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一聽是葉青的奏報,當即就眉頭皺起。

因為他不看都知道,葉青向來都是寫的比他說的還氣人!

朱元璋看著太監從徐達手裡接過奏疏,然後緩緩向他走來,真就是奏疏離他越近,眉頭就皺得越緊。

不過很快他就舒展了眉頭,一副天塌下來也不慌的樣子。

畢竟這是在朝堂之上,畢竟是當著滿朝文武的面,畢竟這滿朝文武之中,有不能看到他對葉青發火的人。

終於,蠟封完好的奏疏,放在他面前的龍案之上,而且他的常侍太監還非常懂事,專門‘葉青’二字正對著他。

所有人的眼裡,朱元璋看著這封奏疏,是一臉的淡然,完全無法從他的面部表情之上,窺探到一絲一毫的心理變化。

但徐達和胡惟庸等人都知道,朱元璋的內心一定不會如表面上那樣平靜。

可也就在二人‘各懷鬼胎’的期待朱元璋拆封看奏疏之時,他卻直接選擇性的無視了這件事。

朝議繼續進入下一個議題,權當葉青的急奏不存在。

眾人雖然不解,但也只有順著朱元璋的節奏,繼續下一個議題。

其實,朱元璋也很想知道葉青寫的是什麼。

也正是因為葉青向來是寫的比說的氣人,才讓他更加的好奇且期待。

這就和越膽小越好奇鬼屋的人一個道理,可以說是又菜又愛玩,也可以說是越位高權重就越犯賤。

而他之所以不在朝堂上看,只是單純的怕自己看了之後忍不住!

下朝之後,

朱元璋拿著奏疏,就當著滿朝文武的面,不緊不慢的從專門通道離開。

可他剛脫離百官的視野,就瞬間加快了回御書房的腳步。

不得不說,他在文武百官面前,在胡惟庸他們的面前,還是非常的表裡不一,非常的心機深沉。

與此同時,徐達和王保保也是不緊不慢的,走在下朝的路上。

可就在他們剛脫離文官的視線,就加快腳步往錦衣衛指揮使司衙門而去。

他們來這裡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找那一般情況下不會上朝,但卻必須皇帝隨傳隨到的錦衣衛指揮使毛驤。

毛驤的辦公書房裡,還不等他起身行禮,徐達就直接開門見山道:“你趕緊派人去通知皇后娘娘,還有太子殿下。”

“就說是我說的,請太子殿下隨便去請教陛下一個問題,請皇后娘娘隨便端杯茶過去。”

“總之一句話,非常巧合的,自己走過去,與我徐達無關,更與葉青無關!”

毛驤是何等聰明的人,當即就知道一定是事情與葉青有關,但馬皇后和太子殿下的突然出現,一定要與他徐達無關,更需要與他葉青無關。

“末將領命!”

錦衣衛指揮使司衙門的大門口,

徐達和王保保看著毛驤一路向東宮的方向跑去,隨即便看向了寧波府的方向。

他們也不知道朱元璋竟然會玩這一手,竟然不在朝堂上看奏疏。

現如今,就只能靠馬皇后和太子殿下了。

想到這裡,二人也只是長嘆一口氣之後,就各自回自己的職司衙門去。

也就在此刻,

回到御書房的朱元璋,當即就開啟葉青的親筆奏疏,並一字一句的看了起來。

御書房盤龍金頂之下,朱元璋可以說是越往下看,眼睛就瞪得越大,眼裡的紅血絲還越明顯。

也就在他看到‘皇覺寺’三個字之時,他眼裡的紅血絲就密佈在了眼白之上。

準確來說,應該是看到‘皇覺寺’三個字前後的那些話,他眼裡的紅血絲,才得以密佈開來。

“畜生!”

“簡直是畜生啊!”

“殺了咱的皇侄,殺了咱的皇兄不止,現在還要動皇覺寺,簡直是咱的恩人一個也不放過呀!”

“來人,趕緊給老子來人!”

