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雲海裡,發出一條黃色的芽。

那根芽很像豆芽,晶瑩剔透,但比豆芽更粗壯,一根約人的胳膊粗細,很快一條條盤在一起,扭成了一個身軀,然後從這個身軀上長出了胳膊,長出了腿,最後成了一個倒立的腦袋埋在雲裡的人形。

緊接著,豆芽一樣的身體動了起來,用手撐地,蹭的一聲,把腦袋從雲裡拔了起來。

豆芽人的腦袋就是之前罐子裡那個黃豆的模樣,只是放大到了人腦袋大小,豆皮褶皺堆成了五官,看起來醜陋又恐怖。配合著四尺來高的身子,看起來像個發育不全的怪異侏儒。

這就是……芽兵嗎?

湯昭看著一個個芽兵從雲裡拔出來,就像從土裡拔出蘿蔔,然後自發的排成一隊,竟頗有紀律,心中又是驚訝又是好奇:

只需要在土裡撒下種子,就能在幾個呼吸間生長出一個兵,這事確實很神奇。

但這豆芽菜一樣的身體,半人多高的身高,到底能起到多大的用處?

要是不能適應戰鬥,那不是純粹送菜的嗎?

除了他這裡,漫山遍野已經鋪滿了這種芽兵,到底能幹嘛用呢?混人頭,造成人山人海的假象,嚇退敵人嗎?逃跑的時候拖延時間?

湯昭一面好奇,一面盯著又一個豆芽兵爬出來。

他已經看了很久,除了因為看芽兵拔出頭來那一幕莫名解壓,還因為背後的爭吵太激烈,讓他難以插嘴。

“我說可以堵!”

“可以就是可以!你分明是藉口!”

“材料你剛剛提了那麼多,現在我都找到了!看到沒有,這些就是!你還有什麼藉口?歐冶長老,你們家收到的供奉可是一點兒也不少,這個時候你說不行?”

“技術……技術你教啊!你不教他怎麼會?”

“蠢材……你說誰是蠢材?我看你像……好了好了,沒必要互相攻擊。我跟你保證,這位絕對是萬里挑一的天才。比你家任何一個子弟都不差。”

“什麼基礎?都是符劍師,基礎能差得了嗎?”

“獨門秘法?歐……什麼混合疊加法?”

“是歐冶氏的元角混疊符法?”

“對,就是這個……嗯?”

李意漸陡然愣住,剛剛這句話是背後傳來的。也就是湯昭說的。

正和他爭吵,一貫面露不屑的歐冶長老也是一愣,道:“你難道……”

“我會。”

一陣靜謐之後,李意漸驚喜道:“你真的會那……啥啥?”

與此同時,歐冶長老反而道:“你如何會?這是我歐冶家的秘法。”

湯昭回過頭來,正色解釋道:“是歐冶氏不藏私。獨家制作法器的方法也肯公佈。學生略有涉獵。”

符劍師製作術器大多數只需要通用規則,主要是熟練基礎符式然後學著搭配和運用,只要靈感足夠,其他的以苦功和熟練為主,是以很多小門小戶都能做出合格的術器。

然而到了法器這個層次,符式從平面變成了立體,複雜程度何止十倍?光靠自己按照基本規則搭積木是不行,需要有各種秘傳制符法,運用複雜的架構、運算、法則乃至公式,才能製作出合格的法器。

這時候就需要完整的傳授,除了少部分無師自通的天才,大部分還是要接受完整的傳承才能學會。而這些傳承大部分都在符劍師界的大勢力手中,外人絕難學到,所以符劍師如果沒有好師承,天花板並不高。

唯有少部分制符法在外面有流傳,比如號稱符劍師祖師爺的歐冶氏,自家至少有七八種制符法,大概是作為光大符劍師一脈的責任感使然,竟向外公佈了其中幾種。雖然是幾百年前公佈的,但如今還可以在一些典籍裡查到。

湯昭本身是學得薛閒雲的獨家秘傳制符法——薛閒雲別看單打獨鬥,幾十年前就能單獨製作法器,上限並不低的,他的傳授在符劍師界算是自成一家。湯昭學會之後,又在自家藏書室和龍淵的藏書閣裡看過不少典籍,其中就牽涉歐冶家的秘法。

仗著他眼鏡掃書快,帶註釋,他自己又有根底,學其他制符法不存在障礙。尤其是成為劍客之後,眼界一下子開啟了,再學制符法已經相當簡單。歐冶氏的秘法又確實精妙,他記在心裡,還嘗試過幾次,沒想到此時正用得上。

鏡子裡,神色枯藁的老頭第一次啞然,過了一會兒,道:“就算你會方法,現在只剩下幾個時辰,也不一定夠用。”

湯昭本來一直沉默由更熟悉的李意漸開口協調,這時既然開口,索性正了神色,來到鏡子前,道:“歐冶先生,如果趕不及,那也沒辦法,天意如此。在此之前,只需要盡人事了。”

他用手撐住鏡子,懇切道:“咱們如果不努力,最後災難的結果發生了,我留在這裡死了,倒也一了百了。您在那邊或許會因此耿耿於懷。縱然不時時記起,將來的某一天,某一時,偶爾想起,也難免不愉快。做人何必給自己添堵呢?”

