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又是一個多月時間過去,忽忽然到了九月天。

九月正秋,及春城已經沒有一點兒溫暖,九皋山上已經開始飄起零星的雪花。

琢玉山莊那場驚濤駭浪已經漸漸平息,鑄劍大會的熱度隨著天氣的降溫一日冷似一日。世上永遠有事情在發生,風暴的中心早已轉移。唯有及春城中喝茶閒聊的市井閒人還會咀嚼一個多月前那貴賓雲集的盛況,然後感慨一聲:“說好的大會辦好,大家都受益呢?這就涼了?”

這一個多月,城裡雖不比之前熱鬧,也不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比如說,那場一推再推的拍賣,還是在八月中秋那一晚於及春城中舉行了。彼時明月在天,城中燈火輝煌,一整條街裝飾得火樹銀花,場面熱鬧非凡。

白玉生暉的手筆很大,拍賣品很多,主持拍賣的小姐姐很漂亮,拍賣流程很規範,最後成交價也很驚人。從琢玉山莊下來的貴賓們和得到訊息遠道而來的新老顧客們都很滿意。每個人臨走都拿走了價值不菲的贈品。

及春城的治安是非常不錯的,哪怕是拍賣會上爭搶的再厲害,也沒有散會之後打悶棍、套麻袋、殺人奪寶的事情發生。琢玉山莊特別要求白玉生暉提防這種事,尤其是湯總在閉關中也專門提醒柳掌櫃小心,他聽過好多故事裡有這一段來著。

這是一場盛大的、成功的、安全的、完美的拍賣會。

哦,也不是完全沒有瑕疵。

比如作為白玉生暉的大老闆創始人,湯昭湯總沒能參加這場籌備已久的盛事,而是默默在山上閉關,只發來了一道影像祝福。好在白玉生暉的人手夠多,準備夠充分,柳掌櫃經驗豐富,他又透過花容夫人僱傭了不少閻王店的人做安保,保證賓至如歸。薛夜語也作為股東代表出面,算是彌補了老闆缺位的遺憾。

除了這場在雲州有一定影響的拍賣會之外,及春城另一個傳遍大街小巷的傳說是,在鑄劍會結束的十來天后,一塊似乎是封住下水道的石板被移開,爬出幾十個灰頭土臉、有氣沒力的人來。

一開始大家以為這麼腌臢的人必是丐幫聚會,沒想到後面有人認出來,這些人中有些赫赫有名的江湖好漢、富商巨賈,都是體面人物。甚至好幾個半月前還在街頭穿金戴銀,橫行霸道來著,不知怎的,被關在下水道里了。

這些人出來時失魂落魄,就像白痴一般。後來漸漸緩醒過來,不免指天罵地,說出些什麼“臥草,妖法”,“我怎麼全忘了?”,“戴面具的王八蛋,我曰你八輩祖宗”之類令人聽不懂的話。眼見他們群情洶洶,及春城的人還道會爆發什麼街頭血戰,沒想到他們罵累了一抹臉一鬨而散,大部分當天就溜出及春城,好像從沒來過。

再之後,及春城裡就沒什麼新聞了。如果說有,那就是官府衙門和檢地司一起出動,將及春城清理了一遍,把那些來參加鑄劍大會還沒來得及撤走的江湖客,以及有些樂不思蜀的黑道灰道一同扔了出去。然後等拍賣會後,立刻在城中維持只比戒嚴寬鬆一點兒的秩序,連續大半個月了。

據說雲州幾乎所有城池都是這麼幹的,氣氛非比尋常。開頭有人懷疑是有什麼大陰禍要席捲雲州,很是人心惶惶了一陣。後來府衙闢謠沒有這種事,說是高遠侯親自主持的“海晏河清新雲州——百日治安大清掃活動”。凡是守法百姓活動照常,不受影響。侯府說話還是比較可信的,眾人緊張一陣,也就習慣了。

山下事多,山上倒是風平浪靜。

沼澤是一片靜水,自古形成一來就沒有起過波瀾。縱然有魚鱉強行掀起風浪,時間終究會抹平這些褶皺,讓大沼澤歸於平靜。

鑄劍大會結束之後,琢玉山莊的弟子們又搬回了原來的住處,和原來一樣生活、學習。雖然琢玉山莊連出了兩位鑄劍師,在江湖上掀起了一番風雲,整個門派的評價也上了臺階,但在山上大家感受不到變化,心態也沒改變。也許只有某個弟子學成下山,在江湖中自報家門時被高看一眼,才會察覺——原來琢玉山莊的地位終究是與之前不同了。

九月中的某一日,晴。

沼澤邊第九座劍廬的門,時隔四十天重新開啟。

一個少年走了出來,陽光照在他頭上,身上,金光融融,就像迎接他一樣。

少年俊雅的五官融在光裡,彷彿天然畫卷,再沒有比這更和諧的一幕了。

“阿昭!”