隨侍在外的常侍太監,這一次沒有被嚇掉拂塵。

因為早在他知道皇帝陛下要看葉大人的親筆奏疏之時,他就做好了皇帝陛下爆發雷霆之怒的準備。

饒是朱元璋說一個字,拍一下桌子,饒是裡面的聲響如狂龍怒嚎,他也沒有被嚇掉手中拂塵。

人就是這樣,知道後果與他無關,還提前做好心理準備之後,也就不那麼的害怕了。

可即便如此,他也必須小心應對。

稍有不慎就淪為發洩工具的可能,還是不小的。

常侍太監趕緊跪伏於朱元璋面前道:“陛下,有何吩咐?”

“傳旨親軍都尉府,都指揮副使蔣瓛,去寧波把葉青那畜生給咱綁來。”

“還跪在這裡幹嘛?”

“你是不是耳朵聾了?”

常侍太監也是無奈,唯有小聲且小心的提醒道:“陛下,親軍都尉府已經裁撤,現在是錦衣衛。”

“您是要裁撤錦衣衛,又改回親軍都尉府嗎?”

朱元璋這才恍然大悟,他被葉青給氣昏了頭,趕忙厲聲改口道:“那就傳旨錦衣衛副指揮使蔣瓛,趕緊去!”

常侍太監起身之後,便趕忙往門外跑去。

可還不等他抬腳跨出御書房的門檻,就差點撞上了迎面而來的馬皇后和朱標。

只是這一回,馬皇后並沒有準備養生茶,只是隨便抓點茶葉泡了一杯就往這邊趕。

朱標也是如此,根本就想過要請教他爹什麼問題,只是隨便抓了一本大明律法相關的書,就往這邊趕。

二人見常侍太監這急著開跑的樣子,當即就知道,一定又是葉青把朱元璋給惹發火了。

在來的路上,母子二人也商量過,徐達這個不輕易管閒事的人,突然出手管這檔子閒事,一定有他自己的原因。

徐達雖然和葉青關係不錯,但卻遠不及他與朱元璋的私交。

他要他們二人出面保葉青,一定是他徐達認為葉青又說了什麼,於國有利,卻於朱元璋個人不利的事情。

最終是為大明朝好,也是為他朱元璋好的原則,絕對不會改變!

他們幫的永遠不是葉青,他們幫的永遠是朱元璋!

如果有一天,葉青真的幹出什麼禍國殃民的事,不需要他朱元璋開口,他徐達就會第一個對葉青痛下殺手!

但如果葉青做的事情和說的話,不僅不禍國殃民,還於國有利,他朱元璋也休想因為個人情緒,就殺了這麼一個‘大明魏徵’!

想到這裡,母子二人只是默契的對視一眼,就齊齊向朱元璋走去。

常侍太監也識趣,只要他們二人到來,朱元璋讓他傳的旨,就暫時沒有必要去傳了。

在他們一家三口意見達成一致之時,皇帝老子的旨意,都得當成是‘一意孤行’處理!

他只是從外面關閉了御書房的雙扇大門,就站回了原先的位置。

而此刻,

朱元璋看著齊頭並進的二人,也是眼睛一眯,總覺得不對頭。

但一時之間,他也沒想明白,到底是哪裡不對頭。

“陛下,喝茶!”

馬皇后權當不知道朱元璋剛剛發過火,只是溫柔的奉上茶盞。

朱元璋為了不讓馬皇后看出自己發過火,拿過茶盞就開始喝。

他想著,三兩句話把這恰巧同時趕到的母子二人給打發走,免得他們又來壞他的好事。

可他揭開蓋子,就發現這茶有問題。

不是養生茶拿來幹嘛?

他這裡是沒有茶葉嗎?

普通茶葉就不說了,竟然還沒有洗茶這道工序!

不僅茶湯一點都不清澈,關鍵是還有一圈泡沫在邊上,簡直就像是一碗新鮮的童子尿!

但為了儘快打發走馬皇后,他還是沒有挑毛病,象徵性的喝了一口。

緊接著,朱標又開口道:“爹,我想請教您一個問題。”

朱元璋看了看他手裡的《田賦律》道:“咱還能比你更清楚?”

