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熊喔迦低下頭,把嘴裡叼著的東西放在一小片草坪上。守物之子休地熘進以查的袍子下面,然後從袖口鑽進他手裡。它身上還沾著熊的口水。以查捏捏貓咪,聽到它熟悉的呼嚕聲。涅希斯攤成半米高的一坨——像正在融化的眼淇淋,上面的點綴都朝著小熊。

“你真走運。”他動來動去,“這小傢伙還真的幫你把遮蔽盒要回來了……”

“現在可以定論了?”

“你想要哪種定論?昭告全世界的那種?”

以查摸著貓咪向井邊走,回頭看了他一眼。隨便找了最近的臉看的。有意無意,涅希斯暴露了一點新的資訊。“全世界?”他想了想,“也是。既然你說回到巔峰就能得知一切意識所知。那反向應該也一樣。把自己的所知傳遞給每個意識。最終達成完全共享的全知……”他被咯吱到了似的,突然笑了一聲:

“為什麼你之前從來沒有那樣嘗試過?”

“因為那樣實則對他們有害。”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提議,涅希斯有準備一般回答的乾淨利落。他停了一下,突然間,彷彿決定將長久以往的心事一吐而空:

“大部分的意識……你覺得承受的起那樣的所知嗎?將它們的認知提升一個層級,就足以讓許多個體精神紊亂了。蟲子發現自己真是蟲子。母親看到孩子的未來。英雄發現自己其實要麼是蠢,要麼拯救的是一群壞蛋。而這些只是最輕最輕的一些後果。

比如你。”

涅希斯說的很快,但還是刻意的停頓了一下,“如果你什麼都知道,那你還會想要做什麼?教育和傳播都會失去意義。你想想吧。這是你,一個意識個體。各個種群的行為模式都會改變,有些種群會消亡。甚至有些文明會消亡。因為它們不再有意義了。剩下的文明會合併成幾個。過度的認知飽和會帶來倦怠,倦怠帶來虛無,或者引起反抗。在全知的情況下,反抗只會引起兩個後果:自我毀滅和擴大裂痕。全知本身就會引起自我毀滅,就像跳海的老鼠一樣,或者不顧死活的惡魔一樣——

還是比如你。”

以查聳了聳肩膀不置可否,聽涅希斯繼續說:

“裂痕擴大到一定程度,任何的權威都無法再繼續存在。或許除了我——有極小的機率除了我。因為那時我和他們的所知也完全一樣了。當然,我倒是依然有意義,畢竟還是重要的紐帶。”全知之眼繼續說,慢慢伸出幾隻小手。“所以說不定他們還會稍微高看我那麼一點……但這樣的權威又要它幹嘛?你莫非想看到這一天?你想要這樣的未來?我們破除迷霧就為了這樣的結果?顯然不是。並不是讓知識無限傳播,讓理解一直進步就一定是有益的。或許有點可笑。但這是事實。你明白不明白?”

“嗯哼。”以查點頭,“我明白。”

“明白什麼了?”涅希斯的語氣很怪。

以檢視著他:

“明白為什麼即使在你和我之間,你也會閃爍其詞。有時候明明能直接傳遞訊息,卻要設定挑戰……原來你是在控制知識的無限傳播,阻止文明崩壞。或許還有另一方面的原因——你透過這種手段鍛鍊受體,而使他們不會陷入到你之前所說的精神紊亂中。

另外,利用破解謎團的求知合力也有助於你的身體健康。所以作為全知之眼,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是,你確實會反對完全共享的全知。哦。原來如此。”

以查打個響指,“聽上去驚世駭俗,卻理所當然。而且如此一來,很多事情就都能得到解釋了。”

他的語氣很真誠,真誠的太完美了,甚至超過了一個惡魔能表現的範圍。

所以假。涅希斯顯然沒有忽略這一點:

“你其實覺得不是?”

他們互相看著。凋像和植物隔開一個又一個花壇,拇指大的雲雀飛過頭頂,小白熊跟著他們來到井邊。

考驗。管它是不是考驗。他反正要實話實說。以查慢慢扯開嘴角,露出尖牙,發表最終評判:

“說實話,在我聽來,一派胡言。”

他慢斯條理坐下,“而且,你在撒謊。”

涅希斯眨巴眨巴眼睛,然後笑了。像一個木偶在真心發笑。

“沒錯,我撒謊。”

他乾淨利落承認,推翻前面所有的康慨陳詞。“命運是否重要。全知是否有害,怎麼能利益最大化什麼的——”他滋滋又笑。這次是大笑:

“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不在!完全不在!”

他大笑不止,“你說對了!以查因特,小惡魔,你又對了!儘管你是猜的!我的確想把自己的所知傳遞給每個意識。純一性是真的。我的確一點也不在乎那個死胖子去哪兒了。但我一直以來都做不到!”

笑聲從涅希斯的許多眼睛中溢位,越來越尖,最後幾乎變成了一陣瘋狂的哨聲。他的許多腦袋在笑,又有許多腦袋在搖頭,他有許多眼睛怒目圓睜,又有許多眼睛閉了起來。他的腦袋實在太多了,他的眼睛實在太多了。讓這一片的空氣都變得朦朦朧朧,幾乎要有真菌從裡面長出。

“這麼多世紀!億億萬萬年!”涅希斯喊,像從來沒喊過那樣喊。附近的石頭升起,樹葉縮回枝幹,雲上的蠕蟲皺眉看著他。

“我復甦,被打散,被凍結,被喚醒,又被打散,又被複蘇……這麼多個世紀,這麼多年。無論高峰還是低谷。我想要分享我的一切……一次都沒能做到!現在既定聚合也不在了。為什麼還是不行?還是不行??”

涅希斯尖叫。放聲尖叫。從未見過他這樣表現。如果全知之眼這樣的存在能表現出任何態度的話,現在應當算是完全的失態了。以查左右看看,並沒有靈使趕來。於是支著腦袋瞅著他:

“看來你的巔峰沒有那麼容易到達啊。是不是因為總有藍勒溫和睿沐岡厄搗亂?”

涅希斯轉過一個頭。那張臉的表情好像被噎住一般。

“彭”。那個腦袋隔壁的腦袋破了,癟了下來。

然後又是連續的“彭彭彭彭彭”幾聲。全知之眼的許多臉上露出不同的表情。

然後他變化了。

以查注意到他再次變成了自己的模樣,站在面前像照著鏡子。只是全知之眼手腳俱全,閃著澹澹的金光。

小熊咬著他的袍角。

“我覺得。”涅希斯現在只有兩隻眼睛了,兩隻和他一樣的眼睛。他用兩隻一模一樣的眼睛看著他。“是我的邏輯還不夠圓滿。”

“那是因為沒有你。”他又說。

“你又要邀請我承載全知化身?”以查笑笑。“我的主意變得沒有那麼快。”

“不。這次不是。我要和你完全共享一切。你依然是你。但你還是我。就像我是全知之眼,但也是窺探的魔鬼。這次我提出的,是魔鬼的交易。不是我吸收你。而是你接納我。

你,要不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