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精神世界裡,百里安看不見自己的身體存在,他的視野宛若來自這天穹。

城中戰火燎原,黑色的烽火濃煙滾滾,城中不斷迴響起悲壯淒涼的號角之音。

在那座城池之外的連綿雪山,在闇弱的天光裡,竟是不見任何白衣。

覆蓋著那蒼皚雪面的黑暗如洪流,如觸手,將群山間的生靈植被盡數掃蕩。

百里安無法言語,無法掌控自己並不存在的身體。

可他且能夠貼切的感受到這空氣中扭曲灼熱的高溫,以及那近乎恐怖的高溫,天際地平線的空氣明顯扭曲著。

宏觀之下,那股掃蕩六合的黑暗宛若潮水洪流,與他進入這片精神世界前夕的天聖劍山降臨的場景竟是有著七分相似。

唯一不同的是,這常年覆雪的冰雪銀城,此刻卻是宛若置身於火山地帶般,處處透著熾熱的焦炭氣息。

微觀之下,百里安卻見那奔騰如海水的黑暗潮流,竟是由一具具機甲傀儡組建而成。

它們如細微的水滴形成的龐然海潮,無窮無盡。

饒是經歷了巫瘟之禍的百里安,在十方城內也從未見過如此數量之多的機甲傀儡。

放眼望去,萬里連綿的大雪山,竟再無一絲血色。

人偶傀儡大軍宛若奔湧的汪洋,淹沒一切阻礙,不斷向前吞噬著。

百里安從未見過十方城所掌管的連綿山域在化為戰場之後,竟會變作一副宛若置身於荒野沙塵的絕景之中。

那些鋼鐵傀儡大軍好似蝗蟲一般向四面八方擴散而去。

如此驚駭的數量,讓百里安不禁懷疑,此等數量幾乎都可以與人類這個龐然的種族比擬了。

而這連綿的雪山,則是成為了鎖死這些傀儡大軍的最後防線。

他能夠看到十方城四面緊閉的高高城牆,飛濺塗滿了血肉殘塊。

有著城中計程車兵陣列十方,身著金甲,他們舉著沉重的符器。

手中符器不斷爆發出恐怖的焰火能量,掀開城下被那氣勁掀起的黃色沙塵暴。

裹卷著強大符意的烈焰符宣洩著城中符修們絕望的怒火,城下,是一片看不到盡頭的鋼鐵汪洋。

儘管那烈火玄符的力量巨大,可卻也耐不過城下機甲傀儡的數量太過龐大。

城中的十方禁制結界全然開啟,拉起了高度警戒。

更為可怕的是,攻城的機甲傀儡不僅有陸軍,更兼空軍。

在百里安的印象之中,作為人間富饒雄城,有著不夜天古城之稱的十方城,此刻從外圍上空的角度看去。

儘管那林立的城宇依舊如巨人的手指高聳入雲端。

可城中的燈光寥寥無幾,宛若迎來了末日的黑昏一般,只能夠依稀看到些許火光。

黑色的煙柱不斷從外緣的城市中升起,宛若一根根插在城中天地的黑色死亡鴉羽。

幾乎是碾壓式的進攻方式,十方城外城三十六都,宛若被踐踏攻克的稻田一般。

高聳如夸父之軀的城牆在那鋼鐵大軍的過境之下被生生碾壓崩塌。

在這場恐怖廝殺戰爭之下,鎮守於城牆之上的符修們甚至都來不及去更換靈力耗盡的靈符,身軀就被那鋼鐵大軍無情碾壓成泥。

百里安這時候才發現,原來在這場昏天黑日的戰爭裡,並非黑夜,而是白日。

只是戰爭太過於殘酷,烈陽遮蔽於戰場硝煙之後,天光難以照射至大地上來,而戰場之上所散發的熾熱高溫並非源自於硝煙之後的炎陽。

而是城破之時,早已無路可退的十方城符修們殊死拼戰,不惜以自身靈根來煉以入符,化為能量極為可怖的赤爆符與自身血肉相融。

人類修士以血肉之軀承載破壞力驚人的靈符如一道道前後相連的筆直之線咆哮嘶吼著衝入大軍之中。

視死如歸!

