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昭這邊沉下心來,摒棄一切雜念,專心構建彌隙的符器,那邊戰場上卻是一片混亂。

天空中的修羅城越來越凝實,眾劍客在下方能看到那寬闊厚重的城牆和美輪美奐的建築細節。修羅城的風格充滿了詭異的奇幻,和摩雲城、和人間的建築全然不同,但確實擁有別樹一幟的藝術審美。

剛剛那種天地共振的異變,令所有人都心中緊張:這是從所未有的災變,如果真是修羅城引起的,那是不是說明——來敵前所未有的強大?

崔引勝盯著天際那座修羅城,雙目中也漸漸泛起血絲。剛剛那場異變,也打亂了他本來成竹在胸的自信。

“所有袍澤——”他伸手一指,一把長如大槍的劍脫鞘而出,直指天空。貔貅同時仰頭,在他身前咆孝!

修羅城中,那扇大門正在開啟,門後一點光芒越來越亮,彷彿一隻充滿詭異的眼睛。

“結陣!”

此時,雲海內外,除了劍客和士卒的落腳處,其他陣地已經填滿了無數豆芽人。和湯昭手下那些埋頭苦幹的工具人不同,這些豆芽人不虧為“芽兵”,它們排列整齊,陣勢鮮明,纖細的身體站得筆直,高矮也是一水平齊,居然頗有軍姿。

雖然芽兵談不上裝備,只有手中一根長長一丈來長的鑄鐵長矛。但遠遠看去,長矛如林,士卒如雲,陣列填山填海,如火如荼,大軍團的氣勢節節攀升。

貔貅劍所要的,正是這種氣勢。

帥臺搖動旗號,眾將士隨旗而動。

一旗動,一人向前。

二旗動,十人成隊。

三旗動,百人成曲——

千人成團,萬人成軍……

一人、十人、百人,千人、萬人!

八九千芽兵在一百多人的軍卒率領下舉矛向天,山呼萬歲。

一人出陣時尚不明顯,十人成隊時,就有一絲莫名的氣勢升起,等到一百人行列成曲時,那股錚然殺伐之氣已經呼之欲出,到千人萬人時,殺伐氣凝實到肉眼可見,凝聚成繩、成網、成樊籠,一發衝向了……

帥臺之上的貔貅身上!

貔貅受到氣勢一催,身形頓時膨脹起來,彷彿施展了法天象地的神通,已經長到十丈有餘,一身軍旅肅殺之氣如山嶽一樣壓制眾生,已經如同真正的神獸!

這就是貔貅劍。

貔貅劍,本是精兵強將之劍,也是千軍萬馬之劍。

凡是軍陣凝聚的氣勢,都能給貔貅劍加持,這叫做“借勢”。人越多,氣勢越大,貔貅劍的力量越強。

且這種壓制是指數級的上升。若有千軍萬馬,氣勢沖天而起,一劍出能搖動星辰,翻天覆地!

所以人說貔貅劍崔引勝能帶兵,多多益善!

可惜,雖然現在可說有千人萬人,但終究是芽兵,芽兵只有憑藉整齊的佇列排出來的氣勢,根本沒有殺氣、沒有煞氣。

那種凝結如實質的殺氣,只能是百鍊精兵透過無數戰場殺伐與戰爭經驗積累而來,是無法輕易模彷的。芽兵只是從土裡生長出來的小兵,純潔如一把豆芽菜,只有土氣,哪有殺氣?

一百個芽兵的氣勢也比不上一個真正的老卒。

如果論戰力,也差不多。

這也是為什麼方便好用的芽兵在前進城並不氾濫,甚至不大受歡迎。

除了摩雲城,其他城池都不會大批豢養芽兵,它們甚至連炮灰都不合格,只有修城池、搬石頭這種苦力活用得上。

唯獨貔貅劍有時用會用它們支撐氣勢。將近一萬芽兵,哪怕只是旗幟和長矛,都足以投鞭斷流了。

上萬芽兵遠遠看去,端的壯觀,氣勢沖天而起。

它們不會恐懼,不會混亂,壓住陣腳,氣勢滔滔不絕。

只要氣勢不絕,大部隊就不會亂,看起來大局穩定,又能反過來增添士氣。那些領著它們的凡人軍卒也能夠保持穩定,這些戰力有極限的普通人也找到了留在這裡戰鬥的意義。芽兵與軍卒是互相成全的。

貔貅劍除了借來的氣勢,自己的氣勢也在節節攀升,劍元從劍中澎湃湧動,纏繞在氣勢上,兩相助長。

崔引勝雙目死死盯著空中的城池,他心中還記掛著在裂隙最中間奮鬥的湯昭,想知道彌隙的進度如何了,可是實在沒有注意力能分給他們,只能盼望自己半途撿回來的符劍師足夠強大,能最後一錘定音。

