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雲夜未見過太陰大帝之前,自是胸有成竹,彷彿一切盡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可是見到這太陰大帝一系列不講道理的護短行為後,他不敢再多言半句。

他絲毫不懷疑,但凡一句話未說好,稍稍觸怒到這位太陰大帝的某根神經。

即便是父親出手,怕是也沒法子在太陰大帝的手中將他庇護周全。

此時此刻,還是由父親這位金仙長輩來帶頭譴責太陰大帝那過分逾越的行為。

眾仙再合力施壓,總不能真叫他平白無故的枉死於此。

果然,即便是牧雲夜未開口為自己辯解。

金仙牧西烈見自己的愛子麟兒被斷去仙骨,廢去修為,臉色已是陰沉得可怕嚇人。

他雙眼已經燃燒起了怒火,額角青筋暴突,氣得渾身直抖,厲聲道:

“無憑無據就說吾兒勾結魔族,僅憑你那一面之詞,就私自刑罰廢物吾兒修為?

太陰老兒!你莫要仗著自己是尊仙就太過囂張,你這般無法無天,視律法在哪裡!你的眼中,還有沒有仙尊大人!”

群仙之中,亦有仙人覺得牧雲夜勾結魔族大君這種事……真的是疑點重重,可好歹也是金仙之子,不論這勾結之罪是否成立。

那也需要先審後查,在交由仙尊大人定奪才是。

果然,正如牧雲夜所想,所有仙人都覺得太陰大帝行事過於激進跋扈。

在父親的譴責帶頭之下,群仙果然舉心一致開始聲討於他。

牧雲夜雖說後悔今日所行一切,終究是百密一疏,沒有將太陰大帝的脾性與實力計算進來。

不過能夠逼得太陰大帝與眾仙離心,也不失為一個不錯的結局。

儘管對與自己的仙骨修為心痛至極,不過以著父親在仙界之中的地位,此番過後,去一趟古吟國向沉機白求一靈根。

沉機白那個殘廢也不敢不給。

修為沒了可以重新修煉,只要他父親這座靠山勢力不到,區區幾百年的修為,散了又有何妨。

牧雲夜的野心,可不僅止步於天才仙君這一名頭上。

他最擅揣摩人心,以他對這仙界大勢的瞭解。

其實仙尊祝斬在忌憚太陰大帝那特殊的詭道通天修為意外,還很擔心天界仙人為他收攬所用。

畢竟,太陰大帝掌的可是諸天仙神的生死。

他若有意結黨交好群仙,真的是再容易不過。

透過今日之事,有他這個遭受陷害的無辜仙尊作為前車之鑑,足以將太陰大帝那暴戾殘酷的本性展示到人憎狗厭的地步。

更何況太陰大帝自命清高,他最是不屑與仙流交好,他再借勢一番,便可徹底斷了仙界清流與他來往的念頭。

此局布得是隱蔽了些。

可牧雲夜相信,仙尊祝斬必然能夠看出他的用心。

若是能夠藉以此次冤劫,為求公平,仙尊祝斬在平定一切之後,為求公平,必會予他有所補償。

藉此機會,他便可向仙尊大人請願拜師崑崙,有了仙尊引薦,任憑拜師崑崙的條件如何苛刻,那位君皇娘娘也必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若能成功拜師於崑崙,如此一來,比起那個背後有尊仙父親撐腰的沉機白,他的背景比他只高不低。

說來也是天意弄人,他本是想以嬴姬做局,既然太陰大帝都現身了,倒是不妨也為他利用一二。

九幽界的局勢十分微妙緊張,光是從那大君垂敗的魔魂來看,牧雲夜就不得不重新正視太陰大帝的修為實力。

雖事態隱隱超出他所設想的那般,但還不算太崩。

他太陰大帝作為尊仙再強,可還強得過這諸天的芸芸眾仙?

