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海之力本身並未含毒,只是這世間道理,講究的都是一個過猶不及。

過於至盛的靈聖之力,妖獸一族都難以承受其力。

縱然是白少顏這樣的真龍,雖說不至於會像尚昌那般,觸及這黃金雨,即刻異化。

白少顏抬首看著這傾天雨幕,將整個廣袤的神罰森林都渲染成了一片震撼的金黃色世界。

她抬起潔白如雪的右掌,延伸出傘面之外。

金色的雨滴濺落在她的掌心之中,她掌心難見掌紋,雪白如玉的掌心宛若連線著另一個世界。

金色的雨珠砸落在掌心上,泛起層層虛幻的漣漪。

雨珠沒入掌心之中,分流成各種細細密密的繁複旁支線流,將她掌心隱而不見的古老掌紋印照得清晰。

如脈絡般的金色紋路沿著掌心一路遊走至手臂,遊過之地,她銀白色的龍鱗也密密麻麻的隱而一現。

最後一路蔓延至心口。

直至那整隻手臂開始難以控制般的龍化起來的時候,她才收回了手臂,藏於傘下。

白少顏看雨的目光清冽且寒涼,周身龍靈之氣一時之間馥郁到了極點。

她輕撫了一下心口,神色淡淡的:“尚未成年的一隻應龍,在失血持續超過百年光景,為了自護性命龍魂不滅,其身護心鱗變會自我消融,化為磅礴的靈力來維護自身生機。”

“護心之鱗,天生伴身而孕,一旦消融不見,便是萬年光景,若無特殊機緣,也不可能重生而出。”

白少顏慢慢轉過她那雙幽紫色的眼瞳,看著百里安:“可就是方才淋雨的功夫,我已生出護心之鱗。”

聽聞此言,百里安第一時間並非是感到高興,而是心下一沉,升起一股強烈不安。

他正色看著白少顏,沉聲說道:“若是不淋雨,你在此境之中,可以堅持多久?”

神罰森林不比其他地方,如此異變甚至不知何時能夠止歇。

他對這場來歷不明的黃金雨起因也不甚瞭解,像在這種天外神墟之境,一場異雨便是下個萬年,也是常有的。

白少顏手臂間的龍鱗若隱若現,一身龍靈氣息似是在極力的煉化那雨中聖靈氣息。

“若是不為此雨所觸及,我可在此境之中百年之內保持本心不滅,若是在雨幕之中,卻只能支撐三月之餘,若是……”

白少顏豎瞳眨動,頓了頓,接著又道:“若是不慎落入黃金海域之中,縱然是我,怕是也難以支撐七日之久。”

百里安心神一凜,暗道如此一來,這神罰森林之中的惡妖大半怕是都無處躲藏。

為這黃金雨澆淋所至,身體將會得到不正常的異化與強化,這入森林之中來的仙人修士,怕是也得死傷大半。

看這結界隱去,想來崑崙淨墟並未受到影響。

索性沈機白那傢伙已經先他一步離開了神罰森林。

只是,若是不能找出這場暴異之雨的起因,外界的輕水、青玄二人怕是不會輕易開啟陣界,放其中的人們離去。

只是想要繼續在這神罰森林之中久留下去,如此裝束,卻是極其不大方便的。

仙人不比魔族,多數都是光明正大者,更何況登臨崑崙淨墟如此聖地,更不會有仙人做出藏頭露尾的行徑。

殺死一眾真仙教教徒從而隱藏身份無可奈何,更何況以他的修為本身長久待在神罰森林之中本就風險極高。

雖說藉著血羽河的力量,他能夠操控七乘妖獸禍鬥,卻也已經是極限。

若是碰上六乘妖獸甚至是五乘妖獸這樣級別的,怕是就要經歷一場威脅生命的生死之戰了。

更莫說在這黃金暴雨的影響之下,怕是就連尚未成年最弱小的十乘妖,都會被催化成為極為可怕的成年異體妖。

這黃金雨能夠無限激發出妖獸們的潛力,實力不可估量。

這一場雨落下來,神罰森林可真真是,就成為了一場絕境死地。

百里安若還是保留手段,不動用靈力,僅僅只依靠那兩隻小人偶,怕是也留不長久,更莫說保下小白龍了。

由於那龍族‘真名’契約的存在,白少顏或多或少在近距離下,都能夠感知到百里安的心緒。

她問道:“主人可是在意自己的身份?”