那赤爆符在靈力的操控之下,儘管已經引燃,卻並未直接爆發出那可怕的符力。

而是將符修們的身軀焚燒成炎,在衝跑的過程之中,四面八方圍聚而來的機甲傀儡根本無法阻擋他們的腳步。

一旦沾身,縱然那些機甲傀儡的身軀製作材料乃是玄精之鐵,卻也被焚燒得化為了鐵水。

以人之軀,化為的赤爆符在戰場間呼嘯而過,直至抵達那鋼鐵般的大軍深處,能夠確保自己的犧牲能夠帶走更多失控的機甲傀儡。

這才引燃那恐怖的炎符。

爆炸的熱浪在地面間盪開一個巨大的蘑菇雲。

在那片燃燒裹著黑煙滾滾的蘑菇雲裡,符修們的屍體化為滾燙的血雨,夾雜著傀儡結構的金屬碎片四面飛濺。

飛濺的碎片如同粗糙滾燙的石子一般擊打在其他機甲傀儡們的身上,刮出一道道深楚可怕的痕跡。

在那爆破的風暴之中,所散發的高溫觸目驚心,遠遠看去,每一道赤爆符的爆破都是在重重地拷打著倖存者們的心智。

一浪皆一浪的爆破之聲在城中響起。

而那黑壓壓一片傾覆而來的機甲大軍就如同後浪推前浪一般,潮水疊來,便將那些機甲同伴們金屬的碎片連同著人類殘餘的血肉一同踏碎當蕩平。

看著眼前這一幕,饒是百里安也不由心生動容與震驚。

這是九十九的回憶?

十方城何時經歷過這樣一場災劫?

為何人間從未聽過有此一戰的傳聞。

這般壯闊的戰爭,竟是未曾叫外界知曉半分?

儘管此戰慘烈,犧牲者有無數。

百里安更是發現,即便是那些艱守十方外城的符修們,其符道之深,修為之精。

竟是比他當日在十方城所見的修士更為精湛老道。

而如此人物,竟只是用來鎮守外城,當做炮灰來使用。

那孤注一擲的赴死精神,竟好似傳承了十方城的先城主雪姑娘。

不同於真祖邪神降臨時的那般,十方城中上上下下的修士哀嚎抱怨,災厄來臨之時。

除了滿懷恐懼的等待死亡的屠刀落下,都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無措。

儘管幾乎是碾壓性的傷亡慘重,可這些城中符修,都未丟失戰心。

外城之中即便不見主帥指揮用兵,可這些符修們卻有著一種無言的強大默契。

前仆後繼的赴死之餘,卻是將外城之中的尋常百信與年輕子弟成包圍勢的撤退保護入十方城的四大主城之中。

可饒是如此,人力有限。

十方城子民多且富饒,符修以著自我犧牲的方式,卻也不過只能將城中的一半百信弟子護送至主城之中,儘可能的減少傷亡。

百里安看見頂著方佑之名的次弟方蚩與其兄長鎮守於四大主城之首的天權城城樓之上。

目光深幽地注視著這一切。

外城三十六都正在以著不可思議的速度淪陷瓦解,多年心血,毀於一旦。

城中百姓,修士更是死傷無數。

他搭在憑欄上握起的拳頭青筋凸起,目光陰沉道:“我就知曉,絕不可叫方青染指著巫瘟之術。”

方佑依舊是那副斂首垂眸,看不清眼底神情的樣子:“若非你心大,暗藏兵傀百萬,私藏於這泱泱大地群山之下。

若非你過於信任方青,將此守護兵傀之重任交於他,又怎會給他如此機會,反咬我們一口。”

方蚩回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開啟百萬兵傀的鑰匙主令在我之身,若非你私自授以他巫瘟之術,我們又怎會陷入如此被動的處境之中。”

方佑平靜說道:“他的心結一直在於我們未將他當做自己人看待,我們血脈相連,都是自家兄弟,你我皆掌控了機甲之術,符道之術。

唯有他,對城中一切大小之事,都無力沾手。他既想要了解巫瘟,我沒有拒絕的理由。”

方蚩恨恨咬牙:“我們兄弟三人的心結皆繫於雪拂一人,方佑,我知曉你心中那點子鬼心思,你我心中所執著的,是那求而不得的愛情。

而方青與我們不同,他的執著更接近於現實,他對雪拂並無半分男女之情。

他對她近乎於病態的痴迷不過是源自於她那強大的力量以及他從未見識過的機甲技術。

他所渴求之物,在於得到雪拂的一切,他痴迷沉浸於機甲之術可偏生他於此道之上,並無半點天分,這才是真正的可怕之處。”

“你以為,我們兄弟三人,我僅將城中權利分交你一人之手,對他是排擠打壓?方佑,我告訴你,你太天真了!”