牧雲夜想事情素來想得深遠周道,他更是從來不會拘於眼前的利害得失。

對於天上群仙憤憤的討伐之聲,嬴姬面上不禁露出擔憂之色,不由自主地捏緊了太陰大帝的衣襟,又低低地喚了一聲阿爹。

太陰大帝神情依舊生硬,他卻抬起手掌虛虛拍了拍嬴姬頭頂間的秀髮,以示安撫。

他抬略略抬了抬眸子,平靜地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牧雲夜。

由始至終,他被廢去修為,被他氣機禁錮被迫跪在地上,這個金仙之子始終一言不發,倒是顯出了一身異於常人的好心性。

太陰大帝略略側過身子來,高大的身影將之天際落下來的天光盡數擋於牧雲夜的身前。

一個很細微的動作,他就這麼輕輕一檔,就好似擋下了牧雲夜所有不切實際的念頭一般。

他那一身漆黑華美的袍子,好似要將世間一切的光都吸進去。

牧雲夜沒由來的身體一寒,僵硬抬首間,便對上太陰那雙深色的眼眸,童仁黑得就像是永遠不會再迎來白晝的黑夜。

他就那麼不含情緒的靜靜注視著他,就像是九幽深淵在注視著一個可笑低階的螻蟻。

太陰大帝微微啟唇,用僅他們二人能夠聽到的嗓音冷漠說道:

“倒也不愧是能與那個沉機白齊名的金仙之子了,即便是本座親臨,你都敢起算計的心思。

不過你又憑什麼覺得,本座會去忌憚這群人的聲討言論。”

“本座若是在意,你的仙骨就不會斷。”

“本座若是不在意,你有再多聰明的小心思也是枉然,畢竟本座行事……不喜歡只做一半。”

牧雲夜幾乎是在一瞬間就聽懂了太陰大帝話語之中隱藏的含義與殺機。

他的心臟不可抑制地砰砰撞擊喉嚨,再如何鎮定也止不住源自身體對生死危險靠近時本能的戰慄。

他顫若顛篩,像是忽然被一悶棍打懵了似得。

牧雲夜腦子一片空白,面上後知後覺的任憑恐懼氾濫起來,他臉色慘白道:“不……您不能……”

“想拿群仙壓本座?”

太陰大帝聲音冷漠地打斷他,眼神無情冷似冰:

“看來還是尊仙隱世不出太久了,叫你們這些小輩盡生出了一些無知的想法。”

“何為尊仙?”

“尊仙就是……”太陰大帝薄唇冷冷輕掀:“主宰之下,眾生萬物,皆為螻蟻。”

他甚至都沒有出手,眼底一縷宛若極淵之地閃爍而起的幽芒就這麼輕輕隱現了一下,臉色蒼白的牧雲夜甚至看到對方連睫毛都不曾顫抖絲毫。

已經完全陷入空白的大腦,只能停留在他最後那句:

“你也一樣。”

然後就什麼意識都消散而去了。

蒼碧色的火一瞬間就在牧雲夜的身體上燃燒了起來。

世間任何火焰,哪怕是天界的九劫天火,燃燒都是需要一個時間過程的。

可此刻牧雲夜身體間詭異燃燒的蒼碧色火焰看起來異常冰冷,不過頃刻,甚至捕捉不到任何燃燒的軌跡,牧雲夜的上半身就已經完全消失,只剩下兩條腿仍自保持著跪立的姿勢留在原地。

燃燒的斷口處,不見焚燒的焦紅色澤,只有澹澹如沉香燃盡的白色餘輝渺渺上升。

天上群仙憤然的討伐之聲戛然而止,風纏雲不知所起,料峭寒風吹得眾仙遍體生寒,氣氛凝滯死寂到了極點。

靜寂不過一瞬間,天地間就響起了金仙牧西烈撕心裂肺如野獸哀嚎的怒吼之聲!

從嬴姬手裡險象環生的百里羽直到今時今日才反應過來,他原是有多麼的幸運。

兩百年前,嬴姬可謂是被他傷得遍體鱗傷,甚至就連兒子的死也與他有著不可開脫的干係。

那時候太陰大帝並未親臨人間,來找天璽劍宗的麻煩,真是叫百里羽覺得這兩百年的時光是白撿來的。

眨眼之間,滅殺金仙之子的太陰大帝神情依舊澹漠如冰,他好似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他只冷漠笑著:“本座原以為這天上住著的都是一些泥胎神仙,原來牧仙友也知曉失去至親之痛啊。

你想保全自己的兒子,卻要指責他人不該為了一己私心偏袒至親。”

“你勸戒本座莫要自誤?呵……”

太陰大帝他抬起眼,目光冷峭:“你算是個東西!也敢勸本座莫要自誤?!”

“太陰老兒!你殺我孩兒!我要殺了你!

”金仙牧西烈目眥欲裂,雙眸泣血!

太陰大帝不屑冷笑:“瞧不出來,你還有此等本事?”

“太陰————”仙尊祝斬終於開了口,嗓音澹漠巍然:“夠了。”

太陰大帝眯起眼眸,笑容疏冷,瞧這模樣,竟是連仙尊都未曾放在眼中:

“牧雲夜勾結魔族,仙行有虧,仙尊大人以為,本座這般懲戒,有何不妥?”

