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0 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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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昭一怔,登時湧出了幾分失望,道:“啊,你們也不在一起?好幾年了?怎麼分開的?”
滕亮嘆了口氣,一臉說來話長的表情。眼見兩人一時半會兒說不完,焦峰上來道:“既然是發小,你們自然要多聊。我們先回去。到時再見?”
湯昭笑道:“多謝了,老焦。替我向莊主回話,到時我準到。”
焦峰帶著其他人出去,危色正好出門去送,一時也不回來。
滕亮盯著危色的背影,一直瞪他到出門。
湯昭奇怪道:“怎麼了?”
滕亮道:“這是你家奴僕?”
湯昭道:“自然不是。是我……門生。”
追隨鑄劍師的武者,叫做門生,算是一種師生關係。老實說當初危色追隨湯昭的時候,因為種種前事引發的不信任,並沒有直接定下師生之名。但如今相處一年,信任慢慢穩固,就無需否認了。湯昭主動給危色鑄劍,就是履行鑄劍師的義務。
滕亮道:“門生……那也是手下人吧?可以啊伱,當初咱們去大戶人家的堂會,看門口那看門的都跟廟門前的小鬼一樣。如今你也成了菩薩,有金剛守門了。”
湯昭一怔,怎麼覺得滕亮說話陰陽怪氣的。
不過下一刻一些兒時的記憶湧上來,亮子好像……就是這個勁兒,說話永遠皮裡陽秋的。但凡遇到點事,他都要諷刺兩句。
湯昭雖然口齒不差,但向來守著一些準則,儘量不背後議論人非。自小時候起,兩人的性格就天差地別,小時候打打鬧鬧不過腦子,湯昭甚至只記得兩人的交情,都忘了亮子是什麼性情了。
他心中急著問隋家班的情況,沒有細想,拉住滕亮坐在屋簷下的板凳上,連聲問道:“你怎麼和大叔他們分開的?怎麼又進了五毒會,當了……尋常會眾?”
湯昭一時也想不起什麼詞,來委婉的形容混混這個身份。
滕亮攤手道:“說來話長。其實我離開和你離開班子就是前後腳的事兒。當時咱們走到白水縣,不是分兩路,你跟大風去合陽薛家投親,我們去縣城賣藝麼?按規矩,我們進了縣城先去撂地,先把盤纏錢掙出來。好傢伙,原來縣城裡雜耍生意給一個叫桃花樓的幫會包了,不容外人插手。咱們去的第二日,就給他們掀了攤子。”
湯昭還忙問道:“你們受傷了嗎?”他依稀記得桃花樓是下五門的總會,他印象特別差的一個地方,當年還發過他的一千兩銀子懸賞令。
藤亮道:“那倒沒有,老頭子險些給打了,但他慫的快,跑了回來。你知道的,他是能屈能屈的,一般人的拳頭且追不上他。我們給掀了攤子回去很是氣憤,我罵了兩句,他不停的說是自己的錯,長久的不進城忘了規矩,忘了拜碼頭,準備花錢去賠罪。”
湯昭緩緩點頭,這確實是大叔的性子,特別能忍。
“轉過頭他去了桃花樓一次,花了不少錢,當然也磕了不少頭,但沒平了事。那群惡霸就是看不上我們,錢拿了不肯鬆口,一塊畫鍋的空地也不分給我們。他回來又要籌錢,還要再去求第二次。我說你少找不痛快,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人家不讓你吃這口飯你去要也要不來,何況要飯有什麼意思?”
湯昭笑了笑,想起了四年前半路和隋大哥爭吵的自己。他們都年輕,忍不住氣,只是表達的方式各有不同,道:“好傢伙,大叔能聽這話?”
滕亮撇嘴道:“他外頭跟誰都矮一輩兒,滿口‘叔叔、爺爺’的,心裡頭窩著的火不敢發,都攢著跟家裡頭髮。他那時急眼了,罵我說我沒屁用,這麼大了玩意兒不行、託杵(要錢)不會,只會捅婁子。說我沒資格團(說)這事,要不是他領著我,我自己去街上要飯三天都餓死。”
湯昭嘆了口氣,凡是跑江湖的都要練一張嘴,吵起來那真是沒好話。
滕亮道:“我直說了,早就不樂意幹這行了,累死累活淨受氣,還沒人樣,一想到我幾十年後又是個老隋頭,我現在就想死。我們倆罵了一場,要往日大風得出來勸和,那時他不是正好不在嗎?就阿雲勸不住,我摔門出去呆了一下午。當時就想散夥兒算了,但後來還是回去了。”
“到了晚上,他說他錢不夠,叫我把錢給他,他好再去拜樓。我說要錢沒有,我給他賣命好幾年錢都給他,他吃乾的,我吃稀的,還好意思問我要錢?他說他早知道我捂私杵(藏私房錢),他睜一眼閉一眼,這時候不拿錢是喪良心。我他孃的氣個倒仰,當時就推門出去,撂下話說咱們今天就算散夥,這幾年的錢我也不要了,爺不伺候了!”