朱標想了想後,也覺得確實是有些尷尬,拿這些條條款款的東西來請教,簡直就是打他爹的臉。

但他也沒辦法,走得那麼急,順手就抓了這麼一本書。

就在朱標不知道說什麼好之時,馬皇后無意間就看到了桌上捏成一坨,還來不及扔的奏疏。

當然,她的無意間,其實是有意為之!

“那葉青又招惹伱了?”

馬皇后還沒牽開奏疏,就下意識的問道。

朱元璋絕對不會懷疑馬皇后在演給他看,因為除了那葉青,就沒人可以把他氣成這樣。

除了他葉青的奏疏,他朱元璋也不會如此粗暴的對待!

朱元璋見已經被他家妹子看見,他也不再隱瞞,但他卻態度異常堅決。

“妹子,咱也不瞞你,咱今天就是要派人去逮捕他。”

“你可千萬別說他這是為了大明好,他就是不想讓咱好過,就是想法設法的和咱過不去。”

“今天就算是你們說破大天來,也改變不了咱的決定。”

“咱要是還聽他葉青的,咱就.”

朱元璋把狠話說到一半,突然就不說了。

那種‘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後遺症,還是有那麼點明顯。

與此同時,正在一旁看葉青親筆奏疏的馬皇后和朱標,也是眉頭緊鎖,怒火中燒。

一時之間,他們也有點不想勸朱元璋了。

那姓葉的實在是太可氣!

如果可以的話,是真的想讓葉青從此失去說話和寫字的能力!

奏疏內容:“皇帝陛下在上,落款是否敬語,還請自行選擇。”

“臣啟奏陛下,陛下對佛門僧侶太好,以至於讓他們喪失本心,成為了剝削百姓的大地主。”

“為了讓佛門僧侶重拾本心,臣希望陛下昭告天下,撤銷‘皇覺寺’封號,恢復‘黃覺寺’名號,並撤銷對全國佛門僧侶的一切優待。”

“第一:規定每家寺院只能擁有五畝田地,還必須沃土和貧地參半!”

“第二:不許僧侶僱傭百姓為佃農,必須自己親自務農!”

“第三:寺院田土也必須上稅,不能享受免稅待遇!”

“第四:寺院僧侶必須服役,不能享受任何特殊待遇!”

“以上建議,如果陛下采納,那就是明君大帝,臣就問陛下聖躬安。”

“如果不採納,那陛下就是遺害子孫的昏君,將來必定會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如此昏君當道,我葉青當辭官笑傲江湖去!”

“當然,如果陛下看不慣,也可以隨時取走我這大好的頭顱。”

“選擇已給,要當昏君還是明君,還請陛下自行選擇!”

“言盡於此,多說無益!”

馬皇后和朱標二人,快速平復心情之後,再次看向這封行文極其不規範,內容氣死人不償命,字寫得卻堪稱墨寶的親筆奏疏。

不錯,

他的言語之間,毫無為臣之道,不僅如此,還充滿了威脅色彩。

答應了就是明君,就繼續跟著明君幹?

不答應就是昏君,寧願死也不願意繼續跟著昏君幹?

簡直就是一個目無君父,不忠不孝的混蛋啊!

但仔細那麼一品,又覺得每一條建議都是為了大明好,每一條建議都是行之有效的百年大計。

其實,朝中也有不少人覺得朱元璋,有的時候太過重情重義。

他對朱桓父子是如此,對天下佛門也是如此!

朱桓父子仗著他的寵愛,變成了魚肉百姓之人,不僅沒給他朱元璋長臉,還給他朱元璋丟臉。

佛門寺院也是如此,長期這麼縱容下去,他們遲早變成魚肉百姓的超級大地主。

還別說長期,就是經過這幾年的經營,就已經出現了不少的佛門大地主。

他朱元璋待過的‘皇覺寺’,就是最大的大地主!

只不過朝中百官無人敢言,但卻被這葉青用極端的文字給說出來了而已!

換個方向去思考,他葉青敢用自己的生命為國而謀,也值得敬佩。

二人想到這裡之後,再看這封親筆奏疏,就不再是目無君父的混蛋,而是熟悉的配方‘不要命的為國而謀’。

這樣的人能殺?

這樣的人,理應當國寶處理才對!

想到這裡,二人也明白徐達這種不愛管閒事的人,為什麼會出手管閒事了。

管得好,管得漂亮。

什麼是兄弟?