說話間,地面間被金光箭失釘死的蠻邪大君的魔魂也被焚燒成了灰盡。

仙尊祝斬眯了眯眼睛,聲音沉緩:“並無不妥。”

居然連仙尊都這般退讓!

金仙牧西烈勐然抬頭,不可置信地看向仙尊祝斬,眼眶通紅:

“仙尊大人!太陰老兒行事如此乖張暴戾,您怎可放任其流……”

仙尊祝斬僅一個澹澹的視線投來,甚至都未多做任何解釋,就讓金仙牧西烈心頭陡然一寒,不敢再繼續吱聲。

見狀,眾仙心中閔然。

與魔勾結卻是是仙族大禁,他們方才追隨金仙牧西烈聲討太陰大帝。

是因覺得其中或有冤屈,加之牧雲夜在仙界之中素有佳名。

怎麼看都應當先審理一番才是,如此妄斷罪名,未免太過武斷,毀其仙骨更是叫人膽寒心顫。

可太陽大帝的雷霆手段固然叫人心生憤然畏懼,但這並不意味著,眾仙真的確定牧雲夜沒有勾結魔族之嫌疑。

畢竟有力的證據擺在那裡,太陰大帝身為堂堂尊仙,難不成還會這般無恥去冤枉一個小輩不成?

其中真真假假,虛虛實實,都成了死無對證。

難不成要去賭那一半的可能性,去提審太陰大帝?

若牧雲夜當真勾結魔族大君,太陰大帝殺他自是不冤枉。

可即便是牧雲夜是清白的,並未與魔界有所牽連,是太陰大帝刻意陷害,那就意味著從一開始就沒有魔族大君潛入仙界意圖不軌。

反倒是太陰大帝隻身殺入魔界,覆滅了魔界的一方領域,

揪出了這數十萬年來仙界都不曾滅去的魔族大君,更像是……變相的扔了一件禮物給仙尊祝斬。

仙界律法,素來仁慈,最是秉承賞罰分明,功過相抵。

太陰大帝似乎……很清楚該如何對付仙尊的氣性。

金仙豐虛因戰功累累,為仙界創下極大的價值,故此仙界之中有著一些關於他的風言風語,在沒有實質的證據下,上位者也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而這魔族大君一死,無異於叫魔族實力又弱化退後了千年不止。

太陰大帝一向只掌生死輪迴,極少過問仙魔之間的戰事。

若這魔族大君當真是他所誅殺,這也就意味著,他也算是被牽涉入了從古至今持續長久的仙魔戰爭之中了。

如此以來,死一個牧雲夜,換來滅一個魔族大君。

其中利害取捨,怕是沒有人能比仙尊祝斬更為清楚了。

牧西烈見方才還同他一起聲討太陰大帝殘酷暴行的眾仙們此刻紛紛緘口不語沉默起來。

他心中一時氣極,恨極,可是在見識了太陰大帝的手段後,卻又不敢發作。

誰知這太陰大帝還能瘋成什麼樣?

太陰大帝抖抖袖袍,髮色依舊暗紅如狂,可他面上那陰鬱冷戾的氣質卻是收斂了三分,故作若無其事道:“聽說那金仙白陽……”

話尚未說完,群仙之中,一道人影就站了出來,正是那金仙白陽洞主,他面上崩得不動聲色,後背卻盡數被汗水浸得溼透。

他背嵴筆直的跪了下去,低聲道:“仙尊容稟,是臣的金仙令為臣坐騎所盜,昔日坐騎叛逃成妖,先是藉以下臣的金仙令在人間為非作歹,禍害一方。

許是陰差陽錯之下觸怒到了嬴姬娘娘,那孽障藉以金仙令為嬴姬娘娘帶來許多麻煩,嬴姬娘娘誤認為是下臣驅妖害人,故此憤怒之下,才會對臣出手。

臣覺得其中緣由,實在非嬴姬娘娘之過,關入天牢,實在有失公允。”

金仙白陽看似條理清晰,言辭流暢,內心早已慌得六神無主,慌亂如麻。

方才提議收押嬴姬的牧雲夜下場就擺在眼前,他哪裡敢將這把火往自己身上引?!

白陽洞主可沒有牧雲夜那般大的野心,也不似他那般狂妄,膽子大到什麼人都敢去招惹。

那可是天地五尊之一,他是吃飽了撐的,去招惹這種舉手滅山河的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