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呼喚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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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辭身子低傾,沉斂眉目,將鮮血喂入百里安的口中,道:“屍魔王族的修復力素來冠絕六界,你的那顆屍珠才碎。
時間不長,尚且有王族之力凝聚其中,你且飲飽血食,藉以吾輩的仙妖之血重聚屍珠……”
說到這裡,蜀辭童色深邃了一瞬,她低頭看著百里安周身漸起難以掩飾的業障之氣,澹聲道:
“若吾輩沒有猜錯的話,唯有此刻的你,才能夠真正的殺死九十九,阻止這一切。”
蜀辭不比方歌漁,以她的修為與眼界,即便所隔雲海,她依舊能夠清楚地看到天聖劍山之下發生的全部過程。
這一戰,看似是將自己一切全部都祭獻出去的九十九佔盡上風。
即便是百里安召喚出來了那個強大的靈魂體,甚至都無法改變這一切。
不過即便如此,他也為那隻人偶帶來了極大的消耗。
此刻的九十九看似強大,可是在方才那一苦戰之中,她的精力已經消耗殆盡。
如今纏附融合在天聖劍山之上的不過是邪神的完全墮落體。
沒有九十九的力量與智慧的支撐,憑藉著百里安這一身如淵似海的業障之力,倒也有機會搏出一線生機來。
百里安心知屍珠破碎非同小可,若是錯過了最佳的凝聚時機,那顆屬於自己的屍珠怕是再難修煉凝聚出來。
他並未拒絕蜀辭投餵過來的鮮血,將她頸間湧出的溫熱血液盡數吞入腹中。
蜀辭不僅精元醇厚強大,甚至連妖血都異常精純珍貴。
不論是對於妖魔還是仙人修士,每一滴都宛若天降甘霖一般極其珍貴。
更莫說此刻的蜀辭乃是八尾盡開的妖仙狀態。
從古至今,妖仙本就寥寥無幾,當今天下,為世人所知的妖仙,也就僅剩崑崙山那位古老的神祇了。
八尾的蜀辭,體內所流動著的,可不僅僅只是單純的妖魔之血,更兼仙清之意。
三位一體的狐仙之身,每一滴鮮血,每一縷精氣,每一寸骨肉,都是這六界之中絕佳的稀世之藥。
被九十九摧毀散落成碎片的屍珠在飽含著濃厚靈力的鮮血入腹後,開始以著逆天的規則在重聚修復。
見此一幕,六識臉色一時之間比霜雪還要蒼白。
她繼而緊緊咬住嘴唇,只覺得肺腑壓抑著灼痛,心境掙扎痛苦兩難。
九十九行事如此偏激決然又殘忍無情,她心中不忍蒼生之苦。
亦覺得九十九當著方歌漁的面親手殺死她所喜愛之人對她實在太過殘酷。
想要為了達成心中那個‘小小的願望’,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太大。
可是此刻心願就在眼前,即將完成,看著九十九棄身軀,舍爐心,祭靈魂,滅六道,一個接一個的代價不計後果的支付著,都未能讓這小子死於此地。
一切都功虧一簣。
破碎的屍珠竟還能有此機緣氣運重聚,何以他就能夠受到這麼多庇護。
六識並非嫉妒怨恨,只是不甘。
心中深深不甘,只覺得這天道當真不公。
若是能夠分予她們多一點庇護,她與九十九,又何至於行至此般地步。
只可惜,她與九十九乃是五行六道之外非常理誕生於世的人偶,並非上蒼賦予的靈魂,並不在這蒼生的庇護之內。
若想達成所願,唯有捨棄一切,去拼那萬分之一的‘可能’。
六識慢慢閉目合什,唇瓣被生生咬出一絲鮮紅的血色,於此同時,她身上的符繩正在飛快融解。
見到從地上緩緩站起身來的六識,方歌漁眼皮狠狠一跳,腦子轟的一聲,似是預料到了什麼,四肢百骸的血液驟然驚寒而起!
此刻的六識爐心半失,靈魂迴路不久前已被百里安截斷封死,她斷然沒有力量掙脫開這符繩的束縛。
可是此刻,她竟無聲無息地融去了身上的符繩。
截斷封死她靈魂迴路的封印似乎也在為某種不知名的力量所擊潰消失。
六識用手掌撫了撫自己藏著半顆爐心的胸口,再度睜開眼眸的時候,眼底的掙扎、痛苦、不甘種種情緒被盡數撫平。
她的五官眉眼本就與九十九生得一模一樣,此刻的她看起來,一時間彷彿更是有了九十九身上那種接近漠然的神韻。
】
“孤注一擲的人偶熒惑啊……”
六識抬起手掌,練氣成絲,凝化風雷。
閃爍的雷霆冷芒將她半張臉頰映照出了一片光瀾隱隱,她緩聲說道:“我也是一樣的啊。”
繚繞著無形絲氣的指尖爆發出弦鳴疾轉的尖嘯之音,她挽手做撫琵琶音,指彈驚雷殺機起!
