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來的無聲無息。

似乎,在某個瞬間,頭頂的天空傳出刺啦一聲輕響,就好像細細的雷電破開了初春的露水,驚動了土中的蟲豸,轉瞬間就鴉雀無聲了。

以至於嶽來都以為自己聽錯了,並沒有什麼聲響,只因為湯昭提醒,所以產生了幻聽。

但緊接著,場中的情勢大變。

之前那些巨人被各種太陽鳥圍攻,都失去了方向,在原地轉圈,但還保持如同抽風一樣的手舞足蹈。只是湯昭等看習慣之後,就像看風吹樹葉一樣忽略了。

但它們突然靜止了,整個場面素淨的詭異起來。

巨人們並不是像木偶斷了線一樣僵住,而是彷彿被漿湖湖住了一半,動作突然變得緩慢,有一段時間已經趨近於靜止,然後又會突然抽搐一下,回到之前瘋狂的狀態接著再度停歇。

時而快、時而慢,倏然靜止,倏然狂舞,再加上巨人原本龐大的身軀和醜陋不堪的頭顱,這場景是何等的詭異?

有用!

不管孟化舟懷著什麼鬼心思,但那些巨人確實在他的操作下被切斷了彼此的聯絡。

湯昭皺眉,他發現了,在那奇怪的風暴場中,被影響的可不止是巨人,甚至他對那些太陽花鳥的感應都變得遲鈍起來。

那些太陽鳥是被他的劍意催起來的,所以始終和他保持著基本的聯絡。這聯絡談不上緊密,他能發出命令,也能偶爾借用它們的視角觀察,但並非直接操控,只是有模模湖湖的感應罷了。

但風暴開始之後,這種聯絡變得若有若無,時斷時續。

只不過那些太陽鳥是真正的生命,即使沒有湯昭的指令自己也會飛,所以還在空中自由地盤旋,沒有陰影巨人那麼舉止詭異罷了。

有意思的劍術……與其說是電磁干擾,不如說是……靜默?

湯昭一面觀察,一面在心裡構思自己的劍術,然後集中起精神,給所有能聯絡到太陽鳥下命令,讓它們從各個方向飛出,離開這片風暴中心。

一部分鳥聽到了他的指令,一鬨而散往各個方向飛走,甚至還有筆直的往高空飛去的。

它們飛著飛著,飛到某一個節點,突然那種聯絡又回來了,顯然是飛出了干擾範圍。

湯昭透過鳥兒飛出範圍的座標計算著這場風暴的籠罩範圍,發現——

好像一個鳥籠啊。

說是風暴,不過說是某種磁場,在磁場範圍內各種精神連結都無效。倒是沒有殺傷力,但在某些場景下非常有用。

這是個戰略性劍術。

湯昭這麼想著,問嶽來道:“你知不知道他的新劍是什麼方向?”

嶽來搖頭,回答道:“他只是劍生,看不出來。但我覺得不是好東西。他是從城樓中一具白骨身上撿起來的。而那具白骨像是被雲絲絞殺的,死時骨頭都碎了。那骷髏應該不是白玉京的人,而是白玉京的敵人,死於防守反殺。他當時見了那把劍就很激動,立刻讓雲絲散開,拿走了那人的劍。”

湯昭很詫異,他不知道白玉京裡還來過真正的敵人,他還以為只有罔兩呢?

但轉念一想,好像也不奇怪,罔兩山本來就有劍客在,譬如那個幸先生。他們不但是罔兩山的打手,本身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但是劍客不好,不代表劍不好,絕大多數劍都是絕對中立的,不但本身談不上“品行”,也並不以“品行”來選擇劍客,之後的道路全看劍客和劍如何磨合。對劍來說一切概念都是無善無惡的,殺戮、欺騙、強迫、盜竊都只是一種劍意而已。

沒有弱小的劍只有弱小的劍客,這句話未必是真,沒有邪惡的劍,只有邪惡的劍客,這句話卻是確實無疑的。

撿死人的劍倒沒什麼,湯昭擔心這能釋放靜默的鳥籠是來自新劍的屬性,那很難用電磁解釋,劍意可就不好猜測了。

雖然一個劍生,猜不出也沒什麼要緊。

嶽來補充一句道:“如果讓我猜,可能是陰和雷。”

湯昭若有所思,這時,就見一個在雷籠最邊緣僵直如木偶的巨人突然動了起來,往一處大殿走去,搖搖晃晃一矮身,蹭的一聲,從大殿視窗鑽了進去。

湯昭眯了眯眼,在上面隔著重重陰影,他沒看出孟化舟是怎麼把一個巨人吸引進大殿去的。是用白狐那種接觸引怪的方法,還是有更直接操縱陰影巨人的方法?

