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衡者花園的應聲池底部是一整塊石頭。在維裡·肖的某著作裡,他把它描述為由宇宙絕對值上最高峰頂端始終照耀星光的巨型岩石雕琢而成。這塊石頭被打磨的無比光滑,散發著代表絕對理性的銀灰色。

當然,他從來沒有親眼見過應聲池,壓根不清楚它的底部是什麼質地和顏色。如果有機會,他不介意親自檢查它是否符合他那了不起的想法。

他什麼也沒來得及看到,就一頭栽了進去。醒來的時候惡魔和天使還在邊上,讓他鬆了口氣——不多。在連續的復生物選擇失敗和剛剛經歷的大意外之後,他的樂觀程度有所下降。

“我們在哪?”

秘法學者問,向四周看了看後,換了個問題:“我們還活著嗎?”

惡魔沒回答。天使滿臉憂慮。

“恐怕。”在維裡·肖問出更多問題前,柯啟爾開口了。“我們正在坍縮的內部。”

“什麼?”維裡·肖大為驚訝。“坍縮已經開始了?”

“已經開始。”柯啟爾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想怎麼表達更神聖。“而且,已經結束了。”

“啊?這麼快?”

“用‘快’來形容,就太慢了。”以查應道。

維裡·肖下意識向一個方向追了兩步。從這個角度,他能看到御衡者花園的殘片。它和許多撕裂的場景一起,正在急速變遠,縮成各種小點。可惜,在那一小塊片段裡,應聲池也被一頭死樹精的屍體擋住了,在它從他的視野中消失之前,他都沒能看清楚它和他的書中寫的到底一樣不一樣。

被歸零的世界碎片從他的身邊如流矢般劃過。很快消失殆盡。在他意識中只過了一瞬,他們的周圍就只剩紫色糖漿般的虛空了。

“啊哦。”

維裡·肖愣在原地。“那我們該怎麼辦?”

誰也沒回答他。維裡·肖反過身,發現以查和柯啟爾在虛空中慢行著。他們似乎不太著急——天使的表情說明他是因為無計可施。而惡魔一臉睏倦,似乎什麼也不想管。他們一邊閒談,朝著他分不清的方向滑行了一會兒,完全看不出是在前進還是倒退。

他盯著他們,突然心底升起巨大的恐慌。

“你們在幹嘛呢?”他問。

“我們總得做點什麼。對不對?”他又問,追上去。

沒有明確的東西讓他急,但維裡·肖覺得上氣不接下氣。

坍縮……沒有振暈頭腦的聲響,沒有眼花繚亂的光線。沒有可怕的,暴露出來的創傷。沒有明顯的慘劇。沒有一個權威突然出現,宣佈對此負責。

所以他反應的真有點慢。不過慢慢地,發生的事情在他的腦子裡拼出了完整的形狀。

靜之瘟疫蔓延到了世界的每個角落。睿沐岡厄終於在同一時間觸碰到了全宇宙。

世界歸零。

他們在零點。在又不在。他們和所有的一切在一起。在又不在。既然處處都是零點,那麼零點就在處處。完蛋了。剛剛完蛋。剛剛大家都覺得不會完蛋會永恆的持續下去的時候,突然完蛋。但他們總得做點什麼。他剛剛發出,而且準備繼續發出具備少見責任心的發言,是因為他感覺到某種感召——這樣的話總得有人說。總有人得力挽狂瀾。什麼的。

哦。天哪。這一刻得有多嚇人啊。

“哦。你看。”維裡·肖看著以查指著虛空中毫無任何特點的某處,對柯啟爾道。“你之前就被關在這裡呢。美好的回憶,記得不?”

“糟糕的回憶。”柯啟爾微皺著眉頭應答。

秘法學者使盡全身力氣衝向他們,英勇的張開雙臂。

“兩位。”他打量著天使和惡魔表情,心裡給他們編寫態度,安在屬於他們的角色上。他們是放棄了嗎?這讓他更加感覺肩上有千斤重擔。“難道我們就任憑事態這樣發生?”

惡魔和天使對視了一眼。

“呃。當然不會。”柯啟爾道。

“是的。”以查說。

好吧。他沒指望他們統一口徑。“那麼,我們還有什麼辦法沒有?”

“有吧?”柯啟爾說。

“沒有。”以查聳聳肩。“我們已經被吞入零點了。一個壞訊息:在零點之內我們沒有能力改變現狀。一個更壞的訊息:這一刻的時間既無限,也稍縱即逝,所以我們也沒有時間改變現狀。”

維裡·肖狂暴地抓了兩下頭髮。

“那。”他努力尋找建設性的話題。終於找到了。“你們得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他說。“你來這裡在幹什麼?你們知道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把你們知道的都告訴我。如果我們什麼都做不了,又沒有故事素材給我編。起碼得告訴我真相。”

惡魔和天使又對視了一眼。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兩位!”維裡·肖大叫。

天使和惡魔都沒回話。“唔……怎麼了?幾位?”另一個聲音問。

維裡·肖低頭看著聲音來源。一個不起眼的灰侏儒,滿臉睏意,正在他面前。

坍縮下的時間是一個無限長的點。空間自然也是個無限大的點,這裡什麼也沒有,也什麼都可以碰到。他立刻想到。但這時候不是解釋背景原理的時候。他提起侏儒,掏出那枚藍瓶子,把裡面的東西一口氣全倒了進去。

“你來說說?復生物?”維裡·肖使勁搖晃侏儒。“你是誰?你身上有什麼秘密?我們大家現在應該怎麼辦?唯星週報復刊的第一期應該在哪裡隆重發布?”

“我……”

在不斷的問話和搖晃下。灰侏儒的眼睛變的有神了,他揉了揉臉,活動起手腳。維裡·肖把他放開,期待地望著他。灰侏儒朝他們飛快地鞠了一躬。

“你們好。”灰侏儒的語氣相當精神。他似乎也一下子就接受了現狀。“我是第五奧數學院的第一批學生。我認為我們應該在這裡等待教授的幫助——啊!”他看見了以查。“你是那天多斯瑪斯教授的朋友。也就是——”

“院長。”以查懶洋洋回應。

“喂!”維裡·肖粗暴地打斷了他們,一巴掌拍在灰矮人的頭上。“你是伸腸·襯的復生物,對嗎?告訴我,涅希斯和藍勒溫藏在你們身體裡的大秘密是什麼?”

嗨呀。他想。找了那麼多復生者都沒有問出一點東西。憑什麼突然出現的這倒黴傢伙就正好懷揣著他想要的資訊,還能用他能聽懂的話說出來?

除非他運氣好的爆棚。除非一切還有機會。

“你好。同學。”灰侏儒轉向維裡·肖,圓潤的眼睛散發光彩。“你莫非問的是,我對我上一條生命的記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