白少顏說話間,抬起纖然的手指在自己潔白的手臂間輕輕一劃,一枚剔透銀白的龍鱗躍然而起,穩穩落於指尖。

交給百里安。

“主人,此鱗名曰‘幻鱗’,可幻化出世間任何人的模樣,非聖人之眼,不可窺破。”

百里安看著她遞過來的鱗片,皺眉道:“龍族剔鱗,乃是大忌,這不痛嗎?”

白少顏輕笑了一下,那笑容極淺,就像是浮在他海面上的碎冰,“龍族剔鱗,乃是大忌,此規矩是立給其他種族的,自古一來,真龍血脈高貴,不容侵犯覬覦。

可龍威如天,仍舊有著止無境他族覬覦龍族身上的各處秘寶,龍鱗只是其一,故此,若是有人膽敢擅取龍鱗,當為大忌,會引來龍族一生的仇視與追殺。”

“可若是我們自取龍鱗,奉於吾主,又何來禁忌之說,更何況,龍鱗正如人類的指甲頭髮一般,到了一定時間,亦是會自蛻,此幻鱗乃是舊鱗,取之不痛。”

她將那枚龍鱗交在百里安的掌心之中,表情正板道:“更何況縱然取鱗有著切膚之痛,只要是主人所需,我將勇往直前為主人達成全部心願。”

活到這麼大,百里安這還是第一次接受來自別人無腦的‘愚忠’。

他養小白龍不過數年光景,生來就凌駕於眾生之上心高氣傲的至偉真龍,這份忠誠竟是勝過天璽劍宗的任何一人。

說未感到壓力那是不可能的。

百里安收下了那枚龍鱗,抬眸看著雨幕之中那張素淨玉白的面容,道:“小白,自史以來,你都是我重要的家人,我從未將你視為下屬或是需要想我奉獻忠誠的物件。”

白少顏耐心聽著百里安將話說完,她認真搖首糾正道:“龍族是一個漫長且稀少的種族,我於龍蛋之中孵化萬年方可破殼而出,在那時,無父母,無長輩,更無家人,生來孤獨孑然。

在龍的世界裡,只有那孤高的使命,可當我擁有了主人,主人在前,使命則無足輕重。”

她定定地看著百里安,目光堅定而專注,彷彿在這天地之大,六界之廣,都只能裝得下眼前一人。

“我非主人之家人,我是您的僕從,您的眷屬,您的契約者。”

百里安:“……”

這完全與她說不通啊。

也不知是不是種族思維的差異,還是小白剛剛化形的緣故,她的思想格外固執。

百里安有道:“既然如此,你說我是你的主人,那麼,我下達的每一個命令你都會好好完成,對嗎?”

白少顏低下了頭顱,認真說道:“我將為您獻上絕對的忠誠。”

百里安用手指輕輕點了點她的龍角,道:“那麼這是我的第一個命令,不論出於何種境地,何種原因,你都不許做出自傷的行為。”

容不得他不去重視,當時養她的時候,她尚且還小,品性之中的那股子倔強還未讓人察覺出來。

若是不加以規劃教導,百里安可不想再在未來某一日,又在哪個暗無天日的地方看見她被人撥鱗放血。

白少顏皺了皺眉,雖隱有抗拒猶豫,但還是點頭遵從。

百里安這才晃了晃手裡的龍鱗,問道:“如此,此鱗應當如何使用?”

聽他這般問道,白少顏那雙幽紫色的眼瞳驟然明亮起來,瞧起來竟是有些躍躍欲試,正色說道:“您為吾主,賜予真名,您可以自由使用我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

這一臉推銷產品的表情是鬧哪樣。

百里安頭有些大,“其他部位就算了,我眼下就想知道這龍鱗應當如何使用。”

白少顏神情莫名有些失落,但還是十分耐心回答說道:“此幻鱗意隨心動,主人想要幻化成何人模樣,心中幻想即刻,只是幻鱗所幻化的模樣,必須是這世間必須存在的真實之人,若是憑空臆想,自然無法成功。”

必須幻化成真實存在的人物嗎?

