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8 千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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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樓很高,湯昭第一次見到這麼高的樓。
小時候,陳總跟湯昭說起故鄉時,常常提到“高樓大廈”這個詞,湯昭當然能理解這是什麼意思,但又覺得陳總的描述難以想象——一棟樓有一百多層,平地拔起一百多丈高,那住起來有多不方便?就算有陳總提到的那種直上直下的梯子,也很費事吧?想要出去玩還要上樓下樓,折騰一番,出去的興致都沒有了吧?
親友互相拜訪不方便,養個貓狗,養個雞鴨也很不方便。
每人一棟小院不是更好?
而且,陳總畫得那些“高樓大廈”示意圖也不好看啊?一堆長方形插在一起,結結實實,密密扎扎,就像磚頭開會,哪裡好看了?
湯昭反正是想象不出來“現代大都市”的盛大恢弘的。
但今日,他真的見到了傳說中的“高樓大廈”。
千秋樓大概沒有高樓大廈那麼多層,但真的高近百丈,湯昭他們是從中上部的平面飛過來的,天空上的明亮燈火居然照不出全貌。往上看只能隱隱看到樓頂一處露天平臺,往下看燈光照不到底,尚有大片的陰影在腳下鋪開,彷彿它是從地平線上拔地而起的一座高山。
湯昭能看到的,就是它中間大部分樓層而已。
因為光線足夠,這部分倒是看得清晰。
千秋樓並沒有那麼多樓層,但也有幾十層樓,每一層之間都有臺階狀縮排,第一層最寬闊,每一層漸漸收窄,但又沒有金字塔那樣階梯分明,只是每一層樓都會露出一點屬於自己的露臺。
透過這些露臺,湯昭發現每一層的模樣幾乎都是不一樣的。
有的樓層長滿了花草,有的樓層全是光潤的玉石,有的樓層放置了各種金石擺件,彷彿假山叢林,還有的樓層甚至是一灣活水溪流。
每一層都和其他樓層不一樣,每一層都是一道獨特的景觀,乃至風景。
這麼多風格各異的樓層拼接在一起,雖然一眼看過去令人眼花繚亂,但並沒有特別雜亂無章,讓人覺得突兀怪異,相反總體還很和諧。
能如此神奇,一方面是設計上巧奪天工,考慮到了層次之間的搭配、漸進關係,另一方面是天上那爆發的絢爛光輝,給每一層樓都打上了一層光華,讓萬物披上了夢幻一樣的暈色,讓它們好像一起從光與幻的世界降臨而來。
湯昭看到這幢樓心中驚歎不已,心想:有詩曰: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本質上只說登高望遠,並不是樓本身有什麼出奇。這裡卻是千里景色皆在一樓,每上一層樓都有更新奇的景色,本身就像一篇長詩,觀之不盡,這又是何等奇蹟?
千秋樓,千秋永珍,盡在一樓嗎?
好大的野心,好大的手筆!
比起湯昭的驚歎,白狐可不想那麼多,只是駕駛雲端,急匆匆往千秋樓靠過去,眼見越來越近,白狐跳到雲頭,身形變化,陡然大了好幾圈,讓人隔著老遠都一目瞭然,放聲叫道:“阿沁,阿沁,我回來了!”
為了讓人聽見,白狐第一次從死角的隱藏處跳出來,露出本身的模樣,毫無顧忌的向外界呼喚。
黑寡婦從不知它的存在,看到雲端近在遲尺間突然多了一隻白狐,懵然不明所以。
這時,在從上往下第六層,也就是伸出紫色錦帛的視窗再上面一層,露出一張臉來。
那層樓從外面看平平無奇,只是全部鑲滿了一層透明的薄水晶,好像落地大扇窗戶一般。屋中黑,外面亮,那張視窗的臉看起來模湖不清,湯昭只留了那似乎是個美麗女子的印象,白狐卻越發激動道:“阿沁,竟然真的是你。你還在這裡!”
它看起來就要直接跳下去了,湯昭忙攔住她,壓著它背上的毛道:“小心些,周圍可能還有敵人。你要注意。”一面說,一面在它尾巴上栓了一盞雲絲燈。
其實湯昭想提醒的是:小心那“阿沁”是假的,是陰影或者其他虛構的。
雖然是湯昭提出仙城可能有人,但真的有人他從理智的角度又覺得太不可思議了,難免心存疑慮。
比起仙城本地的人倖存,罔兩的陰謀反而還合理些。
只是眼見白狐激動不能自已,湯昭倒不好太掃興,料它聽不進去,只側面提醒了一句,而他自己是在後面做好了動手的準備的。
雲頭越來越近,天上的光芒已經維持不住白狐的形狀,化為一個圓圓的光餅,好在亮度不息,湯昭也終於看到了窗戶前的女子。
客觀地說,她果然是個美女,臉頰飽滿,眉眼尤其秀美,面板潔白如雪,無論如何都可稱得上美人。
但湯昭還是吃了一驚——這女孩兒實在太年幼了,說是少女尚且不足,最多十三四歲年紀,剛剛脫離女童的歲數,臉圓圓的,嬰兒肥未褪去,正是如豆蔻一樣青澀年華。
倘若這是當年的仙城有這樣大的居民自然無妨,別說十來歲的女孩兒,就算是雲上住著金童玉女又有什麼奇怪?然而這裡卻是被封閉一百多年的陰影之地,怎麼會有這麼年輕的少女?