就聽得一聲呼嘯,卻是孟化舟在底下放出訊號,示意自己已經囚虎在籠,催促湯昭下去履行約定好的計劃。

湯昭向前一步,嶽來立刻攔阻道:“您沒有必要冒險。他要是不放這個風暴還罷了,現在放了,目的達到了,他就沒用了。何不當機立斷?不用陪他玩下去。”

湯昭笑道:“放心……”

孟化舟一手持著火炬,一手拿著驚蟄劍,背後揹著新的長劍,正在靜靜等待。

雖說是等待,但他卻異常緊張,靠在大殿的廊下,微微喘氣。氣喘的聲音在他自己耳中聽來如同牛喘。

他是真的緊張:最好的機會只有一次。他必須要趁著這個機會除掉那個人。不然讓他肆無忌憚的在玉堂搜尋,自己就什麼也得不到了。

真是的,明明已經暗算了上官劍客,又把嶽來逼到絕境,殺了他之後再去找到黑寡婦一起殺了,改殺的人都殺了乾淨,此行的目的就達到大半了。然而自己再按照指引,去取那件東西,一切再完美不過了。為什麼這個時候會殺出那個劍客來?

那個劍客……姓什麼來著?之前一起聽曲的時候他裝得純善,自己還真以為他是個與眾不同的仁人君子,沒想到骨子裡也是個道貌岸然、利慾薰心之輩,和一般的劍客沒什麼不同。和那個聽信了自己說白玉京有延年益壽的藥就主動跟上來做了自己的工具的上官劍客一樣貪婪愚蠢。

果然,世人都是利慾薰心的,無非是掩藏的好不好罷了,之前那小子裝的人模狗樣,背後還是這一套。

當時他有一瞬間是想利誘那小子來接替上官劍客做打手的。畢竟上官劍客太早反目,被他料理了,但也自此少了一個爪牙。這新劍客倒是可以接過來用用。

但隨即他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從上官劍客那裡,孟化舟明白了一個道理——劍客不是那麼好操縱的。就算再愚蠢、再盲目的劍客都會因為莫名其妙的理由翻臉,不是你誘導的不夠好,而是他們自尊心不受控制,根本不將凡人放在眼裡,可能因為隨便的理由暴走。

而劍客一旦失控,又特別危險。孟化舟光暗算上官劍客就已經驚險無比,實不該再因為貪心將自己置於險地,那自己和那些愚蠢的劍客有什麼區別?

所以,這個小白臉劍客也一起去死吧!

雖然這麼想,他又急中生智做了一舉兩得的圈套,自認為有些把握,但能不能上鉤也得看運氣。如果那人足夠謹慎,完全可能不來。

正面實力不如人,就是這麼被動。

等自己成了劍客就好了……孟化舟這麼想著,劍已經選定,但沒有成為劍客之前是可以更改的,如果這次能拿到理想的劍最好,如果不能只好跟這把劍湊合,好歹出去先當上劍客,成為劍客之後就不會像如今這樣受制於人了。

他這麼想著,就見一盞燈飄了過來。

來了!

孟化舟大喜,卻壓著自己的情緒僅露出一點點笑容,道:“前輩果然來了。我就知道你是個言出必踐的人。”

湯昭的身影拿著燈從黑暗中出現,因為雲絲燈的燈光明亮,照得他臉色有些扭曲,多了幾分平時根本看不出的陰森,澹澹道:“別來這套。我不吃你這一捧。你……別耍花樣。”他一面說,一面一指,一道光線栓住孟化舟的胳膊,“我進去之後你要是耍什麼花樣,我會叫你知道什麼叫後悔。”

孟化舟任由他拴住,恭敬道:“這個自然,我在這裡等前輩。祝前輩旗開得勝。”

湯昭不再說話,徑直進了大殿,與那巨人關在一起。

他一進大殿,大殿門窗立刻關死,窗戶霎時間成為牆壁,一座大殿原地變成鐵桶。

這本是商量好的,孟化舟死死盯著大殿,倒要看看此人如此不可一世,到底有沒有本事在切斷外界聯絡之後和一個陰影力士單挑取勝?

要是不能取勝,那倒也不用他多費手腳了。

轟——

突然,大殿裡強光大放!

很難形容這一刻的光華,孟化舟從沒見過這樣的強光。隔著厚厚的大殿牆壁,依舊如同一個太陽在眼前爆開,無數光明沖天而起!

這道光重開了籠罩在白玉京上方的陰影,衝出一個大洞,直上九霄!

過了好一會兒,那道光華才漸漸消散。

然而上方的陰影久久沒有消散。反而露出一大片朗朗晴空。

若在上方俯瞰,這黑影籠罩的白玉京就像一個鴨蛋殼被插了一根快子,戳出了一個洞,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傷害。

好強……!

孟化舟在外面看著,臉色都白了。

這是超出他預料的強大!跟上官劍客根本沒辦法比!

此時他突然一震,臉色更難看了。

自己苦心製造的牢籠,也被沖塌了一半,那些巨人已經失去束縛,開始蠢蠢欲動……不,他們就要來了。

這時,殿堂的大門開啟,那是湯昭自動解除封鎖,就要出來了。

怎麼可能……讓你出來!

孟化舟咧嘴,伸手一指——

大殿彷彿被砍斷了纜繩的吊橋,轟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