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巴郡太守府。

巴郡太守任權站起身邁步來到窗旁,看著窗外皎潔的月光灑向大地,細小的雪花在空中飛舞,繼而輕盈的落下,將大地染成一片雪白。

他深吸了一口氣,感受著清冷的空氣從鼻腔進入肺部,隨後那絲絲涼意融入了四肢百骸,使整個人都變得精神起來。

任權將雙手背在身後,望向窗外的夜景,陷入了沉思之中。

任權正想轉身說些什麼,卻突然聽到花園中傳來了“嘎吱,嘎吱”的踩雪聲,向遠處望去,看到從假山的陰影處緩緩走出一個人,那人身披鶴氅踩著花園中的積雪,往庭院深處走去,如同不染纖塵的世外仙人。

看到此人的身影,任權微微一愣,對侍從們囑咐道:“你們都退下。”

“諾。”侍從們也望見了那一幕,雖有些擔憂,但因畏懼主人的威嚴並沒有多嘴。

任權說罷,從劍架上拿起了一柄短劍緊握在手中,走出房門,尋著聲音找了過去,卻發現那腳步聲已然消失了。

“奇哉怪哉!”

任權小心翼翼的拐過花園中的假山,在月光的照耀下,發現了那人的背影,好似是一名老者。

先前那位涉雪而行的男子此時竟然不見了蹤影!

只見那老者身穿褐色的袍服,手拄著柺杖站在院中,滿頭的銀髮可能是疏於打理,顯得十分凌亂。

“汝乃何人?”任權看著這可疑的身影,輕聲喝道。

那老者身形未動,頭部卻猛然迴轉,其飽經風霜的面容上,一雙如鷹般銳利的眼睛看著任權,彷彿能直視人的心底。

已經年過花甲的任權被那雙眼睛緊盯著,身體竟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兩步,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背脊直衝腦海,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心臟在“砰砰”的劇烈跳動,畢竟眼前的情況實在是過於詭異了。

“任權,汝大限將至,可知否?”老者的聲音很沙啞,卻顯得中氣十足,猶如黃鐘大呂一般,給人一種莫名的壓迫感。

任權雙眼滿是震驚,趕緊躬身向其行了一禮,同時真心求教:“權拜見高人,還請高人指教一二!”

“起來吧。”老者示意任權不必多禮,然後問道:“三更夜半,汝為何不寐?”

“晉軍來犯,心緒不寧,是故夜半未能入睡……”

任權本想據實回答,可突然老者聞言,面色微變,目光在任權的臉上逡巡了良久,才淡淡地嗤笑了一聲,似乎是相信了這些話,輕聲低語道:“汝已是花甲之年,汝死不足惜,可任氏滿門四十餘口的生路可就從此斷絕了。”

說罷,又仔細端詳了愈加驚愕的任權,隨後繼續拄杖前行,“汝因出身蜀中士族,久受王廣猜忌,而今攻打益州之晉軍所部乃昔日曾滅李氏之雄師,今日滅蜀恐也絕非難事,汝前有虎狼,後無退路,一旦敗兵失地,不知項上人頭可還能完好如初?”

夜越來越深,隨風而飄的雪花已經停了,老者與任權二人走進了府中另一處院落,發現此處與方才的小院有所不同,院中的燭火通明,還有來往的侍女、僕役在進進出出,顯得十分忙碌。

“自八王之亂以來,中原淪喪,盡染腥羶,以至於狼纛馬蹄生煙,胡笳羌笛不絕,汝乃漢人,何故助紂為虐?今日王師奉天命而伐無道,正是汝棄暗投明,迴歸本家之千載難逢之良機!”

老者如同進出自家庭院般熟悉自在,似乎洞悉了一切,讓任權愈加敬畏!

“一旦錯過,任氏無有明日矣!”老者最終站在院中一刻老槐樹下,如同一侏朽木,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

任權眉頭緊蹙,目光下移,似乎在思考老者所說的話。

誰知老者又道:“王廣乃秦王舊部,你可是蜀中舊人。晉軍西征、北伐皆大獲全勝,他忌憚晉軍,更忌憚你的實力,所以特意將你從蜀郡調至於巴郡,此舉未嘗沒有借刀殺人之意。”

正是這一句借刀殺人擊中了任權心靈深處的恐懼,任權花白的鬍子在夜風中輕揚,整個人立刻精神抖擻起來!

