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有風呼嘯,吹在身上像刀子刮似的。

他脫了外氅將她裹了又裹,小心將她藏好,看著雪白狐裘下的那張清逸絕倫的笑顏,卻是蒼白得沒有半分血色,他酸澀心疼得難受,不忍般地低頭在她黛色冰涼的眉間落了一吻。

他說:“我帶你回家。”

風聲一下靜了很多。

雲容慵懶半垂的眸子一下子張開來,像是嚇到了,有些可愛的無措。

她從未被他這般主動親近過,那柔軟微涼的觸感還有所殘留,端莊妍麗的面容上頃刻間暈開淡淡的紅意。

其她的女子害羞紅的是臉頰,劍痴姑娘紅的卻是俏鼻尖尖。

嫁人數千年來,破天荒頭一次感到害羞。

她輕咳一聲,腦袋微偏,將那紅紅的鼻尖藏了起來。

“九月初七,白駝山,恭迎魔君大駕。”

他對整個魔界扔下這句話後,便帶著雲容渡河離開。

方歌漁本以為阿嬈會出手阻攔他的離去。

可是她沒有,她只是靜靜的看著他離去的身影。

整個魔界都充斥那一劍帶來的死亡鮮血得的恐懼。

無人敢出聲。

直至他的氣息完全消失在魔界之中。

阿嬈才聲音低低地發出一個輕笑,那個聲音彷彿低到了塵埃裡:“帶她回家……”

她一個人孤單的坐回王位之上,死寂荒蕪的眼眸似是微不可查地紅了一下,面上卻是帶著輕嘲笑容:

“蜀辭你說說看,我不過是毀去這個女人的一隻手,穿了她的一對琵琶骨,這點傷就值得他這般大動干戈了?”

蜀辭問道:“魔君難過了?”

“當年我為千夫所指,受雷火焚燒數日不絕,幾乎耗盡一身心力,剜眼之痛,裂骨之傷,千年封印之苦!”

她目光怔怔地看著黑暗的無盡虛空:“我以為我能等來他回頭看我一眼,哪怕是用我的命去換這句話,我也心甘情願,可是他卻輕而易舉地對她說了……”

她自嘲一笑:“果真是命各有不同,她不知如何去愛,卻能夠成為他的結髮妻子,霸了他數千年,我流乾血,碎盡骨為他完成夙願也換不來的一句話,她理所當然就得到了手。”

“蜀辭你說說,我活著是不是就是個笑話?”

蜀辭低聲道:“魔君可以讓蒼生與他成為一個笑話,天地有法則,他貴為真仙,卻強行殺分幽冥河,此乃大忌,必是心神消耗過盛。

今日衝動之舉對於他即將成為新尊帝君,必有極大的影響,他想讓帝玉上的名字燃星,想必是不能,如今祝斬已死,君主何不在九月初七,徹底了結了前塵往事?”

被劍氣分開的幽冥河水緩緩聚攏,滔滔的河水聲在寒風中悽聲戾泣。

她看著河畔,忽然覺得自己就像是河中被劃破一面的紙船,在風中搖曳,不知歸處。

良久後,她才幽幽吐出四個字來:“這樣也好。”

九月人間已入深秋,淅淅陰雨不絕,大地冰冷潮溼,霜風拂過塵世,汙濁的寒意凜冽襲人。

歷史如塵,光陰如骨。

末代中崛起的魔君以著縱橫之姿,重臨人間。

九隻金鴉從長夜盡頭劃破光暗,浩浩天曜大陸之上,無盡陰雨盡數焚成黑金色的恐怖魔焰。

六河之首的蜀辭,能力可謂是凌駕於天璽十三劍,太玄九經,蒼梧十藏殿的任何一位之上。

她生來就有著不死與操控魔兵的能力。

金鴉開道,百萬雄雄魔兵前仆後繼,白晝不歸的人間迎來一場前所未有的恐怖末日。

遠在它界的仙島靈山,如萬千流星般墜隕人間,她向億萬眾生展現出了自己前所未有的強大與殘酷。

短短數日,百家仙門,甚至是避世歸隱的仙人前輩都難逃厄運。

太玄宗,蒼梧宮盡數淪陷,金烏雙翼所過之處,必化煉獄火海。

未絕的陰雨被鮮血染紅一片紅雨,天地悽然裡,那是一片真正的血雨腥風塵世。

妖魔橫行,厲鬼在人間。

路野長草難遮皚皚白骨,曾經繁榮的都城古道盡是被蜀辭的不死屍鬼大軍,見人便掏腹而食,皇城守衛軍早已在這場滅頂的災難下棄甲而逃。

偶能見到一些各方宗派的仙門弟子,在城中佈陣守護百姓,但也都是負隅頑抗,下場悽慘。

魔族大軍如黑潮吞世一般,過境碾壓。

九月初七,在白駝山山門結界孤身一人立了三日的魔君阿嬈,看到了遠山以外如雲覆蓋而來的魔族大軍。

六河為首,蜀辭來到她的身下跪下,恭敬道:“君主,百家仙門早在三日之前,盡數屠滅,太玄宗,蒼梧宮門下弟子,死戰不降,盡數淪為金烏烈火裡的灰燼。”

“太玄蘇靖,蒼梧尹白霜呢?”

“依照君主之令,已被蜀辭攝魂捉拿,成為我魔族戰虜。”

阿嬈看了一眼被困縛在銅雀青柱上的兩名女子,嘴角勾起殘忍的冷笑:“很好,那便……上山吧。”

話音剛落,天璽劍宗山門前的護山劍陣,盡崩而毀。

她腳下山地開裂,山中所埋的數十道珍貴靈脈瞬間被濁息所汙,幽紫的地火從裂縫中炸裂而起。

人間最後一處仙家淨土,最終也慢慢被惡魔的獠牙浸入毒汁。

當她再行一步,山門前的試劍石散發出百萬道金光,無數劍鳴之聲壓於長空之下,逆行疾飛而舞,天璽之上,傳說中的劍石藏百萬劍魂的傳說,終現世醒來。

阿嬈漆黑雙眸裡的荒蕪與死寂因為這撼世的百萬劍魂而映出了灼人的神采。

古碑之上,浮現出一個劍氣縈繞的身影。

逆光中,他站得筆挺如青竹。

天空仍落下淅淅陰雨,被壓溼潤著的髮絲下,是一張溫潤若玉的白皙臉容,被長空裡疾飛的劍光映耀得迷離。

黑紅劍袍獵獵,雨落澆打在上頭,很快振成無數晶瑩圓潤的雨珠飛散。

因為衣衫溼透,縱然站姿如青竹筆直,也難免勾勒出了幾分單薄的身影。

隔著重重雨幕,看著劍碑上的男子,阿嬈目光迷離恍惚了一瞬,隨即她眼底的情緒風吹雪散了,眼底籠上了一層陰影:“師尊,我來赴約了。”

他看著長碑之下不遠處的女魔君,眼眸似浮澹澹之光,似痛苦,似沉悲,他微抿起薄唇,道:“你竟然瘋魔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