姬鈺看著自己大腿間那塊被撕下來的猙獰傷疤心有餘悸。

這無盡的寒屍攻擊性不強,身體強度亦是不算堅硬,可這詭異的同化能力,卻是讓人心驚膽寒。

在鬼仙歲遊的神念操控之下,那些寒屍知曉主動避開蜀辭。

他知曉這群寒屍無法同化感染蜀辭的身體,便不浪費心力,專門攻擊百里安與姬鈺。

當然,二人之中,受到重點‘關照’的當為正在以神識操控神符的百里安。

鬼仙歲遊得意的聲音迴盪在這片死水之中:“您很強大,我不可否認。

面臨如此絕境,我依舊連您的一根手指頭都難以觸碰到。

可是您未免也太小看人了些,在我腹中這萬屍來潮,你若還想以你這重傷虛弱之軀,保下他們二人,不覺得太天真了嗎?”

蜀辭垂眸看著自己幼白小腳下的圈圈水痕漣漪,幽幽說道:

“只會躲在陰溝暗處裡窺視的芋蟲,難道不值得令人小看嗎?”

鬼仙歲遊低低輕笑了起來,欣然地將她的這句話納為讚賞之言。

“您還是一如既往的說話不留情面吶,只是我眼下十分好奇,這兩人一個是您的新歡,一個是您的舊愛,此時此刻,我願意給您一個機會,看您願意保下哪個?”

姬鈺當即出聲道:“喂喂喂,不是誰喜歡她,就都能稱得上是舊愛吧。”

鬼仙歲遊含笑的聲音裡帶來一絲不講道理的恨意:“可是她方才就出手救了你,以她那冷漠無情的性子,若非伱在她心中與眾不同,她又怎會這般好心來救下你?!”

姬鈺先是一怔,然後半懷疑半驚喜道:“此話當真?”

原以為當年不過一場單相思的暗戀,原來他在蜀辭心中,竟還有這樣不簡單的地位?

雀躍驚喜之意剛上心頭,那頭的蜀辭大人就已經一言不發地衝殺了出去,毫不猶豫地將他拋諸腦後,六尾狂舞如飛,將朝著百里安圍殺而去的寒屍盡數攪碎。

而姬鈺這塊,沒有了蜀辭這尊大佛震懾,壓力倍增,那群寒屍嗅著他身上活人的氣息,瘋狂地朝他撲殺而去。

姬鈺亡魂皆冒,氣急敗壞道:“狗東西,你管這叫在她心中與眾不同?!

你這二選一的遊戲根本就不公平,那小屍魔是蜀辭看上的食物,更談不上什麼新歡。”

這傢伙只是單純的護食罷了!

方才順手救他一救,怕也不過是付給他的那份業障‘伙食費’吧。

鬼仙歲遊嗓音陰森寒慄:“可她伸手拂去了他面上的霜塵,一個低賤的屍魔,卻是讓她親手拂去了面上的塵埃,他也配!他怎配!他該死!”

姬鈺:“……”

他是豬油蒙了心,居然相信鬼仙歲遊方才說的那番話。

哪裡是什麼新歡舊愛,得蜀辭另眼相看。

分明就是這傢伙對蜀辭那種極端扭曲的佔有心在作祟。

此刻怕是任何一個陌生男子出現在蜀辭身邊,多看了她一眼,這傢伙怕是都得將之看做畢生之敵,恨不得凌遲處死!

群屍舞動,亦如一場在地獄中盛放的死亡戰爭。

姬鈺牙根緊咬,在這片天地之中,他的仙法道術使用極其受限,他亦是不敢動用武力,直接將這群鬼東西斬碎。

大腿間的傷口鮮血還在橫流,姬鈺吃了大苦頭,可不敢隨意再去破壞這些屍體。

對於那些朝他撲咬過來的屍體,姬鈺只好收起手中的劍,施展身法,如一縷輕盈的風,在屍體與屍體之間的縫隙中穿梭躲避。

憑藉身法的優勢,姬鈺身體極輕,宛若輕羽,宛若落花,穿梭之中,倒也沒有被那些屍體觸碰到。

只是姬鈺心中清楚,此舉絕對不是什麼長久之法。

他們的體力正在不斷的被消耗,體內靈力也是用一點少一點。

而鬼仙歲遊在這片陰虛谷中,天地之力可以隨意調動,力量如同百川之水般源源不斷,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姬鈺同時也發現,隨著死水之中緩緩浮起的寒屍越來越多,腳底下的冰冷死水色澤也變得越來越粘稠,色澤發暗如瀝青般。

身體起落之間,動作也逐漸沉重遲緩,身法運轉得極為艱難,極耗靈力。

姬鈺凝重的神情終於難以抑制的流露出焦躁不安的神色,他看著安安靜靜立在水中沒有一絲反應的百里安。

他身下的死水竟是已經沒過腰際,身體變成的膚色血色盡褪,竟是比他平時看著還要冷白無溫。

可看他那副模樣,沒有絲毫要醒的跡象,也不知他何時才能夠找到此處神闕。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還未等到拖死鬼仙,我們先要被這群鬼東西拖死了去!”