“請高人示下!權當何去何從?”任權朝著下方的老者恭敬一躬,態度極為恭謹。

老者輕輕一笑,嘴裡緩緩道來:“與晉軍正面交戰,兩敗俱傷,甚至損兵折將,失城陷地,此乃下策。與晉軍媾和,速率大軍殺回成都,誅除王廣,自立為成都之主此乃中策。”

與晉軍大戰一場,自損實力,這是任權所不願意看到的,至於殺回成都除去王廣,自立,此策又太過行險。

任權思慮再三,求問道:“敢問高人,上策是?”

“這上策嘛——向晉軍表達投誠之意,助晉軍收復益州,讓荊州刺史桓石民為你求得一個郡公爵位,可保任氏百年興榮!”

“封公授爵,榮祿百代,請高人暫居府中,權願意以父尊之,稱您為亞父!權若有惑,請亞父不吝賜教,為權答疑解惑,指點迷津!”

任權對老者尊崇非常,竟然願意甘當人子,老者輕撫白鬚,沉吟片刻後應下,並自報家門。

老者姓任,亦是蜀中任氏後人,任氏老者自稱天師道五代天師張昭成嫡傳弟子,得授天師道秘法,負責蜀中各地天師道教徒管理,任大祭司一職。

因杜子恭當年入蜀平亂,龍虎山大亂,任大祭司便自居巴西宕渠,在米倉山東的光霧山隱居,弟子尊稱其為仙師光霧子。

任大祭司此番南下巴郡,原本是號召信眾們參加下元節,並督察修齋設醮事。

路人拂曉到郊南,行色匆匆祭下元。

送上紙衣能取暖,陰間先祖也知寒。

所謂下元節就是水官誕辰,為民解厄之日。水官根據考察,錄奏天廷,為人解厄。這一天,凡天師道道觀做道場,民間則亡靈,並祈求下元水官排憂解難。

同時,下元節亦是蜀中天師道盛會,為了與江左天師道分庭抗禮,蜀中教徒趁此良機大肆傳播教義,吸引信眾,孜孜以求發展壯大。

“亞父竟然還是正一天師道的仙師!”任權激動非常,他本人便是天師道信徒,如今見到傳說中的仙師光霧子,自然是喜不自勝!

“吾兒休要多言,這上中下三策你到底中意哪一種?”

任權思慮再三決定採用中策,向晉軍表達投誠之意,趁夜進軍攻打成都,斬殺王廣,以成都城作為投名狀。

“如此極好,兵貴神速,不如你今夜便點兵出發,憑藉益州符令,這一路都不會有人阻擋。出其不意,攻其無備,三日之內便可直驅成都,王廣舞蹈,任人唯親,必非汝對手。”任大祭司對任權的決定極為贊成。

“諾!既然亞父同意,兒即刻去辦,請亞父暫時留在巴郡與晉軍斡旋,帶兒取得成都便親自來迎接您老。”

“甚好,甚好。”任大祭司在任權的攙扶下進入太守府後院寢房,在任權離開巴郡之前他為了讓自己的這位亞父住的舒適特意召集府中管事一一拜見自己仙師亞父……

夜中,任權帶領麾下最為精銳的五百騎兵星夜兼程趕往成都。

“吱呀-”

任大祭司的寢房之內,一身著玄色夜行服的七尺男子撬開了門拴突然出現。

“軍師。”夜行衣男子朝著任大祭司拱了拱。

“你來了。”窗前,任大祭司只是背對著來人。

“卑職原本還計劃派人潛入太守府中行刺任權,未料得著草包太守如此容易糊弄,不僅聽從了軍師的建議取對付王廣,攻打成都,還認樂軍師您當亞父。”

“你當真認為這任權只是個草包太守?”任大祭司脫下自己的假面,露出本來面目。

“請軍師賜教!”

話音未落,任大祭司轉過身來,郭裳那張不羈的笑容在黑夜中一點點浮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