嗖嗖嗖——

隨著帥旗搖動,數十名劍客紛紛拔劍,按照軍旅紀律,他們沒有提前祭出劍象,只有一道道劍氣在空中縱橫,氣勢再度攀升。

劍客與尋常士兵不同,劍會保護他們。若非劍客自願,他們的氣勢不會直接被貔貅劍借走。而在非緊急狀態下,即使是崔引勝也不會要求所有劍客敞開劍心,引那些劍氣歸於己身,因為那會使一人之力完全壓制在場所有劍客,使眾人劍意不得伸張。連劍象都放不出來。雖然他的力量會大大增長,但軍團總體的實力反而會下降。

己方氣勢升騰,卻是大大振奮人心,一時間軍陣-劍客-將軍三階軍陣氣勢合一,已至蓄勢待發之際。

“吼——”

一聲大吼從雲霄傳來。

那聲音固然兇狠響亮,卻似並非什麼禽獸之聲,反而像從人的喉嚨裡發出的。

天空的修羅城終於完全凝實,城池堅固穩定,好似亙古以來就懸在高空一般,

崔引勝“喝”了一聲,大聲道:“對面的朋友。你們到底是哪一部的?界隙不開,天魔不入,你們還記得兩界之間的規則麼?是你們大王要向我全域挑釁嗎?”

回答他的,是一聲又一聲的咆孝。

對面不止一個人,也有千軍萬馬在蓄勢待發。從那些從喉嚨深處爆發的咆孝來看,與其說是兵馬,不如說是一群飢餓的狼。

崔引勝反而一笑,冷冷道:“這是遇上不懂規矩的了。好,無知者無罪,無知者亦死而無怨!”

他一面說,劍氣一面暴漲,彷彿下一刻就要直接刺破那道城牆,反攻過去。但最終,劍氣只如火炬一般升騰到半空。

摩雲城畢竟是守方,甚至前進城也只是守方。他們有規則約束,面對修羅部這樣強大的敵人要後發制人,嚴守一切規矩,不落人口實。

崔引勝性子火爆,然而他重任在肩,終究要以大局為重,久在前線,他深知一些隱秘的局勢和忌諱,只有天魔主動進攻人間方能名正言順的壓上作戰,不然可能觸犯更深的忌諱。

不過,快了。

他仰頭,看到了大門前隱隱出現的身影。

“好了!”

與此同時,浮板上,湯昭刻下了最後一筆。

在銅鏡對面歐冶長老複雜目光的注視下,湯昭大聲呼和,叫所有的豆芽兵一起動手,將這一塊高達數丈的巨石推向雲海深處——

旁人或許看不清,但在湯昭的眼中,那巨石正是縮小了幾百倍的界隙形狀。它的邊緣模模湖湖,隨時在收縮和伸展。

飄飄忽忽,巨石最終飛到了一個極微妙的位置,和裂隙旁邊早已安置好的陣腳互相夾成了層疊規整的元角。

“彌——”

一道道光束從陣腳處發出,彷彿漩渦一般,打著螺旋將陣眼層層纏繞,就像無數螺絲扣住了螺母。

陣眼登時旋轉起來,周圍散發出一層層無形的氣柱,不住的膨脹,沿著特殊的軌跡一層層的漲大。就像有一隻大手在擰緊一個瓶蓋。

而延伸最快的氣柱之後,又有一層光芒閃爍的小一圈的光焰在不住擴張,而在更內層,粘稠彷彿沒有形狀的液體剛剛要流出。

一層疊一層,巨石中的能量就像千層餅一樣往裂隙出伸展。直到每一層都擴張到界隙的邊緣,將這裂隙牢牢堵死。

第一層扣緊的,是最外側最輕盈的風質層!

能不能嚴絲合縫的扣緊,就看這第一層的榫接。

風質層肉眼難見,幾乎難以捕捉穩定的外延。但在湯昭眼中,那層邊界透過複雜的變換已經完全變成了空隙的形狀。

“能接上!”

幾乎就在他下定論的時候,空隙彷彿一震,接著突然穩定了下來。周遭的雲海也同時停止了翻騰,就像時間在這一刻靜止。

黏上了!

界隙就好像傷口被透明的藥膏湖上,停止了抽搐,失血也停止了。

只是傷口並沒有癒合,甚至看起來也沒有變窄,那是第二層火質層、第三層水質層甚至第四層土質層都覆蓋完整,才能做到的事。

那恐怕就不是一時半刻了。第二層的速度比第一層慢十倍,第三層又再慢十倍……

湯昭怕的是第二層沒來得及彌上,對面衝殺過來,將好好的修復材料沖刷殆盡,那就做了無用功了。

無論如何,他作為符劍師的使命告一段落,自從符石撒手之後,已經沒有再調整的餘地了。

下面就該戰鬥了!

他抽出了劍,目光掃過天上和洞中兩處陰影。

為了最終的勝利,他要繼續貢獻自己的力量,像劍客一樣戰鬥。

在他下定決心拔劍之後,他身後一直靜靜漂浮的仙女搖了搖頭,雖沒有嘲諷,但澹漠的五官似乎露出了不滿意之色,無聲的開口,彷彿在說:“拙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