指力破空,數道雷刃蘊藏著雄渾無比的天地靈力,直朝著百里安周身幾大要害同時斬去。
她方才聽得真切,九十九本有力殺他。
只因未曾料想到,身為屍魔,竟能夠打破常規,以一人之身,同時容納兩顆屍珠。
九十九未能摧毀他身上蘊藏的第二顆屍珠,故此叫他有幸逃過死結。
六識不知他第二顆屍珠藏於何方。
一指驚彈蒼雷化刃,直取死穴。
其中便包含了他的心臟與丹田。
方歌漁想要阻攔,可在沒有邪神之力的加持之下,她不過只是一個肉體凡胎的少女修士。
但論自身修為力量,其中一道雷刃便可將她斬得魂魄盡散!
六識看樣子似乎並不想傷害方歌漁。
在方歌漁神色緊張的那一瞬間,六識便以袖風巧勁將她遠遠震開。
雷刃劃切,甚至在空氣之中切割出了軌跡燃燒出了灼人的雷炎,久久難滅。
蜀辭用以捕捉那指尖雷刃的餘光冰冷,她喉嚨深處發出一聲細細的冷哼。
對於這位數十年來,將自己的畢生符力修為就貢獻給了那座巨大水晶體的熒惑人偶,她眼神輕蔑不屑。
雖同為熒惑,可她與九十九的修為實力,可謂是天差地別,所隔滄海。
對於那襲來的不過半尺長的雷刃,蜀辭甚至連身都懶得去起,抬起手臂徒掌去接。
被那袖風震開的方歌漁堪堪站穩身形,便疾聲說道:“不可大意!她已向邪神許願換取力量!足以傷你!”
話音剛剛落定,便聽得空氣中傳來大袖被割開的裂帛之音,於此同時還能聽到蜀辭受痛低哼一聲。
那雷刃竟是直接破開她的護體靈力,將她的掌心花開一道左右深深裂卷的傷口。
蜀辭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大意輕敵。
正如方歌漁所想。
六識自取一半爐心,又在那巨大的水晶符液之中連連開啟界陣,早已精疲力盡。
加之靈魂迴路被封印,她又如何能夠如此輕易破開身上的符繩。
要想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裡獲得與自己能力並不相等的強大力量。
唯有自邪神之下,以心許願。
蜀辭不顧掌心被切開的傷勢,徒手將那雷刃捏碎成盡,一聲靈力磅礴湧入。
一時間,氣湧如山嶽。
她抱著百里安,身姿卻如風般輕巧飄起,腳步錯動,八尾殘影連綿,將餘下數十道無聲斬來的雷刃盡數擊落。
於此同時,百里安貼於她頸間傷口的嘴唇也收了回來,他尚且來不及擦拭蜀辭頸間的血跡,他便自她懷中離開。
百里安身體宛若無重量般,腳步在地上斜滑拉出一段距離,雙臂展起的同時,兩隻手掌同時握出一團紫雷。
隨著他身體向後疾滑的動作,那兩團紫雷也在空氣中被拉成兩道極長的雷影。
他與肩同齊平板展開的雙臂驟然收攏成剪形交錯。
那兩條拉長的雷鞭在空中飛速旋轉。
神符‘紫雷’,本就形態變幻莫測,隨著百里安掌控的時間愈久,運用得也就愈發得心應手。
兩條雷鞭在長街之中如兩條怒起的雷龍狂暴交織在一起,而六識便立於那兩條雷龍之間,為之緊緊絞緊死鎖住了。
蜀辭表情沉冷地甩了甩手掌,自掌心傷口裡溢位的血珠被點點甩落,灑在長街大地之上。
猩紅的血珠點灑在地,卻並未融貼於地,而是宛若被某種神奇的力量承載一般,滾滾入珠,懸浮於地面之間,如滾珠遊走。
這似乎是一種極為強大的內法戰技。
“莫要同她消耗,時間拖延的越久,邪神的力量也就越強大。”
蜀辭舔舐著掌心裡滾動的血珠,那雙天生慈悲的眼眸微微上挑,硬生生透出幾分冰冷的殺意。
“你去想辦法對付山上那個,這傢伙……交給吾輩。”
如今的邪神可不孱弱,它在吸食了九十九的祭獻,以及這城中仙人所有的慾望。
如此情況下,許願獲得而來的力量難以估量。
方一出手,便能夠傷到蜀辭,百里安神情一緊,道:“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蜀辭截斷他的話,回眸看了他一眼,道:“方才不過是吾輩大意了,即便如今向邪神祭獻的許願之力不容小覷。
但吾輩……又豈是這世間常理?