湯昭一偏頭,就看見了迎面而來的薛夜語。

薛夜語打扮的比平日不同,穿著那件蓬蓬的灰色斗篷,就像一隻貓頭鷹。

就是湯昭第一次遇見薛夜語時的打扮,正是她平時出門時愛穿的衣服。

是的,薛夜語要出門,這本是和湯昭約好的。湯昭雖然閉關,並沒有完全斷了外界的聯絡,師門都知道他的進度。

他選擇今日出門,就是要和薛夜語一起下山。

他們要去中天府。

湯昭是要去拜見高遠侯,順便解決一下自己的職銜,然後……稍微請一下假,帶著自己的劍遊歷一陣,趕在年底去合陽縣黑蜘蛛山莊赴約。這可能是他最後悠閒的日子,再回侯府他就是有工作的人了。

他還有個預感,一旦他去報道,馬上就有人找他履行劍客的義務了。

而薛夜語則是和湯昭同路,去取她的劍。

要說薛夜語之前也沒有多熱心做劍客,她就像其他家境不錯、衣食無憂的女孩兒一樣,對生活挺滿意,也沒什麼野心,悠閒地生活著。但是一旦這種登天的機會送到她眼前,薛夜語也把持不住。這一個月都在滿心期待甚至患得患失中度過。

今日終於到了日子,她是早早換好衣服,在門口等湯昭。

湯昭很體諒她的心情,笑道:“師姐既然準備好了,咱們辭別了師父就下山吧?”

這一回出門就他們兩個,江神逸痴迷研究魂魄不願下山。

薛夜語道:“好。爹爹在二師兄那裡,咱們去找他吧。”

湯昭訝道:“二師兄還沒走呢?”

自他上山已經一個多月了,徐師兄這一趟呆了這麼久,很難得啊。

薛夜語笑道:“還在呢,不過也呆不久了。這兩天爹爹已經看他橫豎不順眼了。”

湯昭好笑,兩人結伴沿著岸邊木棧道走到那座道觀一樣的劍廬,正是二師兄的居所。

剛到門前,就聽有人暴喝道:“給我滾!”

大門一開,穿著一身道袍的徐終南連跑帶顛出來,指著門口大聲道:“走就走,你以為我願意在這兒?老頭子,我走了你可別求我回來!”說罷拂袖就走。

湯昭和薛夜語看到這一幕都暗暗好笑,面上還是行禮問好。

徐終南見到師弟師妹看個正著,略有尷尬之色,但轉瞬就恍若無事,笑嘻嘻道:“師妹,湯師弟,今日要下山啊?”

薛夜語道:“是,辭別爹爹就走。”

徐終南道:“既然如此,咱們一起下山如何?也做個伴兒。”

湯昭和薛夜語對視一眼,薛夜語道:“你回京城吧?我們去中天府。咱們不順路啊。”

徐終南揮手道:“順路,都往南走一樣的。我也可以先去中天府再轉道回京。正好我也好久沒去那裡了。中天府也有不少好吃好玩的東西。然後我再走官道回去,我聽說師弟要去遊歷?何不跟我去京城看一看?竟然要增長見識,怎麼能不去京城呢?”

湯昭正要說話,就聽劍廬中薛閒雲怒吼道:“你少把阿昭帶到那種腌臢地方去!就你一個喜歡在泥潭裡打滾。快滾!”

徐終南做了個鬼臉,示意湯昭他們出來找他,一個人顛兒了。

湯昭心想:徐師兄這個官很清閒嗎?在外面想待多久待多久,都不用回去履職的?

兩人進了劍廬,見到了薛閒雲。薛閒雲雖有點氣咻咻的,但也不是真動怒,還囑咐了兩句。讓薛夜語無需太執著,只管隨緣,能配上劍便罷,配不上也無需太在意,自己家就是鑄劍的門派,還愁將來沒有劍用嗎?

接著,他又囑咐湯昭道:“高遠侯還算個正經的諸侯,跟著她做事需勤懇誠實,但也不用太求上進,以致失了分寸。你的前途在學問和劍上,別和徐終南那小子似的,官迷了心竅。還有……”

薛閒雲聲音放輕,道:“不是我叫你避重就輕,自私自利,為了抵禦天魔,保護百姓,自然要竭盡全力,但遇上朝廷裡那些明刀暗箭的鬥爭,你可不要衝得太前面。咱們是做學問的,可別和那些齷齪事牽扯太深。你雖然聰慧,經驗不足,可別被賣了還給人數錢。實在不行就回來,琢玉山莊會庇護你的。”

湯昭鄭重答應。時隔數月再次拜別師父,和薛夜語一起出門。徐終南果然等在外面,竟是剛從三師姐朱英那裡出來。三人匯合之後,一起下山往中天府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