湯昭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但仔細想想,其實……也不奇怪。
滕亮的脾氣和隋家父子根本不一樣,況且是外姓人,隋家班裡就他不姓隋,這都是隱患。但歸根結底是錢鬧得。
隋大叔有義氣的一面,也有苛吝的一面。至少一直把錢看得很重。當時湯昭在班子裡,自己手裡有錢,也不參與他們賣藝分錢,感受不太深。但亮子從十來歲開始掙錢,都攥在隋老頭手裡,自己吃窩頭多就一口鹹菜都要被瞪眼的。這要是親兒子也罷了,不是親的就容易生嫌隙。這散夥裂穴真是早晚的事兒。
不過這散夥的太早了。四年前滕亮才十四歲,留在班社雖苦卻更安全,大夥兒還能互相照應,不然半大小子去哪裡自力更生呢?
“我離了班子,就在大街上浪蕩。一時不知道做什麼,就看見有個叫八腳幫的在街上招人,我就去了。咱是什麼人?天生的練武材料,一選就選中了,自從之後跟著大哥混街面,到今天已經四年啦。”
湯昭心情複雜,八腳幫聽名字像是黑蜘蛛山莊的下屬,不像是什麼正經武林勢力,最多是個街頭幫派,道:“十四歲混街面……很辛苦吧?”
滕亮略一回憶,笑道:“當時什麼都不懂,倒也還好。就是提著棍子跟大哥走,指哪兒打哪兒唄。你這麼一說,我現在想想……確實覺得還好,雖然有危險受傷的時候,但也有痛快的時候。比如可以和兄弟們吃肉喝酒,比如收保護費的時候人人都巴結我。我吃東西都不給錢,討厭誰就一腳踹過去,真的很爽。”
“你知道咱們打把勢賣藝的,給人當做下九流,累死累活掙不了幾個錢,反而處處受氣。連窯姐兒都看不上我們。現在那些做小生意的所謂‘良民’對我大氣也不敢出,可見混混還是比賣藝的強。”
湯昭嘴唇微微一動,又止住了。以滕亮的經歷他會這麼想也很正常。湯昭想要說兩句,但又覺得沒什麼能說的。
滕亮道:“不過做混混也有人很多人欺負,各種大哥啊、頭目啊,但凡一個以為自己是人的就能欺負你。所以我一直想的就是往上混,混得越開越好。我混了四年,最近才有點希望,說是能去總舵進修,出來就是個正經門派弟子,這回也是跟著出任務,說是去拜見一位貴人,沒想到就遇到了你。”
他拍了拍湯昭,道:“我看你是混得不錯?老宅也回來了,我們老大一口一個貴人的叫你,你混得肯定特別好。到底是你啊,當初老隋頭指著你說你比我有出息,我是有點不信,現在看來你混得十一個人站兩排——一人五一人六的。”
湯昭道:“還可以。我運氣比較好。”
湯昭說的運氣好,那一點兒也不是謙辭。不僅僅是他遇到危險時常有貴人相助,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走投無路的時候總能遇到好人。
是那種對他好,自身也好的好人,不但救了他,還沒把他帶到邪路上去。
就比如說當時他在夜色被抓走的時候,如果遇到的不是刑極,而是另一個不那麼正路的官兒,如和人販勾結如桀鴉一樣的人,他的下場又當如何?如果教他本事的是一位玩弄人心的邪術高手又如何?
他有好幾個老師,雖不是人人都完美無瑕,但每一個都教了他積極的、正確的東西,但凡有一個導師存心不正,在他經歷黑暗的時刻推了他一把,湯昭恐怕就不是今天湯昭了。
這還是湯昭運氣不錯,能活到長大的情況,這世界上有太多的危險讓他半路夭折。
他能走到今天,那純粹是運氣好。比滕亮好得多。就算他有天賦,也得有對口的位置給他施展天賦,劍客的天賦不是什麼大路天賦,也不是哪裡都管用。如果他和滕亮一起去幫派當混混,十有八九他還當不過滕亮。
滕亮自然是不知道湯昭究竟是什麼地位的,其實他老大也不知道,他老大的老大也不知道,甚至焦峰也未必知道,所以他好奇的問道:“你是考上了功名,當了大官嗎?”
湯昭笑道:“你看我住的地方,像是大官的樣子嗎?”
他其實算是官身,六品教喻還沒辭掉,過兩個月應該能再進一步,五品都趕上尋常知府了,但和五毒會牽扯的這一條線上,他是絕不會公開提及官身半個字的,哪怕是對滕亮也不行。一旦說了,萬一被人利用,都是給他自己乃至檢地司抹黑。
滕亮順著他的思路打量屋子,湯昭回到老宅沒添置什麼貴重傢俱,一切以復原兒時模樣為主,毫無富貴人家的樣子,道:“可惜了,你要是官,我當了幫派大哥,咱們聯手黑白兩道通吃,在合陽縣還不是橫著走?”
湯昭帶著笑容,卻很鄭重說道:“就算我真當了官,咱們也不會在這方面聯手的。”
不等滕亮回答,他繼續問道:“亮子,你想不想離開五毒會,換個生活?做點其他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