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在只有江神逸的時候拿出魔窟,這本是一種默契。

按理說,檢地司承擔了對付魔窟的危險,為此捨生忘死亦在所不惜,那魔窟之產出,自然也是他們的戰利品。事實上也是如此,雖無明文規定,但魔窟裡的收穫,即使是劍種這樣珍貴之物,檢地司也有優先處置權,何況其他材料?若是魔窟未能及時關閉,化為長久存在魔獄,那才會移交官府再做安排。

然而麥時雨將湯昭叫來,叫他處理魔窟,且默許他遷移,那就是把魔窟處置權給了他,這其實是相當優厚而且不大合規矩的,畢竟湯昭一人之力雖然要緊,其他檢地司人也做了各種配合,全歸他並不公平。因此決不能明說出來,這是心照不宣的事兒。

同樣,後續魔窟中若有危險,有天魔也罷,什麼魅影也罷,都需要湯昭處理。如果他處理不好,讓那些天魔跑出去為禍,那罪責他肯定要背。如果他敵不過,叫來檢地司援助,那魔窟的處置權也要轉移,他最多分一杯羹,就不能全佔了。

因此湯昭等麥時雨他們回城之後才叫來江神逸,兩人一起看一下魔窟。

其實這魔窟回去再處理也可,但門口拴著一位“天魔”,至今不知來路,卻是個不安定因素,湯昭不得不及時處置一番。

從層層疊疊的包裹中開啟魔窟,就見門口鎖鏈橫七豎八封得密不透風,鎖鏈縫隙中還可見那兩隻手還在鎖著,但和剛剛相比似有不同。

江神逸先道:“這是死人吧?”

確實像是死了。

死人的手和活人的手並不同,指節明顯僵硬無力,兩人都看得出來。

湯昭很是好奇,此天魔是為什麼死的?他並沒有下殺手啊?

畢竟活天魔很難見的,湯昭是想留著看能不能搞搞實驗啥的。

也可能是裝死?

湯昭小心翼翼的拆下兩根鎖鏈,江神逸用罡氣凝成手抓,把那天魔從另一邊空間中拽了出來,湯昭立刻反手封鎖了入口。兩人搭配行雲流水,並沒有出現什麼意外。

天魔落地,身軀伏倒,就見它四肢僵硬全無本能的生活反應,果然死透了。

湯昭一怔,將之翻了過來。

這天魔四仰八叉躺著,身材高大,體格粗壯,但形貌和人真的沒有什麼區別。唯獨五官稍微不協調,但世上也不是沒有這樣相貌畸形的人,只是頭上是一頭暗綠色的長髮,梳成捲曲的辮子,看起來不似正常人。

湯昭心中一動:這種髮色雖不能正常生成,但是陰禍鄉人被魔窟中的陰氣汙染,有可能會生出五顏六色的頭髮,焉知沒有綠色?

一瞬間,他都以為這是個正常人誤入對面魔窟,被魔氣侵染之後想要逃離……

可能性不大,湯昭覺得這還是個天魔,聽說域外也有類人的天魔,而且還有不同種族的,這綠頭髮說不定也是其中一種。

除了髮色,這人五官四肢與人無異,身上也穿著衣服。他披著一條類似於麻袋一樣的皮毛裙褂,雖然很簡陋,但明顯是裁縫過的,不是隨手扯下一塊獸皮往身上一圍的原始人。

江神逸跟上檢查了一番,道:“七竅流血,難道是中毒?”

湯昭看著也像,道:“難道是自殺?”

江神逸搖了搖頭,道:“不知道,不過也說得通。也許是被你抓住了絕望自殺?”

湯昭覺得說不大通,那天魔之前橫衝直撞,很有活力,被他拷住之後也掙扎不已,看樣子不是認命的傢伙,怎麼才關了一時三刻,說自殺就自殺了?

但兩人都不通醫毒之術,在這裡瞎猜而已。這是說不清的事,除非知道更多資訊。

湯昭下結論道:“既然死了,就先存起來,回頭找個通醫毒術的人分析看看。這個魔窟……”他看了一眼彷彿磨砂玻璃一樣的空間入口,“有點麻煩,先封存起來,等咱們弄清楚了再進去吧。”

比起裡面有天魔,天魔死得不明不白更令人疑慮。

其實剛剛兩人討論自殺的時候,就已經不知不覺的把這個“天魔”看成了人一樣的智慧生物,畢竟只有有靈智的生物才知道自殺。

既然是智慧生物,牽扯的可就複雜了,魔窟裡有“人”,可能有“文明”,有“社會”,自然狀況可能比野外生態複雜百倍。兩個人對魔窟都很陌生,聽到的傳聞都不知真假,此時又剛剛消耗一場,並非全盛狀態,便不想貿然涉足。

從另一個角度講,這種魔窟水更深,可挖掘的地方很多,如果能成功進入乃至徹底掌握魔窟,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這次撿到寶了。

“可以問問張先生,他編過《域外圖志》,對外面的事很熟悉。至於天魔的死因……還得找人檢查。”

江神逸道:“要是二師兄還在就好了。他懂得多,也很懂毒術。”

湯昭奇道:“二師兄懂毒術?不是出身道門,清修養生嗎?”