別說當初面臨災難,讓這麼年輕的女孩兒守家本來就不可思議,就是當初真的這樣決定了,一百多年她也該長大了。
劍客是駐顏有術,可並不是不會長大。劍客也是人,不但會長大,還會衰老,譬如上官劍客明顯已經見了老態了。
縱然某些格外注意容顏的女劍客,可能用某種方法定顏,也不會定在十三四歲。一則身量沒長足,太過矮小很多事情很不方便,二則一般女子最美麗的時候還要再大一些,少則二八,多則雙十,有的二十五歲往上才見風華,十三四歲尚是一團孩氣,終究欠了些風姿。
更不必說,一百多年幾乎是一個劍客的壽命極限,她若只是劍客,不但該老了,甚至可能要死了。
死了?
湯昭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連忙再仔細看去,就發現那少女臉色奇白,輪廓看起來虛飄飄的,果然有些不對勁。
但要說陰影,似乎也不像,湯昭心中一動,想起了馮志烈——他殺了本體之後,倒轉靈相為本體,也是個女孩兒模樣,看起來多少是發虛的。
但說起來,還是這少女更虛一點兒,她還不如靈相也就是魅影的狀態穩定,而且靈相與本人都是相反的,如果這是靈相,那麼就說明“阿沁”是個比馮志烈年輕點有限的粗糙大叔。
看白狐的反應,顯然不是的。
那少女看著白狐,張口呼喚,但聲音隔著水晶沒傳出來,湯昭從她口型上看,喊的是:
“凌姑姑!”
果然是小孩子呀。
湯昭在白狐尾巴上繫了雲絲燈,表面是讓它繫著燈來祛除黑暗,其實是為了給它繫個保險繩,萬一有個什麼意外,他也好拉它一把。
白狐一心在阿沁身上,沒察覺到湯昭的好意,眼見距離差不多了,終究是跳了下去。湯昭接過駕駛雲彩的位置,讓雲彩懸停在半空,並不阻攔白狐,也不帶著全副身家靠近千秋樓,終究留下幾分餘地。
眼見白狐的身影落在窗戶上,輕輕巧巧的穿窗而入。湯昭看得清楚,不是裡面的人開了窗戶,而是窗戶裂開一條縫,讓它穿進去,然後那窗戶自動合上了,水晶光滑無比,絲毫沒有開裂的樣子。
倘若是真的水晶,這一下多少算個靈異,但這畢竟是雲絲編織的仙城,剛剛那一下也不過是從成型之物散成雲絲然後又復原而已。
透過透明的窗戶,湯昭見到了白狐去和那“阿沁”擁抱。
第一下擁抱並不成功,白狐一下子從阿沁身上穿過去了,就像穿過一層幻影。
果然是有問題啊。
但緊接著,白狐再度扭過了頭,兩人重新抱在一起。
牢牢地抱在一起。
嗯……
隔著窗戶看到這一幕,湯昭心情稍微放鬆了一點兒。雖然還是覺得那“阿沁”狀態奇怪,但他在這一抱中看到了真正的感情,兩個人都有。
不像是假的。
雖然以湯昭的淺薄閱歷,世界上能騙過他的優秀演員數不勝數,但他總覺得真誠還是不一樣的,是有感染力的,所以在他看到這個擁抱的一瞬間,他到底相信了。
等了片刻,白狐和阿沁放開之後,便拉在一起絮絮叨叨的對話,因為角度的問題,他只能看見阿沁的半截身子,倒是沒發現有什麼特別怪異之處。
兩人一直說了許久,白狐並沒想起外面的湯昭,只和阿沁說話,狀態全然忘我。這也是人之常情,他鄉遇故知尚且算得人生四大喜事,何況時隔一百年在千瘡百孔的故鄉再度遇到了當初的小姐妹呢?
不管彼此變成了什麼樣子,這一刻也都是爆炸一樣的歡喜吧?
於情於理,湯昭都不可能催促它,只靜靜地看著兩人敘舊,當然也免不了有些好奇心,不知這個阿沁到底是怎麼留在這裡這麼久的?她能給白狐一個合理的解釋嗎?
忽然,他心有所感,回過頭去。
就見剛剛有些無措的黑寡婦也有了動作。
她站起身,拔下了兩支手燈筒,一手持一個,想了想,又拔下一支關了燈,別在腰裡,來到雲邊,望著千秋樓深深吸了一口氣,一身白裙在空中微微飄舞。
難道說她要……
就見黑寡婦準備已畢,兩手持燈,身子一躍飄飄然躍下雲頭,落在千秋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