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唐縣衙,鞫問室。

這兩日處理完災民的吃住問題後,徐宗文便把郗儉留在了大堤那邊,並讓司馬劉牢之聽從差遣,幫助郗儉穩定大局。

張四帶人把顧悅之從吳縣押解回來後,徐宗文用丁泰的口供讓原本還叫囂不停的顧悅之閉上了嘴。

徐宗文處理完其餘事情後,開始全力負責主持審問吳郡太守顧悅之,想要從顧悅之的口中挖出一點有用的東西,要是能從一些蛛絲馬跡中順藤摸瓜找到此案的背後主使人就再好不過了!

顧悅之一身白衣,手腳套著一副規整的鐐銬,被兩名左羽林衛押進鞫室內,石板鋪就得地面上傳來一陣金屬與石板摩擦碰撞的撞擊聲。

徐宗文套著刺史玄色官服,腳踏一雙黑繡履,加上膚色泛黑,因此看上去就是從頭到腳是一身黑,就像是活閻王!

兩名左羽林衛看管著顧悅之,郭裳坐在一旁的小案旁準備記錄口供。

顧悅之伸著手,露出手鐐,望著堂上的徐宗文說道:“請使君以大晉律法待我!”

“只要你好好配合審問,本刺史自會以大晉律法待你。”徐宗文望著堂下之人,微笑道。

“朱楨掘開大堤堰口那是他一人所為,反正下官是毫不知情的。下官,下官只是延誤了奏報,讓災情晚了幾日上達天聽。”

“噗——”徐宗文飲下一盞清茶,剛放下茶盞,聽到顧悅之所答,嗓子裡還在半道的茶水忍不住從嘴裡噴了出來!

“雖說下官涉案其中,可是使君為何要輕佻至此,侮辱顧某?”

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士族把持晉升通道,同時又控制地方,兼併田地,私蓄部曲,一個個富得流油!

趁著錢唐大水一案,徐宗文如果不借機敲打敲打這幾個大戶,肅清錢唐,豈不是白來這錢唐一遭?凡是跟朱氏攪合了毀堤淹田案的徐宗文都不會放過!

“將軍!”郭裳忍不住抬頭提醒一句。

徐宗文擺了擺手,示意郭裳自己知道分寸,他擦了擦嘴唇,潤了潤嗓子,並沒有吱聲,反而是低頭一臉認真的翻起了案子卷宗。

太元九年十二月中旬前後,建德新安江、富春江暴漲,錢唐江水漫溢。

經過錢唐令丁泰主動認罪交代,是縣尉朱禎為了防止大水淹沒北岸堤壩,帶人掘了地勢本就相對低一些且年久失修的南岸堰口!

於是造成了錢唐大堤南岸上千戶百姓遭殃,上萬人受災,百姓淹死餓死凍死上千人!

到了十二月月底,也就是歲末,積壓在吳郡太守顧悅之官署十餘日的急報還沒有發出,一直到太元十年元月十日,眼看著水患災情實在是捂不住了,顧悅之這才把錢唐水災的急報發往建康。

二十日前後,徐宗文受命為揚州刺史,帶著五萬石賑災糧趕到了錢唐,在丁泰的認罪之下,徐宗文獲悉了縣尉朱禎的罪行,當時就持節斬殺了朱禎。

此後的三日內,在劉裕帶領的帶領下,裁軍們將錢唐大堤南岸決口的堰口成功堵上並且修復,又將軍用帳篷都用於安置災民,很快就穩定了即將發起暴動的上萬災民!

丁泰交代了朱禎之後又供出了吳郡太守顧悅之,災情急報從錢唐送出之後,被吳郡太守顧悅之截留擱置許久,就是因為災情被隱瞞了下來導致朝廷救災過晚,造成了上千百姓的罹難!

也就是說目前罪名最大的就是徐宗文眼前的這位仍舊倨傲的吳郡太守顧悅之,這顧悅之也是出身名門,他是吳郡顧氏的家主,他的兒子就是與謝玄、謝道韞、桓伊、張玄之、羊曇、王獻之齊名的畫聖顧愷之!

但是士族高門就可以犯罪不罰,殺人又不用抵命了嗎?

更何況是上千條葬身魚腹的無辜性命!

“顧悅之,你可知道你押著錢唐水災急報不報,害死了多少人?”徐宗文合起謄錄著卷宗的竹簡,抬眼怒視著臺下正整理衣著的顧悅之。

顧悅之不慌不忙答道:“下官不知。”

“問你錢唐水災急報何時到的吳縣,你不知,問你有什麼同謀你也不知,問你害死了多少百姓你更是不知,好一個一問三不知!”

“啪!”徐宗文抽出案上的竹簡朝著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顧悅之猛的扔了過去!

“啊喲!”顧悅之毫無防備,一張老臉剛好被徐宗文扔中,竹簡在顧悅之臉上留下了一排竹片血印子,疼的他呼哧呼哧的。

顧悅之用盡氣力抬起手撫摸著受傷的臉頰,但鐐銬實在太重,他的手很快就因為無力而垂了下去,轉而用一雙滿是幽怨的眼神盯著徐宗文。

“使君,士可殺不可辱!”顧悅之站起身來,咬牙切齒道。

徐宗文微閉著眼,他是真的想殺了顧悅之,可是太守畢竟是五品的兩千石官員,不能輕易處置,就算是免了官職也得回建康受審,遠遠不是區區一個錢唐縣尉朱禎可以相比的。

“既然你冥頑不靈,那我們就等等建康的訊息,看看究竟是會稽王的令諭還是陛下的詔令來的早。”徐宗文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顧悅之一屁股又坐了下去!

會稽王!

看來他都已經知道。

顧悅之的心裡防線奔潰了,他的上面就是會稽王,再沒有別人了!

“我說!我都說!”顧悅之苦著臉開始招供。

“會稽王的兩千頃良田都在北岸,士族的田也在北岸,我們顧氏也有田在北岸……”

“為了保住田,只能掘了南岸,也只有放水淹了南岸,才能保住我們的命!”

“歷來都水臺和民曹下發的修河款項大多都進了士族的口袋,而剩下的錢大多也都用在了加固北岸上,於是南岸的堤防越來越鬆弛……”

郭裳的額頭已經開始流汗,他一邊用袖口擦著汗一邊極速記錄著顧悅之的口供。

徐宗文聽的膽戰心驚,原來以為此事跟會稽王只是有所牽連,卻沒有想到會稽王就是這場禍事的直接受益人和暗中指使者!

“你說毀堤淹田之事是受會稽王指示可有證據?”徐宗文望著顧悅之,嚴詞質問。

顧悅之抬眼,用力搖著頭:“沒有證據,也不能有證據!”

聞言,徐宗文抓起了腦後勺,他孃的!這顧悅之跟一隻泥鰍一樣,還真夠滑頭的!先是把此案的幕後黑手供了出來卻又不交出真憑實據,照這樣下去,只能到此為止草草結案了!

“你既然說這與會稽王相干,又說沒有證據證明你是受了指示才做下這等傷天害理的事,誰能相信你的話到底是真是假?莫不是你胡端臆測,想要往會稽王身上攀扯,好把此案攪渾,然後你再來個混順摸魚是吧?”徐宗文大喝道。

隨後也不等顧悅之回話,徐宗文揮了揮手命左羽林衛將人帶了下去,強行結束了審問。

“使君,使君!下官著實冤枉啊!請容下官重新招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