江神逸笑道:“正是,他清修之餘也煉丹,後來師父罵他:‘煉個狗屁丹,煉出來都是毒藥。’他還不服,後來果然專修毒藥,得心應手。”

“……”湯昭一陣無語,“可惜二師兄不在,乾脆請三師姐檢驗一下……”

江神逸奇道:“三師姐?她會檢驗嗎?”

湯昭道:“當然,師姐的醫術非常神奇,得天獨厚。”

江神逸嘖嘖稱奇,他甚至沒見過三師姐的樣子,更不知她擅長什麼。湯昭沒見過二師兄不稀奇,因為他上山晚,但他才來三年,已經跟三師姐這麼熟悉,真是奇上加奇。江神逸懷疑,倘若二師兄在山上,湯昭一樣能和他關係要好。

對了,師姐怎麼稱呼來著……朱英……對吧?

兩人商議已定,還是湯昭將魔窟收起,一起封裝在蓮花池裡,再塞進罐子。又把天魔屍首用另一個罐子盛了。接著又在周圍搜尋一遍,看沒有遺漏的敵人,才雙雙回城。江神逸的翅膀消耗了太多雷電,看起來不甚平衡,他索性放棄飛回,搭著湯昭的車回城。

回到曛城,一眼就看到了城樓上已經站滿了士兵,城上城下秩序井然,又恢復了正常的樣子。

湯昭他們來到城上空,立刻就見有人調動神機弓指向他。湯昭也不觸黴頭,緩緩降落,還沒開口說話,就聽有人叫道:“不要瞄準,是自己人。”

順利落在城牆上,就見麥時雨和另外一個生面孔走上來。那人是個三十來歲的男子,身材粗壯,雖然個頭不高,但看來孔武有力,彷彿渾身有爆炸一樣的力量,面上有一道彎曲的疤痕,從眉梢下垂,幾乎到了耳邊,看起來有些猙獰。

麥時雨一直落後半步,這時先一步介紹道:“這就是東山郡湯昭,那是他在琢玉山莊的師兄。”又向湯昭介紹道:“這是日央郡曲巡察使。”

湯昭一怔,忙上前見禮。沒想到巡察使這麼快就趕到了。雖然是事後趕到吧,但其實要不是湯昭他們太得力,三下五除二解除了這場危機,按照一般檢地司鎮守所的實力,和龜寇僵持一段時間,巡察使是來得及力挽狂瀾的。

他不在日央郡,對這位曲巡察使不熟悉,不過看樣子甚是威嚴,連著疤痕一起看甚至有些兇惡了,比起傅銜蟬這貓貓……狸花劍,這位更像一位堂堂巡守一方的四品巡察使。湯昭依稀記得這位巡察使的劍好像是“蟠”劍,也是一位強大的劍俠,不過大概是沒機會見到他出手了。

曲巡察使雖然相貌兇狠,見到湯昭倒是沒擺什麼架子,道:“湯昭啊,這孩子我聽過,我印象裡還是小孩兒,沒想到是個這麼俊的小夥子。”

湯昭奇道:“不知巡察使哪裡知道學生的名字,難道是……”

曲巡察使道:“是小傅提過,她說你年紀不大,卻又有天資,又有俠骨,將來必成棟樑。”

原來是狸花劍,他還以為是刑極提過呢,也是,他們都是巡察使,說不定有交情。湯昭不好意思道:“巡察使謬讚,學生哪裡敢當?”當下將城外收拾戰場的情況做了彙報。本來要給麥時雨彙報的,這時便以巡察使為主了。

巡察使聽完點頭,道:“米守備已經派出斥候再去周圍探查,鎮守使……副使也派幾個弟兄跟著去。等著費將軍大軍調動至此就安全了。小湯,咱們下城吧。這裡交換守備軍,不是咱們檢地司久待的地方。”

幾人下了城牆,麥時雨對湯昭道:“這回龜寇來的突兀,並非小事,咱們要從頭到尾覆盤一番,再做個記錄,直報君侯。可能要你在城中留上幾日,等一切塵埃落定再回去。”

這也是題中應有之義,龜寇對於官府和對於龍淵這樣的江湖勢力意義又不同,乃是首要之大敵。這回的動作又極大,可以說這是真正的大逆謀反,險些陷落一座城池。出了這種事,不把日央郡甚至雲州翻過來查一遍不算完,說不定還要落不少腦袋。檢地司雖然不管龜寇,但這次龜寇是趁著魔窟毀了城牆,鎮守使也一度落在敵人手裡,不著急論功行賞,少不得先要盤一盤大夥有沒有失職。

湯昭答應道:“自當配合。”

曲巡察使在前道:“這件事自然會捅到君侯那裡,麥副使少不得要回中天府彙報一番,小湯要不要跟著去,拜見君侯?”

“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餘的表情,彷彿對什麼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以為常。

因為這裡是鎮魔司,乃是維護大秦穩定的一個機構,主要的職責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

可以說。

鎮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麼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可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鎮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的人。

沈長青屬於後者。

其中鎮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一為鎮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入鎮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然後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魔司中的一個見習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階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於鎮魔司的環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魔司中,呈現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去。

進入閣樓。

環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