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不給百里安拒絕的機會,白少顏今日的氣壓不知為何格外的低壓冰冷,清麗的容顏上就像是掛了一層看不見的霜雪似得,一副生人莫近的樣子。

自個兒搖身一變,化作一隻壁長的銀色小白龍乘雲游上石壁間,竟是當真睡覺去了?

林曦抬起的手臂並未收回,反而朝著百里安的方向抬得更好了些,神情倦倦道:“百里少主還要磨蹭嗎?”

……

……

凝乳般的淡金色霧飄在潺潺流泉上,從地底深處掀來的輕風送微波,連帶著這層宛若薄紗般的霧色緩緩流淌,數丈內煙波盪漾,泉脈四下可見幽然蘭草叢叢簇簇地搖曳生姿。

百里安懷中打橫抱著林曦,朝著地泉水中行去。

雖說林曦也服用了自己的煉製的丹藥,看似身上外傷有所緩解,可體內傷勢卻依舊難以得到有效的穩定。

百里安低頭看到覆在她面容間的白色布帛眼帶此刻也已經暈開了淺淺的紅櫻血色。

百里安道:“你既然已經有了打算要做好蒼梧宮殿主,何以還要修行這種反噬力極強的魔族秘術。”

林曦既然捨棄了三千造化道魔的身份,那也就意味著她的肉身能力不再擁有修行魔族秘術的條件。

強行修煉帶來的反噬之傷,便是仙樂殿的療愈之力也無能為力。

她雙眸失明,便是最好的證明。

林曦道:“若是事事都能夠做到心身由自己那便好了,魔君阿嬈既已知曉我的身份,她當時不發難,可是遲早有一日,此隱患終究會給我帶來災。

仙樂殿身份雖好,可治癒之術雖能治病救人,卻無法自醫,魔道之術雖然以仙裔之身修行有反噬之危,可是在關鍵時刻,卻能自救。”

“我雖想要做好仙樂殿殿主,專心做一名閒雲野鶴,我不惹是非,可是非到底會因為我那些過往來招惹我,在這個世上,又有誰能夠做到真正的獨善其身。”

說到這裡,林曦忍不住輕笑一聲,語調卻是沉寂的:“若真有一日,我的身份暴露在天光大白之下,屆時,我怕是就會成為第二個百里少主你了吧?”

百里安沉默。

“雖說尹宮主不如百里宗主那般剛正不阿,制度嚴明,但他脾氣再如何好,也容不得魔道這種不乾淨的東西來沾邊蒼梧宮,累及全宮門上下吧?”

“無論正派也好,邪道也罷,我只知曉,最終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百里安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道:“林曦姑娘倒也不必過分憂心,若當真有這一日,不妨來我空滄山做客。

空滄山雖不大,不過天地一隅間,但能夠容得下我這隻屍魔,必然就容得下那位魔宗宗主。”

倒也並非是百里安想要處處做那濫好人。

只是林曦這人,可塑性實在是太強,若是運用得好,便是懸壺濟世的名醫。

可若是用得不好,毀了她想要安居樂業的環境,她倒是也能順著逆境之勢而為,索性一舉入魔,成為為禍一方的女魔頭。

正例如魔道容不下她,她便舍了萬年基業,也不管自己手底下的魔宗弟子會死傷無數。

棄魔從仙后,甚至能夠甘心居十藏殿第九,勤勤懇懇這麼多年,整個蒼梧宮上下從未有人說過她半分不是。

一代魔頭,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百里安實難以想象,若是將她這安穩日子給破壞了,再給逼成了魔頭,過分敬業的習性之下,怕是整個人間她都能給掀了。

林曦如何看不出來百里安那點小心思,失笑道:“既是如此,那日後便要多多仰仗百里山主了。”

“客氣客氣。”

入了地泉,好在泉水是活水,縱然身子坐下去,也只能沒過肩頸。

百里安並未幫她解衣,二人甫一入水,鮮紅的血色當即在泉水之中暈散開來。

流動的泉水沖洗著黏膩血腥的身體,林曦墨黑色的長髮如水墨渲染一般在水面間鋪開,她衣衫本就著得寬大,身上的血跡為那泠泠泉水沖洗而過,血色淡散開來,裸露出原有雪白細膩的肌膚。