“您盡力教,我盡力學。我們能做成事,拯救萬民於水火,挽狂瀾於既倒,那固然是大喜事,若不能力挽天傾,那也是盡力而為,事後想來也無憾了。無怨無悔,豈不是人最好的狀態?我相信您也是這麼想的。”

“您儘管做您想做的事,能與不能,交給我。成與不成——”

他用手指天,“交給天意吧。”

對面沉默了一下,歐冶長老終於道:“你說話倒還中聽,比那姓李的強多了。到底是咱們符劍師有文化。那我就試試吧。但你若學會了,不需要告訴第二個人。而且,你要叫我歐冶先生,然後還要來我歐冶城專門來拜會我。”

“好的,歐冶先生。只要我活著,一定登門拜訪。”

……

“第七個元角的交疊,在離位……”

一塊塊元石板臨時拼接起來的平臺上,湯昭拿著符筆,飛快的擺放各種材料,刻畫各種符式。

李意漸站在他身旁,端著鏡子,耳邊盡是“嘰嘰咕咕”的聲音,如牛聽琴,身材顯得特別挺拔,神色顯得特別莊重,乃是麻木了。

突然,他一閃眼,看到雲海異常翻騰起來。

但云海中央的空洞並無異樣,比之半個時辰之前,又擴張了兩丈方圓,透過界膜,還是隻能影影綽綽看到那座城池……

一座城池?

李意漸陡然一驚,往上空看去。

頭頂天空,比鄰剛剛升起的紅日,有一片陰影,依稀是一座城池的模樣。

那是……修羅城!

“不好了,修羅城投影過來了!”李意漸一時控制不住,失聲道:“修羅城不需要等界隙完全裂開,只要有光能透過來,投影就可以憑空出現,我們要迎戰……”他一手拿著鏡子,一手去按住劍。

湯昭正在埋頭做事,這時抬頭道:“郎將去安排吧,鏡子放在地下就是。”

李意漸深吸一口氣,知道此時不是拉扯這些的時候,他本來在這裡也只是閒著,便將鏡子放在地上,讓老頭臉朝上,道:“我去稟報貔貅劍。”說罷跳上停靠一邊的火種車,往講臺開去。

他這裡離開,湯昭只管低頭做事,倒是歐冶老頭道:“喂,你聽到了嗎?修羅城來了。”

湯昭低頭道:“是啊。”

歐冶長老連聲道:“壞了。修羅城只有一個實體,就是地面城,但它會向天空和地底投影,現在它本體沒有過界,但是已經能把投影直接投過界隙。而投影可以由虛轉實,相當於直接在此開了一個分基地。這是要提前血洗碎域。”

湯昭一邊繼續動手,一邊道:“雖然只是投影,但和本體聯絡在一起吧?只要我們把界隙彌合,投影自然潰散。”

歐冶長老搖頭道:“你說的輕巧,我怕你來不及。你才做了一半,我還有一半沒有講解。比如這個彌隙法器的核心部分,比之前難上十倍。”

湯昭道:“那您加快點速度?”

歐冶長老冷笑道:“你說的輕巧,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極限在哪兒。你剛剛裝的很輕鬆,難道學起來真的一點兒吃力的感覺都沒有?”

湯昭深深吸了口氣,正如歐冶長老所說,他剛剛短時間高強度學習新技能,不但要耳朵聽懂了,腦子聽懂了,而且手也要懂,壓力是很大的,虧了他經驗豐富,基礎紮實才能不出差錯,可是如今再加進度,恐怕……

“我沒問題。”

歐冶長老被他氣笑了,道:“好,我就加速,我看你行不行——”

他說著,一口氣說了下去。語速不但快了一倍,一些知識點更是一掠而過,簡直像是鬥氣去的。

湯昭深吸一口氣——終於到了現在。

本來我想用自己的實力學習符式,但是情勢不允許。

眼鏡,給我——開掛!

湯昭一抖袖子,用最小的動作拿出眼鏡,戴在鼻樑上。

得益於多年經驗,他在人前戴眼鏡的動作已經足夠小而隱蔽,保證讓那些看不見眼鏡的外人看不出他是在幹什麼,甚至不會產生莫名的想法。

其實隨著他的知識越積累越豐厚,尤其是鑄造出了自己的劍,他已經越來越少在人前使用眼鏡了。只有特殊情況需要擬持,或者緊急學習的時候才用一下。

他還沒在碎域中戴過眼鏡。

這一次戴上,除了搶時間,他也是想看看,到底眼鏡視野裡的碎域是什麼樣的?

剛剛戴上,眼鏡片一亮。

一大片光華閃過,彷彿瀑布一樣的字元大片從上方流下。

刷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