百里安無法保證自己幻化出來的人,是否會在這神罰森林之中遇見,若是如此,倒也不急這一時半會。

神罰森林雖冠以森林之名,可這裡地勢極廣,所攬闊的可不僅僅只是森林。

溪谷,高原,山澗,地勢各自不一。

想要在此境之中,及時尋到一處避雨掩體之地,卻也不難。

可如若是避尋常之雨,那當真是不難。

但此雨乃是黃金海具象化,森林之中的惡妖數不勝數,在這短短數月裡,進入神罰森林者更是數不勝數。

如此一來,避雨的掩體之地,也就成了僧多粥少的寶地了。

人人哄搶之下,必然會發生血事。

當百里安尋到一處山澗洞穴時,空氣中除了潮溼的雨汽,更兼濃郁的血腥之氣。

洞穴之中無雨,可是卻有兩隻已經開始異化的十乘妖獸正在其中爭奪底盤,戰得不可開交。

滿地殘屍敗蛻,一派狼藉。

那兩隻妖獸殺性大起,已然完全失去了理智,等到百里安入洞穴的時候,兩隻妖獸都已經到了強弩之末,滿身上下皆是致命之上,皆憑藉著那異化的雨中聖力強行叼著性命。

如此活著,也是徒增痛苦罷了。

百里安將那兩隻妖獸親手送了,就地掩埋的時候,卻還發現洞穴之中深處,竟還藏著一名倖存者。

那倖存者掩倒在一處嶙峋的巨石之後,腰部一下的身體已經不見了蹤跡,也許是為了最後的體面,他以著靈力強行封住了傷口,這才沒有讓腸子內臟流淌一地。

如此看,倒像是與這森林中的妖獸爭奪避難場所,而反遭分身而食。

洞穴之中已經找不出完整的腿腳與軀幹。

百里安來到那少年面前,那青年頭戴紫玉蓮花冠,一身銀藍色的禮制服,描勾勒著金線,縱然滿身血汙,也掩飾不了那通身高貴不凡的味道。

他竟是一名上清仙界的小仙官?

看著他奄奄一息的模樣,眼神更是渙散失焦沒有半分神采。

但好在他聽覺尚在,聽到腳步聲,他唇齒湧著血沫,失神的眼睛裡爆發出來驚人的求生之光,他尋著聲音伸出手,抓住百里安的衣角,聲音嘶啞懇求:“道友……道友救我,我不能死……我還不能死……”

不能死,而不是不想死。

百里安看得出來他有執念未了,不過很遺憾。

“抱歉,我救不了你,你仙元已散,我無能為力。”

那青年也彷彿意識到了什麼,眼中求生的光一點點地黯淡了下去,但是他死死捏著百里安衣襬的手,固執的並未就此鬆開。

只聽他口裡喃喃說道:“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死了,蘇嬋怎麼辦,她該怎麼半……”

百里安問:“蘇嬋是誰?”

那青年死死地抓著百里安的衣襬不放鬆,他半截身子已經沒有了,但還是努力艱難地側過身子來定定看著百里安的臉。

許是因為瀕死了,說話也逐漸急促起來:“蘇……蘇嬋,他是我的未婚妻,她隨我一同來的神罰森林,她膽子一向不大,若是她知曉我死在了這種地方,在這種絕境之下,她斷然是活不下去的。”

“道友……道友……”他扯出自己的乾坤囊,面上懇求之意比在求救自己時更加情真意切:“我與蘇嬋走丟了,她丟了,我再也找不到她了,再也……你能不能救救她,我不求道友能夠在這種時候去尋救於她……

只是如果……如果道友有幸能夠在此境與她相遇,若她遇到麻煩危險,還請道友能夠施以援手。”

這已經是被完全逼到了絕路上了。

一個從未謀面的陌生人,竟也能夠值得他臨終託孤?

這青年看著倒也真是一個情種,自己的性命都快要保不住了,竟還要擔心他人。

百里安並不反感,既是舉手之勞,順手而為之事,他也沒有理由拒絕。

他略作思索後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在仙界之中又是何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