溼透的衣衫包裹著纖細的身軀,泉水折射間,透過霧色,能夠依稀看見那具溼衣之下玲瓏有致的女子嬌軀。

百里安僅是掃到了一眼,便偏開了視線。

雖說林曦眼睛不可視物,百里安此刻便是大大方方的看,她也發現不了。

只是百里安沒必要枉做小人。

他準備遊遠一些,將身上的血跡也清洗乾淨,可身子剛起,林曦一隻手臂就朝著百里安探了過來,抓住了他的袖口。

“百里少主若是不離我近些,可就無法觀察去除你體內的魔君‘真名’印記了。”

百里安哪裡敢給她隨便觀察,她眼睛看不見,想要‘觀察’的話,那就得親自上手去摸……

他只好委婉拒絕道:“如今身處迴廊天淵,危機重重,還是節省些氣力應對強敵吧?”

林曦看得出來百里安的抗拒之心,也並不勉強,道:“也罷,如此不如百里少主且來……”

她話說一半,卻忽然頓住收口,默然不語地鬆開了他的袖子。

等到袖口處的兩根手指鬆開,百里安遊遠了些,不過也不敢離她太遠。

林曦傷勢太重,百里安憂心她泡個澡會發生意外,若是暈厥過去,堂堂魔宗宗主昭河,溺死在這無人知曉的小泉水裡,那可真是丟人丟大發了。

自己尋了一處適合沐浴泡在的地方,百里安身子剛坐下來,脫了鞋襪的腳底下只覺得踩到一片涼幽幽帶著幾分玉石光滑之意的泉石,貼著肌膚倒也十分舒適。

只是地泉深處傳來泉脈在隱隱湧動,身下浸泡的水意隨著這泉脈的湧動,陡然便得寒冷了許多。

百里安自身體溫本就很低,對於四季溫度並不敏感。

只是聽到身側不遠處的林曦的聲音在這時傳了過來:“百里少主,不覺得此處水溫過於寒冷了嗎?”

這話如若是蜀辭說出來的,百里安定然覺得這傢伙是在故弄玄虛趁機佔便宜試圖貼貼親親。

可說這話的是林曦。

百里安略微感應一番,卻是察覺到了這泉水的溫度冷得不太正常。

哪裡流動的泉水錶面會結下一層層碎冰的啊。

百里安轉眸看過去,林曦那張本來就憔悴的面容此刻凍得蒼白,她張口吐出一股寒氣,溼漉漉地身體在泉水之中顫抖起來,抿緊的雙唇不見半分血色。

百里安心中一驚,正要起身過去將她撈起來,可就在這時,變故突生。

腳底下原本冰冷滑膩如玉的泉石竟然在緩緩遊動起來。

那竟是一隻活物。

粼粼流動的水面陡然供氣,一隻銀白色的龍首破水而出,嘩啦啦的水珠子飛濺得到處都是,藹藹霧色之中,它那一對深紫色的豎瞳說不出的幽邃,俯瞰著一臉震驚的百里安。

“小……小白?!!!”

百里安擦了擦臉上的水珠,眼睛大睜:“你怎麼在這裡。”

林曦冷得身體直打擺子,蜷在泉水之中,垂首低聲道:“它說是去睡覺,實則早就來了,怎麼,你家主人這麼大個人了,又生了八百個心眼子,還怕被我拐走了不成。”

百里安微變的面色裡帶著明顯的緊張:“小白,誰讓你進來的?趕緊先出去。”

對於白少顏而言,在這回廊天淵之中,最致命的不是那妖潮,而是一切水源。

黃金海遍佈迴廊天淵百川水脈,其中殘餘流淌的黃金聖氣極其影響妖族心智。

白少顏她這般全無防備的遊在水裡頭,只會加速自身為那黃金粒子的感染。

水面之上那隻刻意將自己身形化得比平時還要大的白少顏沒有給出任何反應,她豎瞳幽幽地看著百里安,深看之下,卻發現她那對豎瞳深處的色澤瀲灩,波光粼粼,看著情緒極不平靜。

百里安見她情緒與平日大不一樣,不似往日那般對主人下達的命令言聽計從,從水面傲然凌立的身軀也不那麼威風凜凜了,反而搖搖晃晃,感覺在水裡載沉載浮,像是醉酒一般。

百里安對於這種畫面,實在是太過了如指掌,光是看那龍形態,都能猜想得到此刻的小白龍定然是無法溝通的,索性不溝通。

他虎著個臉,游過去,抱住它的身體,試圖往岸上拖。

白少顏低了低眸子,碩大的龍口張開,默不作聲地低頭一口,將百里安給咬進了嘴巴里。

百里安兩隻胳膊抱著兩根碩大森然的龍牙利齒,好氣又好笑道:“你這是做什麼?”

