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此言一出,太陰大帝眼底那隱晦的殺意淡了淡,冰冷的嗓音也變得若無其事起來。

“所以,仙尊大人對此事怎麼看?”

仙尊祝斬側眸看了白陽洞主,“卿既是金仙令之主,自是有保管不當之責,且去天窟刑守三年,望卿能引以為戒。”

刑守三年總比被冥火焚燒的強,白陽洞主如死裡逃生般緩緩舒了一口氣:“謹遵仙尊旨意。”

可太陰大帝可不是那麼好糊弄的主兒。

他眼皮子涼涼一抬,道:“既然白陽洞主知曉其中道理,並非吾女之過,那麼方才仙尊大人出言欲鎮壓吾女之時,白陽仙友為何不吭聲?”

好不容易止住的汗又開始瘋狂往下垮。

“這……這……這……”

反倒是仙尊祝斬替他解了圍,又淡淡看了他一眼,補充道:“那便刑守三百年,不知太陰可還滿意。”

從三年變作三百年,這面子給得不可謂不足。

太陰大帝這才施恩一般,將目光從白陽洞主身上收回。

“天上清氣太盛,吾家卿卿自幼生於九幽,以修詭氣,這上清仙界她怕是待不習慣,本座覺著,吾家小女,當是養在本座身邊,諸君覺得以為如何?”

眾仙心中當時暗罵不止。

他孃的!

那中幽嬴姬當女帝都當了千年有餘了,還擱著吾家小女呢?

當即就有仙人打著圓場說道:“既然叫白陽洞主受傷非嬴姬娘娘之過,那麼自然也就沒有問罪收押這一說法了,嬴姬娘娘是去是留,自然是她的自由。”

這話一出,眾仙便知曉,再想利用嬴姬這層母子關係引誘那屍魔王族回來自投羅網的策略基本是想都不要想了。

至於那百里羽,他們倒是想借他身份引出那屍魔王族。

可以著太陰大帝那護短的性子,哪個又敢在這種時候觸他黴頭,去說要勾引屍魔中計這種找死的話?

果不其然,那金仙牧西烈的臉色驟然變得極為難看。

愛子命喪太陰之手,不明不白還被安了一個通敵勾結魔族大君的汙名。

儘管仙尊看起來並未有要繼續追查此事的意識,可既然他對太陰大帝的行為明言‘並無不妥’。

那也就意味著,這是變相坐實了牧雲夜與魔族大君有染的汙名。

不管牧雲夜是不是真的做了此事,又不管他這個做父親的是否參與其中都變得不重要。

重要的是,此事來帶的後果是,他平白無故失了一個前途光明堪稱天才的優秀兒子,且不說這幾百年間砸在牧雲夜身上所用是巨大資源盡數白費。

因為這一點汙名在身,日後他牧西烈在仙界行走,怕就是到哪裡都如芒被刺,形勢艱難了。

天地間焚焚燃燒的雀鳥歸海而寂,天地間彩雲流散,長空湛湛,天地如洗,一切好似都恢復了最初的平靜。

太陰大帝離去之時,還不忘用一種隱含威脅的眼神睨了一眼神情失魂落魄朝城下追過來的百里羽。

百里羽躊躇之間,正在心中整理著措辭,太陰大帝卻先開了口,嗓音落地鏗鏘如碎冰:

“千年前,你三入中幽皇朝,帶走了本座的卿卿,本座雖恨不得在第一時間便將你這個外來的狗男人挫骨揚灰千刀萬剮。

但終究……這是卿卿她自己的選擇,即便本座身為她的父親,也無權掌控過問她的感情,因此,你有幸撿回一條性命。”

“可是你似乎不大珍惜你撿回來的這條性命,兩百年前,叫本座孫兒慘死太玄,本座當時恨不得將人間天道三宗滅歸一宗!

可是到底……這結局也是本座乖孫兒他自己的選擇,本座知曉我那乖孫兒心地最是仁善。

本座不想讓他覺得,是他的死,害死了他的父親。故此,本座又忍了你一回。”

“不過,已經沒有下一次了……”

太陰大帝眼神深不見底,他就這樣平靜地注視著臉色愈發蒼白的百里羽,那漆黑的眼珠子卻是叫人愈發的不寒而慄。

他再度開口,淡淡說道:“下一次,若是你還敢來見本座的女兒,本座定將你的雙眼挖出,雙腿打斷,定叫這天下之劍,盡折於野!”