你若再繼續糾纏,天上那位,可真就無人能夠收拾得了了。”
百里安頓了頓,旋即面上露出一個微笑:“我的意思是咱們頭頂天,天上有群仙,有仙尊,不必一人苦力迎敵。”
蜀辭這才反應過來這城中還有一位六道之主坐鎮呢。
只是她當魔頭當習慣了,眾仙位列人間,她從未想過也能借以助力,天生的本能就是將這些仙人們當做應當誅殺的敵人對待。
“呸,你這焉兒壞的小東西!”
“不必如此麻煩了。”
立於長街中央,為那兩道雷龍絞死鎖住身軀的六識神情平靜,她並未多做過多的掙扎。
甚至可以說,在一開始毫無徵兆的暗下殺手失敗後,她眼中便沒有了任何的戰意。
亦或者說,她早已知曉,殺死百里安的機會就只有方才那一次。
既然錯過,她便再無可能有機會替九十九完成使命,將他殺死。
一擊未果,六識不再多費力氣,只是目光平靜地看著百里安等人,緩聲說道:
“你們可知,我與九十九之間,異體同心,只是如今……我卻感覺不到她的那顆心的存在了……”
說到這裡,她平靜的面容忽然浮現起了好多的悲傷之色。
“但我知曉,她依舊存在於此。”
“只要她在,必然會回應我的呼喚。”
六識眼中的神采驟然隨著某種情緒的爆發而亮起,她目光平直凝視著百里安。
“說到這裡,我還從未呼喚過她的‘名字’,這個作為她的‘主人’你賜予她的那個名字呢。”
極高的天穹之上,雲海被隆隆沉下的漆黑山體壓得爆破震盪開來。
在那倒懸的山體之下,依稀可以看見一道為黑色荊棘條纏繞而成的人形輪廓。
“符惑。”由六識的嘴唇之中,緩緩念出了這個名字。
“砰砰!”
天地之間,迴響起了一個沉悶的心臟跳動之音,好似回應。
儘管九十九的爐心已然被吞噬,可只要是與她同根同源的人偶熒惑呼喚她的‘真名’,亦是可以得到廣闊的回應。
澹澹二字,再未有其他。
僅一瞬間,甚至蜀辭那暴起的殺意都已經來不及,六識的眼睛裡開始生長出枝條威蕤的黑色荊棘。
眼眶被那帶刺的荊棘割破,眼尾邊沿的皸裂深可見骨。
在那些黑色荊棘之下,她快要看不見的眼睛裡似乎有著將將熄滅的火光,微弱且堅定的焚燒著。
許是一時興致使然,她忽然想到了九十九平日裡一個細微的習慣。
六識腦袋往左邊輕輕一歪,笑著說道:“你耗盡了九十九,如今……可該換人接檔了。”
她雙臂輕輕一掙,神符紫電所化雷龍驟然崩潰成無數雷屑。
六識抬起一隻手臂,那隻手臂瞬間爬滿纏繞起了無數黑色荊棘。
下一刻,她全身的陣列符文都明亮了起來,頭頂上方,出現了一輪空間符。
六識的身影消失於空間符中。
下一刻,她便傳送到了那劍山之下。
六識身上的荊棘越來越多,如先前的九十九那般,逐漸纏遍全身。
可似乎又有所不同,她心口間那枚曾經為劍主安親手重聚的半枚爐心在她胸膛之下自成一片小天地。
那些荊棘似乎無法觸及到此地。
所以,她的五官之中,唯有眼睛裡生出了荊棘。
透過那荊棘細縫,她那宛若溫柔時節的目光凝看著九十九。
“即便是到了現在,我都無法確認你所行之事究竟是對是錯。”
“可我知曉,如我這般立場不定,左右為難,那便一定是錯誤的。”
“如果你所行之事,一定是錯的,那麼,就讓我和你一起……一錯到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