姬鈺急聲說道,卻是一時不甚,被一隻冰冷灰青的手忽然抓住手臂。

他眼皮急跳,毫不猶豫地揮劍削去那一層被汙染的血肉,疼得額頭滿是豆大的冷汗。

蜀辭這邊倒是防守得極好,她以著一個野蠻霸道的姿態,將那些靠近百里安三尺之圍的寒屍盡數撕成碎片。

沉落在死水中的肉塊失去了活性,紅色的肉塊逐漸變得暗沉發灰。

看得姬鈺是目瞪口到。

到底是魔界最強魔河,重傷垂危的她,不過是借了一口業障之氣,竟在這海上屍山面前,能夠立於不敗之地。

蜀辭掏出一具寒屍的心臟,在手掌心裡捏泥團似的將那心臟輕而易舉地捏爆開來。

她側眸看了一眼在屍群之中狼狽逃竄的姬鈺,漠然說道:“給跟你‘我們’,要被拖死的人是你,而非‘我們’。”

姬鈺可不是鬼仙歲遊那個變態,巴心巴肝千里迢迢來救她。

卻被這樣冷言冷語的無情相待,他眼淚差點直接飆出來。

鬼仙歲遊見百里安被蜀辭保護得滴水不漏,即便是她自己,樸素的布衣潔淨的小手間都殘留著髒汙的血跡,黏濁的屍體殘肉。

而百里安身上,竟愣是半點血汙都沒粘上。

他心中嫉妒得直髮苦,一時間只覺得毒恨到了極點,猙獰的低笑聲不斷徘徊起來:

“好!真是好得很啊,果然不愧是我信奉的大魔,在這種境地之下,竟還能將他保護得滴水不漏!

可您似乎忘記了,這裡是屬於我的世界,我能操控著這裡靈力、空間、界位,您將他的三尺之圍保護得極好,卻也註定只能是徒勞無功。”

話一說完,立於水面之上的無數寒屍紛紛沉沒入水中。

死水深淵之下,如凝聚出了一隻龐然的巨獸影子,開始在百里安的身下盤踞游去。

蜀辭立於水面之上,任她手段通天,也無法到達水下世界。

而百里安的身體卻是有一半是在水中。

蜀辭冷笑一聲,道:“你似乎忘記了,吾輩的魔河之名不同於其他五河,除了‘不死’之外,還有一個名字,名為‘魔兵’。”

話音落下,她樸素的衣襬與水面之上,如一尾青蓮般招展舞動起來。

蜀辭一雙深藍色的幽瞳明亮而銳利,宛若有天地初開時的第一縷月光落在她眼裡,那眼眸在沉沉的寒霧之中愈發的清而煥明。

霜霧混著月光在這片幽寒的地獄空間裡緩緩落下。

月光落霜,似有碎玉之聲。

原本屬於鬼仙歲遊的死亡光影開始隨之發生改變,千縷萬縷的月光結成霜灰,如落網的塵埃,如葉上的潔雪。

空間之中,幽藍的月光宛若時空凝滯的雨線般在這片空間裡折射裁切出了一片美麗而神秘的景色。

她就靜靜的立於那月光之中,霜雪之下,六尾齊開,身上的血汙盡數被洗去淨化一般,聖然美麗得宛若妖國少女。

蜀辭抬起手掌,拈住一根極細的光線,如信手撥弄樂器的絲絃般。

“嗡————————”