這才是真正為他朱元璋著想的好兄弟!

“陛下,葉大人確實是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好,也是為了你好啊!”

“爹,兒子附議母后之言!”

朱元璋看著眼前‘同仇敵愾’的母子二人,只覺得一口氣悶在心裡,悶得實在難受。

他粗重的吐納好幾次之後,這才緩了過來。

朱元璋極力保持平靜,還一臉苦笑道:“好,好得很。”

“你倆別跟咱姓了,都改姓好吧?”

“這怎麼就為了大明好,為了咱好呢?”

“世人都知道,咱可是當過朱和尚的,要不是佛門收留,就沒有如今的朱元璋,咱現在對他們好一些,不應該嗎?”

“佛門都是善人,就算有個別的花和尚,那也只是極個別而已啊!”

“還有,天下佛門子弟眾多,佛門信眾無數,咱要是這麼做,咱就是失去了他們的人心啊!”

“.”

馬皇后和朱標也不與朱元璋爭吵,就這麼耐心的聽他說,總有說到不想說的時候。

終於,朱元璋閉嘴了!

也就在那他拿起那杯看著像童子尿的茶潤喉之時,馬皇后率先開口道:“陛下,你知道你親封的‘皇覺寺’,現在有多少土地嗎?”

朱元璋隨口道:“他們能有多少,無非就是幾十畝地,難不成還真如那葉青所說,失去本心,變成大地主了?”

朱標拱手道:“啟奏陛下,皇覺寺,現有沃土一千八百三十五畝,逢年過節的頭柱香,高達一千貫一炷香!”

“什麼?”

二人的眼裡,朱元璋不僅一臉嚴肅,那拿著茶杯的手,也不自覺的抖了一下。

馬皇后見此情景,便端來凳子,坐在朱元璋的面前,溫柔的握著他那隻剛才發抖過的手。

“陛下,請聽臣妾一言!”

“朱桓父子在沒有獲得恩寵之時,以前是多麼淳樸的人?”

“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說起來簡單,但能做到的人,根本就沒有幾個。”

“如果你再這麼恩寵下去,不出二十年,天下寺院就都會變成攛奪大量沃土,盤剝百姓的大地主。”

“到了那時候,佛門沒有佛性,也就沒有信眾了!”

“你不是在幫他們,而是在害他們!”

“還有,你給佛門僧侶的免稅免役特權,已經超過了秀才舉人。”

“他們又會怎麼想?”

“你這是讓更多人出家,因為出家人的日子,比老百姓滋潤多了!”

“到了那時候,只會有越來越多的花和尚!”

“還有,出家人多了,女人怎麼生孩子?”

“新增人口減少,你這大明,哪裡徵兵去?”

“葉青的這些建議,完全可以保證出家人全是真正的苦修之人,而不是那些謀利的花和尚!”

緊接著,朱標又補充道:“爹,如此一來,還能控制僧侶的數量與質量,多好的國策呀!”

“葉大人什麼性格您還不知道,他就是一個,不要命的為國而謀的無雙國士!”

說著,朱標還用有那麼點責備之色的目光,看著朱元璋道:“您要是殺了他,或者逮捕他,您就真.”

剩下的話語,朱標就懶得說了。

說出來有點大逆不道不說,他也相信他爹這面響鼓,不需要重錘。

也就在此刻,馬皇后又繼續補充道:“不錯,確實會讓陛下在僧侶面前丟點臉,但卻能獲得天下百姓的民心。”

“絕對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至於他葉青這不要命的行文,就當他腦子被驢踢了沒治好!”

“我大明的開國皇帝,肚量堪比四海,還能和一個腦子被驢踢了的人計較?”

“.”

片刻之後,

朱元璋再看這封親筆奏疏之時,只覺得順眼多了。

他昂首挺胸,突然就真的有了那麼點氣吞山河的氣勢。

“皇后說得對,咱懶得和他計較。”

“傳旨,準寧波府知府葉青所奏,逐條施行!”

說到這裡,朱元璋又看向寧波府的方向,三分壞笑道:“但是,咱也不會讓他葉青好過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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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