冷峻的夜雪寒風吹在百里羽的臉上,伴隨著太陰大帝收回去的目光裡,他覺得自己的呼吸和表情都是一片空白麻木的。

直至太陰大帝冰冷的黑袍與他相錯而過之時,百里羽這才如夢大醒一般,尖銳的痛楚從心頭向全身擴散。

他想要去呼喊嬴姬的名字將她挽留,可內心卻是空蕩蕩一片什麼也提不起來……

人生最大的遺憾,莫過於,輕易的放棄了不該放棄的。

他早在兩百多年前,冷眼任由嬴姬獨身一人,滿身傷痕地回到中幽皇朝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意味著他輕易地將她放棄。

而輕易放棄之物,再想重新拾撿起來,卻已是重若泰山,根本非他能夠承受。

白銀門已碎成灰燼,即便是集眾仙之力,也再無辦法凝聚修復出一抹碎片。

此番諸天仙神齊齊下界,金仙豐虛死於人間不說,就連牧雲夜這位仙界翹楚也死得輕若鴻毛。

白仙譚元思也因感染魔蝶鱗粉,算是徹底廢了。

白仙昝海更是死無葬身之地,仙骨仙魄皆不復存在,至今還不知曉是何人下的手。

金仙雀柳此刻身在西北海域,對上的可是那魔河蜀辭,他身有法則壓制,對上那魔頭,也不知是否也會負傷。

總而言之,今次這般在仙尊大人的浩浩帶領之下,仙界雖談不上是損失慘重。

可經此一役,仙界可以說得上是顏面無光了。

儘管仙尊大人表面看起來在對於鎮壓捉拿屍魔王族這件事上,看在太陰大帝的面子上有所退讓。

可聖人的心思最是高深莫測,又怎可只看表面?

太陰大帝護短的事實無人能夠改變,但這絕不會是仙尊祝斬破格放過一名屍魔王族的理由。

原本在太古時期,原本天生神氏的將臣墮仙成屍魔。

無視仙界律法,自創一脈邪惡的噬血黑暗種族,其種族勢力只龐大,足以撼動六界蒼生。

這一直以來都是仙尊祝斬的心腹大患,更是仙界一直以來巨大的恥辱與汙跡。

太陰之孫,劍主之子墮魔成屍,無異於更是將仙尊的臉狠狠扇了一記耳光。

今日之事看似和平解決,可眾人心中卻清楚知曉。

仙與魔之間的鬥爭,從未停歇,也不可能停歇。

仙尊祝斬足下的金色蓮臺已經散成大片的金色霞光,雲層聚散,天門將開。

眾仙當是歸位之時。

浩浩蕩蕩的眾仙皆衽衣抬首,欲隨仙尊返回上清九重天。

充滿聖意氣息的金色仙霞撥雲散月,霏霏細雪如楊花般自天幕灑向人間,建綿起伏的別雲間裡,似隱有天宮萬闕銀色。

天風拍雲浪,捲起千堆雪。

眾仙神態平和安寧斂眸,靜靜耐心等待上清仙鶴化羽成橋,大開天門。

雲雪在天,飛鳥與青魚相戲。

卻遲遲不見仙鶴羽開天門。

眾仙心有疑惑,卻不敢出聲質疑仙尊祝斬,只得斂容靜待。

可在十方城萬千修士凡人的注視之下,浩浩蕩蕩的仙人林立雲海,似尋不到歸處,氣氛難免有些尷尬。

終於,有仙人抬首迷茫叩問仙聖:“尊聖?”

仙尊祝斬不語,被金色霞光剝散而去的雲層再度重疊聚來,將那九重天上宛若蜃影般的天闕神蹟盡數遮掩不見。

同時,亦有眼尖者發現,在救下嬴姬娘娘,本應攜女歸去的太陰大帝也似乎遇著了什麼為難之色。

暗紅的長髮褪為沉靜如淵水的漆黑之色,立於海邊,並未見到冥府之門在他腳下開啟。

眾仙終於反應過來……

他們這竟是……被強留在人間了???!

於此同時,天空轟然一聲,幽幽紫雷劃破長空,原本就是夜晚的天色再度瞬然漆暗了下來。

宛若天穹之下飄動飛舞著的漫天潔白雪花皆被這片流瀉蔓延落下的黑暗所吞噬。

天地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平靜的西北海域開始怒濤翻滾,咆哮奔騰,冰冷如箭的暴雨隨之傾盆而下,粗大的雨點,狂暴地撒落在海域之中。