白少顏沒搭理他,一揚脖子,似是準備將百里安吞進肚子裡。

百里安感覺到了自己的身體在往下陷,兩隻手死死抓著她的牙,掌心契約鎖鏈隱現而起,沉聲道:“小白,放我下來。”

巨大的龍軀微微一僵,然後龍首緩緩低垂,又將百里安給重新吐了出來。

百里安舉起拳頭,在她腦袋上輕輕地砸了一拳,在契鏈的作用下,巨龍的身軀急速縮水,重新變作人形態,身體踉踉蹌蹌站立不穩。

百里安上前將她一把抱住,入懷瞬間,與那寒冷如冰的龍身不一樣,竟是入手滾燙如火的。

龍族雖為水族,身軀冷如千年玄冰,可龍腹之中藏有龍火,可焚世間萬物。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龍族能夠掌管天地陰陽水火,四季變化,是眾生靈之中唯一凌駕於五行之上的生靈。

可腹中龍火高溫竟是一時之間傳於體表,這明顯是自身靈力開始紊亂失控的表現。

百里安面色難看,他從白少顏懷中取出那藥瓶,飛快倒出一顆丹藥就準備往她嘴裡塞。

“張口。”

白少顏抬起那張精緻的面容,像是一隻貓兒似得軟軟地張開了嘴巴,張得小小的。

百里安正待要喂,林曦輕笑道:“多喂兩顆吧,這傻龍在水裡泡了這麼久,被黃金海聖氣侵染的感覺可不好受,也不必擔心丹藥不夠,我這藥材還有,你若需要,我隨時可以給百里少主煉製。”

“誰要你的破丹藥。”一隻安安靜靜的白少顏眼皮一抬,張口就吐出一團小小的龍焰,沒傷到林曦,可火氣卻十分不小。

她試圖掙脫百里安的懷抱,就要過去攀扯那林曦,奈何百里安箍她實在箍得緊,她只能兩隻未著鞋襪的雪白小腳在地上毫無章法地踩來踩去,最後踩在百里安的腳背上就停了下來。

白少顏回眸看著百里安,那雙清冷的眼眸不知何時暈染上了水澤,晃盪搖曳。

看見百里安,她嘴角不動聲色地往下撇了撇,不知為何,看起來不太高興的樣子,她低著腦袋,臉頰抵在百里安溼漉漉的胸膛上,用那兩隻銀色的龍角戳著他的臉頰。

“主人什麼時候才能改改這隨便在路邊撿小動物的習慣,這才分別多少年啊,主人身上就有了野鹿的草臭味兒,兔子的蘿蔔味,還有狐狸的騷味兒,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女人味道……”

她不停地用龍角戳戳戳,尖銳的龍角卻只是在他臉頰間戳出淺淺的紅印子:“主人撿著我這樣一隻高貴的小龍,怎麼還可以去撿那些上不得檯面的小東西,這個女人主人救便救了,怎麼還要給她洗澡,明明主人都好久沒有給小白洗澡了。”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這黃金聖氣也太影響龍的心智了吧。

平日裡惜字如金的小白,如今不講理起來,與那蜀辭可當真有得一爭。

百里安道:“什麼叫我要給她洗澡,我一直都讓你給她洗,是你自己說要去睡覺的,怎麼又來賴我。”

戳著他臉頰的龍角一頓,白少顏幽幽地抬起臉頰來,清冷的紫瞳竟是淚眼汪汪的,哪裡還有半點高貴冷豔的模樣,個小可憐見兒的。

她淡漠著臉色,薄唇緊抿,聲線冷涼:“主人也是有過交尾經驗的雄性了,難道主人不知道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嗎?”

“我說睡覺,主人就當真要單獨給她洗澡了?哪怕她的目的是讓你看她的背,可主人還是給她洗澡了!”

“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