巨大的光色雨線千萬道,同時嗡然鳴顫起來,那些沾染掛在光線上的霜華砰然飛濺而起。

影影綽綽,宛若星海燦爛。

有風拂過水麵,似有什麼東西從她指尖開始甦醒。

那道甦醒的意志從她指尖傳達出來,然後瞬間分開彌散整個空間雨線之中。

霜華星海之光明滅難定。

一道身影從光中踏出。

身上暗冷色的金屬鎧甲披霜帶月,勾纏著幽藍色的雨絲。

第一道身影尚未看清楚全貌,從那片霜雪星光裡,繼而又踏出千軍萬馬的無疆隊伍。

而這一具具身穿冰冷甲冑的鋼鐵之軍,卻並非現身於真實的世界之中。

而是隔著水面,如同鏡中詭像般,倒影在了水下的世界。

它們無聲吶喊著,如同在塞外疆土戰場之上高歌的亡靈魔軍,如同一發發利器衝向那片屍山巨影。

沉重的軍靴在逆行的水面之下踏出一重重恐怖的漣漪。

水下世界,無聲廝殺,一片寂靜。

可腳下卻是一陣陣隆隆震顫,姬鈺立在水面之上,腿骨竟是給那巨大恐怖的聲勢震得腿骨生疼。

蜀辭嶢嶢一身月光如洗,妖尾雪白蕭蕭,沉靜不言,身姿雖然稚嫩幼小,卻自有一股說不出的淵渟嶽峙之大氣感。

“海上屍山,可吞噬汙染萬靈活物,的確不俗。”

“可吾輩所掌無盡魔兵,魔兵可為兵者,亦可為器。

你如此伎倆,在吾輩眼中,不過是一灘肉山爛骨,利器催之,不管是水上水下,又有何處是我魔兵不能觸及之地?”

巨大的影子凝滯在了水下世界,開始分散,廝殺。

如同一張巨大的水下戰爭墨畫般,在死水地獄之中徐徐展開一場震撼無聲的畫面。

蜀辭雙瞳幽然,肌膚蒼白得近乎透明。

顯然,動用魔河秘術,對她此刻而言,負荷亦是不輕的。

她面容卻是淡然地打量著立於水面之上的那些鬼仙歲遊的水影子,唇角勾起一個將彎不彎的冷漠弧度:

“吾輩說了,拖也能夠將你拖死。”

“拖?”鬼仙歲遊發出怪異的聲音,道:“您覺得您真的能夠做到嗎?若我猜得沒錯的話,您從姬鈺那得來的業障也快用盡。

他短時間內無法再提供新的業障,一旦您的力量耗盡,最先死的,便是您身後的那個小子啊。”

“您的魔兵是強大無匹不假,可這極耗您的精神力與妖力,而我若想召喚‘屍山’不過一念起之即刻,全無負擔壓力。”

“那又如何?”蜀辭手掌攤開,掌紋朝下,自水下召喚出了一具魔兵。

魔兵單膝跪在她的腳下,頭顱低垂,化作一柄狹長的漆黑魔刀。

蜀辭幼小的手掌握住那柄魔刀,淡淡說道:“殺了你,自可破局。”

鬼仙歲遊無數個水影子在死水之上得意晃動著,大笑說道:

“若是在陰虛谷外,您想殺我,自是易如反掌。

可這片是我的天地,您連我的本體都找不到,又如何能夠將我殺死?”

蜀辭手中魔刀刀鋒斜斜點於水面間,漣漪淺生,她抬眸,眸底似有靜水深流:

“何必這麼麻煩,一刀全斬了便是。”

冷漠的嗓音剛剛落定,蜀辭的身影便變得扭曲模糊起來。

漆黑的魔刀在空間裡靜靜地斬出一輪滿弧的月影。

月影彎刃橫切而過,水面出現了粼粼的波紋,無盡的死水之域宛若被斬裂成了無數道碎片。

與此同時,鬼仙歲遊那無數道透明的水影子色澤飛快變深變暗,如同墨汁一般渾濁,順著那冰冷狹長的刀鋒飛濺而出。

蜀辭身影隱現落定。

長風浩瀚,少女提刀問水,墨嵐雲袖,那幽邃清澈的眼波穿過那一片墨色,似有霅霅之貌。

身材矮小模樣醜陋的鬼仙歲遊從那飛濺的墨水之中跌衰出來,腹部彷彿被什麼鋒利之物劃開了一個巨大的血口,鮮血於水面上逐漸渲染攤開大片猩紅的痕跡。

他尚且來不及抹去唇邊的血跡,剛一抬首,一抹冰冷的寒刃不含感情地抵在了他的眉心之上。

順著那線條狹長妖嬈的魔刀往上看,正對上蜀辭那雙幽深如海、直指人心的妖異豎瞳。

鬼仙歲遊看著這雙眼睛,心口滾燙,喉嚨滾動,卻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蜀辭腦袋一歪,如瀑的青絲自肩頭一側滑落,她冷漠地笑著:“看,這不就斬中了?”

她沒有姬鈺那輕盈如風的身法,因為沒有那個必要。

所以,她只揮舞了一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