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痛苦和絕望鑽進了鄭開的身體。

即便是血痂面具,也扛不住如此龐大的恨意。

鄭開的雙眼變成了純紅色,表情也呆滯了下來。

血海將他吞沒。

一段段不屬於他的記憶被硬塞到他的腦子裡。

鄭開用第三人稱的視角,強忍著腦袋中炸裂的痛感,將這些破碎的記憶拼接了起來。

很多年以前,

一個孩子出生了。

他一生下來,全身長滿了濃密的毛髮,雙唇外翻,牙齒尖銳,臉上全是褶皺和肉瘤。

不僅如此,

他的全身是一種詭異的黑色。

被所有人視為不詳的代表,這個孩子來到了世界上。

隨著這個孩子的長大,他的容貌沒有轉好,反而越發的猙獰醜陋。

所有人把他當作怪物。

包括他的父母。

終於,

在這個孩子十歲的生日當天,他被遺棄了。

在這個孩子身上,看不到一絲光明的未來,他就像是醜陋的填充物,用來襯托世界上的一切美好。

只要看到他的樣子,人們就會閃過這麼一個念頭:原來和美對應的醜,長的是這幅模樣。

骯髒、汙穢、怪物......

這樣的形容詞吵得鄭開的頭幾乎要崩裂。

站在第三人稱視角,鄭開同樣對這個孩子升起了一股厭惡的情緒。

人追求美。

對應的,

潛意識會不自覺的對醜進行排斥。

尤其是當這種排斥沒有任何道德上的譴責時,謾罵、唾棄、厭惡就會成為理所應當的事情。

鄭開感受到了所有人的情緒。

同樣也感受到了這個孩子的情緒。

他從一出生的懵懂無知,到後來的卑微懦弱,最後看向每一個人的眼中,都夾雜著恨意。

這股恨意先是表現在肢體動作上,他開始對每一個對他吐過口水的人反擊,不顧一切的毆打對方。

但漸漸地,他開始將恨意埋藏在心裡。

因為在他動手的那一刻,他醜陋的名單上又多了兩項:暴力、粗魯。

那一刻,

整個世間最負面、醜陋的東西,都能在這個孩子身上看到。

“長得這麼醜,別出來嚇人,好不好?”

“你爸媽是做了什麼孽,才能生出你來!”

“長得就和怪物一樣,難怪沒人要。”

“你看看這孩子的眼睛,就像要吃人一樣。”

“再用那種眼神看我,我就把你的眼睛挖出來!”

.......

鄭開的意識瞬間被撕碎。

他已經分不清腦中的這些話是誰在說。

恍惚間,

這些人說話的聲音變成了他自己的聲音。

翻湧的血海中,鄭開眼角流出兩行血眼,他的面板上出現了無數條裂縫,就像是即將被撕扯爛的洋娃娃。

他的嘴裡在重複著剛才的那些話。

一遍又一遍!

剛才他是旁觀者的視角,目睹著一段段回憶。

現在,

他成為了唾罵者中的一員。

無窮無盡的厭惡感將鄭開的表情渲染的極為恐怖。

不知過了多久,

鄭開從壓得人透不過氣的血海中,看到了一縷白熾燈光,弱小,溫暖,撕開了一道口子。

“別吵了!”

鄭開大吼一聲。

那些糾纏他、困擾他的咒罵聲瞬間消失。

鄭開並沒有從血海中逃脫。

他的意識只是暫時清醒了一瞬而已。

支離破碎的記憶還在繼續。

再往後,

那個樣貌醜陋的孩子開始理解了人們對於醜的厭惡,開始嚮往最完美的“美”。

真正意義上完美的人是不存在的。

起碼,

在這個孩子的眼中,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是完美的。

有些人五官精緻,但肢體殘缺;有些人是手模,但出口滿是髒話;還有些人善良樂觀,卻被疾病困擾。

每個人都有缺點。

每個人都有不完美的地方。

他開始不再痛恨周圍的人,甚至覺得他們有些可憐。

靠著從不知道哪裡撿來的手術刀,他將他認為每個人身上最美好的那部分切了下來,縫在了自己的身上。

先是腿、再是手、臟器、、五官、甚至每一寸精緻的面板都粘在自己的身上。

到了最後,

他變成了一個非常完美的人。

這個人擁有最精緻的五官,完美比例的手和腳,臉上的微笑都是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

鄭開明白了。

他知道25號是怎麼來的了。

他也知道25號的恨意來自哪裡了。

對美的變態控!

他的恨意不是簡單肉體上的疼痛,也不是絕望哭泣時留下的心理陰影。

他討厭每一個不完美的東西,就像討厭以前的自己一樣。

中間有一段記憶很模糊。

跳過這條記憶之後,

所謂的醜小孩,已經成了益智幼兒園的校醫。

他在孩子面前露出了溫煦和善的笑容,孩子們對他也非常的尊敬。

在25號的記憶裡,

鄭開看到了裘敬,益智幼兒園的園長。

和裘敬有關的記憶中,超過一半都是裘敬在訓斥25號的畫面。

在看不見的角度,

25號低垂下來的頭顱,表情逐漸猙獰與嚇人。

最後,25號開始改造自己的大腦。

最完美的人,不應該有負面的情緒。

憤怒、暴躁、焦慮、恐懼等這些情緒,都不應該出現在一個完美的人身上。

染血的手術刀在他的手裡變得格外具有美感。

他連開顱手術,都進行的讓人感到驚豔。

情緒受大腦的控制。

而最完美的大腦,也應該是無數完美碎片組合起來的傑作。

“他才是殺了益智幼兒園所有孩子的兇手。”

“他不光殺了幼兒園的孩子,還從外面拖回來不少陌生人,將他們的大腦取了出來。”

鄭開的意識難得的清醒。

25號校醫是當年虐殺兒童案的真兇。

他殺的人遠不止二十幾個。

從看到的透明玻璃罐中,鄭開就看到了幾百個透明玻璃罐。

這就說明,

當年的受害者遠不止幼兒園的孩子們。

可是在當年調查的卷宗裡,完全沒有校醫這個人。

甚至連陳湘萍都沒有對鄭開提到過校醫這個人的存在,就好像,這個本應該存在的人,被所有人很自然的遺忘了一樣。

沒有人覺得不對勁。

還未等鄭開思考更多,他的意識又一次被恨意覆蓋了。

血痂面具從他的臉上掉了下來,胸腔內傳來了熟悉的劇痛感,更勝之前。

肉體和心理上的雙重痛苦,讓鄭開萌生了自殺的念頭。

自殺......

一切就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