古城之上,雷鳴電閃,狂風驟雨,自天際無盡蔓延的黑暗彷彿要吞沒整個世界。

眾仙皆是經歷過天雷之劫而榮登上仙的,何等天地異變、災禍劫難未曾經歷過。

可是這場忽如其來、聲勢浩大的暴風雨卻是叫眾人心中不禁生出一種那浩瀚的天雷就在頭頂上轟動炸響的恐懼感。

仙尊祝斬眼眸驟然深眯,一改巍巍如不動山嶽般的沉穩姿態,他眼底乍現紫電青霜。

身上那襲金邊勾勒的白色仙尊帝袍振衣而起,無數星辰光屑,如一道浩瀚的天河從他衣襬之下流瀉入三千里。

晃得整個人間都亮了起來。

星河流淌,如覆天外之下另一道曠闊無邊的星藍色天幕,將這片人間之中再度分割出了一片天地出來。

金仙牧西烈神情駭然震驚道:“這是……仙尊大人的仙族秘法‘星召明臺’!”

仙尊乃是聖尊之體,一舉一動,一念一思皆動山河六界,諸天星辰。

眾仙在上清仙界都極難見他出手,距離仙尊施展仙族秘法還是在三百年前。

如今這人間之中,究竟隱藏了怎般禍事,竟是令仙尊大人毫不猶豫的施展仙族秘法?

這是魔族大軍隱藏於十方城準備攻上仙界了嗎?

還是說屍王將臣再度發生甦醒異動,引來天魔大黑暗?

可不論是哪一種,群仙不可能絲毫察覺不到一點敵人存在的異樣氣息。

而且群仙蒞臨人間,其中的一位金仙羿治亦在其列,他之仙靈命格,所掌四季絕殺,時雨凜冬,夏炎秋枯。

但看他此刻蒼白震驚的面色,顯然這場暴雨並非他所為,而且更可怕的是,已經超出了他所能夠司掌影響的氣候能力之外。

究竟是怎樣的存在,對天地四季,風雨寒雪的權柄竟然能夠凌駕於金仙之上。

金仙羿治滿心不甘,在仙尊聖顏之下,他四季權柄就這樣毫無保留地被奪,讓他顏面盡失。

他冷哼一聲,目光環視滔天海面,厲聲道:“何方宵小,竟敢在仙尊聖人面前無禮!”

語畢,金仙羿治支手探入茫茫無際的雲層之中,以掌生拽雷霆,一身仙氣靈力古樸而浩瀚,瞬然之間,掌中雷霆如龍蛇走天地,碎掌而起,劈入蒼穹裂雲之中。

漫天驚雨雷暴凝滯,宛若時空凍結一般。

隨著金仙羿治左手掐捏咒訣,正欲將這漫天暴雨逼上蒼穹為仙尊大人排憂解難,將掩藏在黑暗雨幕之中的賊人逼現出來。

金仙衛圖身前凌空攤開一本金色的天機冊,冊頁宛若失控一般紊亂飛快翻閱著。

他冷汗津津,關於此等異象,竟是推演不出半分天機來。

而在那金色天機冊上,唯一印現的,卻是金仙羿治,將遭大禍!

金仙衛圖面色大變,思緒飛轉,頃刻之間明悟過來,連他都無法推演出來這雨從何來。

這雨中必藏玄機!

就連仙尊大人的反應都這般之大,甚至毫不猶豫的當著眾生凡人的面施展神通‘星召明臺’來攔下此雨。

金仙衛圖急聲道:“羿治,莫要妄動!”

可終究推演的速度慢了些,以至於他出聲時刻,金仙羿治已經出手撼雷霆!

天幕之下的暴雨看似一瞬為他招雷起電之勢,重新逼回天穹之上。

可狂暴的亂海並未就此平復,夜雪也未重新飄落人間。

“滴……”一聲類似於水滴低落在池淵靜謐處的聲音響起。

聲音輕微,卻宛若在每個人的耳側響起。

金仙衛圖看得分明真切。

一滴染著破碎雷電光輝的幽藍雨線在天幕之下拉得極長極鋒利。

如一滴水般,低落在金仙羿治的眉心之中,那極為細鋒的雨線穿過他的眉心頭顱,在天地間化為一道筆直的雨線,直直墜入海平面中。

金仙羿治眼瞳色澤一空,只覺得眉心一酸,在那一瞬間,好似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有好似在那一瞬間,捕捉到了一雙奇異的眼睛。

他面容恍然,手中雷霆碎散而去,卻未發現仙尊祝斬此刻的目光,冰冷沉威得近乎可怕。

金仙衛圖欺身而上,看著身體並無異樣的金仙羿治,忙聲問道:“羿治,可有不妥……”

話尚未說完,仙尊祝斬揮手抬起,數十道金光為籠,竟是將金仙羿治禁錮其中,不得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