“當一個人強烈執著的想要擁有得到某種事物,可他註定心中所願之物全無半分緣分。

那麼這份執著,便會化成吞噬一切、不擇手段的魔鬼!”

“方青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想向我們所有人證明,哪怕是不擇手段。

他也要獲得與雪拂並肩的力量,創造出擁有著自主靈魂意識的人偶傀儡。”

方佑掃了一眼城下的鋼鐵大軍,冷笑道:

“這算哪門子的擁有自主的靈魂意識,不過是從巫瘟之中誕生的一群畸形的怪物罷了。”

儘管這怪物超越了人偶的範圍,擁有了屬於自己的靈魂,可卻絕對不具備自主的意識。

說到底,還是聽令於他人而行動罷了。

方蚩問:“此事稟告雪拂了嗎?”

方佑答:“雪拂閉關,任何人都不見,城中鉅變,無法驚動於她。”

方蚩冷笑:“看來這方青還是有備而來。”

其實方蚩方佑心中都十分清楚,並非是有備而來,而是被刺激瘋了。

雪拂的機甲之術獨步天下,就連魔宗的傀儡術都是透過借鑑她的機甲術簡化演變而來。

只是不論是人偶還是傀儡,都是冰冷的空殼,並不具備任何靈魂。

雖說早有傳聞,以著雪拂的技術,能夠擁有著堪比女媧捏土造人的至偉力量,可以創造出獨一無二擁有靈魂意識的人偶傀儡。

可是傳聞終究只是傳聞。

世上人罕有者能夠見她親手煉製人偶,就連十方城中這些機甲傀儡,都是城中符修根據雪拂的紀要手札來學習煉製而出的。

直至今年驚蟄之日,雪拂自西城桂花林閉關數月而出,帶回來了兩具形容外貌,氣質氣息與她一般無致的人偶‘熒惑’。

世人驚為天人。

尤其是對於雪拂的機甲之術覬覦痴迷了這麼多年的方青,在看到人偶‘熒惑’誕生之後,心中那顆瘋魔的種子終於不可抑制的滋生起來。

雪拂不過閉關三日,他便一手掀起了這樣一場滅城的風暴。

方佑情緒始終如一的平靜,淡淡掃了一眼硝煙戰火之中,那個高高坐於金甲戰車之上的青年。

“鬧吧鬧吧,他所學的巫瘟之術尚未習全,他需得以自身為巫眼,掌控這百萬雄軍,他區區凡人之身,又能撐得到什麼時候。”

方蚩眯起眼睛,說道:“若我沒猜錯的話,他是想直接殺入天權城中來,強取六道神符來緩解身體的腐敗侵蝕。

若是他成功獲得神符,你覺得,這隻會是一場小打小鬧嗎?”

方佑斜眼睨他:“你不是最擅守城了嗎?今日,怎麼對自己這般沒有信心了?”

“方佑!”方蚩情緒終於繃不住了,戾聲大聲吼道:“不要以為我不知曉你心裡頭打的是什麼鬼主意!

你若喜歡雪拂,你大可光明正大的去追求於她!莫要因為自己的懦弱殘疾而遷怒其他人?

你是巴不得我死!好讓你一個人守在她身邊是吧?!”

“你想多了,縱然我再如何希望你死,也不可能拿城中無辜百姓弟子的性命做賭。”

方佑目光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你我兄弟二人之間的事,還不至於遷怒其他人。”

也不知方蚩信沒信這句話,可他到底是個心思城府深沉的人,他深知在這種關鍵的時刻,與方佑撕破臉皮對於自己沒有任何好處。

方蚩因為憤怒,劇烈起伏的胸膛被他強行壓得慢慢平復了下去。

“守城?說得倒是輕巧,這可是百萬雄軍,你說應當如何去守?”

十方城的修士本就不擅長戰鬥,其中最主要的戰力還是源自於機甲傀儡。

而在巫瘟那強大的感染性下,此刻派出機甲傀儡,無異於只能壯大對方的戰力。

外城頃刻淪落,四大主城又當如何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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