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

隨著大禮官伏虎主一聲呼嘯,煙氣朦朧中,祭臺發生震動。

正當危色等初次參加祭祀的小白以為祭臺要從中開啟時,祭臺中央的一個凹陷處開始往外冒水。

咕嘟咕嘟,是泉水。

黑色的泉水。

危色這才看出來,原來祭壇中心的凹陷原來是個池子,只是沒有池子邊緣。與其說是水池,倒不如說是水坑。

怪不得之前介紹流程的時候說有把祭品投入幽水的環節,他還想是不是回到河邊去投水,沒想到在這裡又冒出一灘水來。

不多時,黑色的泉水已經將池子填滿,池水沉靜,一絲波紋也沒有,看起來像一面黑色的鏡子。

這水,應該是就幽水吧?

不,這應該說是影澤。

幽水特指在罔兩山上流淌的河水,是罔兩山的“黃金水道”,而影澤卻是指一個個水潭。山上每個山莊後面都單獨有的一汪水潭,每一個水潭都叫影澤。

那些水潭風平浪靜,毫無生機,既無利益,也不妨害。

唯一的作用,就是埋葬。

明明是很淺的水池,據說用竹竿可以探到底,但無論往裡面扔什麼,都會永遠沉下去,再也冒不起來,撈也撈不起。就好像那影澤是化骨銷魂的濃酸一般。但其實不是,影澤裡的水就是黑顏色的水而已,甚至可以舀起來,只要不掉進去,一個劍奴也可以用勺子從影澤裡面取水。

若論那影澤水,只是比一般的水更粘稠些,不清澈,也不骯髒,但就算拿到烈日下也絕不會反光,彷彿在其中有化不開的影子。

傳說,影澤之所以能容納萬物,是因為這裡通向影淵。那是萬物之下,化一切為影的影之國,也是罔兩山上人的最終歸宿,那是他們的天堂,也是他們的地域。

每個劍奴、劍客,死亡之後都會裝入棺材,沉入影澤,歸於影淵。

據說當年罔兩山的莊園主也是這麼水葬的,和劍奴劍客的區別僅僅在於棺材的檔次和下葬前舉辦儀式的程式,他們認為這是迴歸罔兩主人的懷抱,是無上的榮耀。但隨著罔兩山和外界接觸越來越多,漸漸地莊園主們也興起了“入土為安”的概念,都流行在山外修建豪華墳塋,再不肯輕易把自己的軀殼投入那看不見的地方去了。

對此,罔兩也沒表示什麼不滿,也沒懲罰過誰。於是莊園主們越發肆無忌憚。到現在隱隱然已經把那影澤等同於低賤之人才用的“亂葬崗”了,渾不在意他們的祖先也在那裡安眠。

如果說每個莊園的影澤都通向影淵的話,那麼祭臺中心出現的這汪影澤更要直通了。要在當年,在祭祀大典上辦水葬應該是種榮譽。

伏虎主眼見水澤已滿,喝道:“快把祭品投進去!”

這都是之前已經演練過的程式。

危色一揮手,莊園主們抬著堆積如山的祭品往那裡去。

然而與此同時,對面那支隊伍也動了。龜寇們抬著祭品也往影澤進發。看樣子也是要投入祭品,還要做第一波。

危色目光一跳,催促道:“各位快點,別給人搶先了。”

眾莊園主一看這情景,氣不打一處來:明明是我們辦的祭祀,我們開的祭壇,都是我們先,你們這是什麼意思?摘桃子啊?

其實投入祭品的先後本來不打緊。以往都是一階、二階莊園按順序投入祭品,分別祭祀,並沒有得到罔兩的差別對待,讓那邊先投也礙不著什麼。但是眾莊園主都是霸道慣了的,路上看到有人和他們並肩都覺得不爽,況且最近連番倒黴氣不順,暗星莊園也算是敵對方,哪受得了這個氣,個個加快腳步,要搶先到池邊。

其實危色倒不是要爭這口閒氣,他是看到了對面祭品上堆著活人,還有自己人,一旦叫這些祭品和人入了影澤,那是一個也活不了。雖然沒有辦法特意救他們,但是先一步祭祀卻可以讓他們多活一會兒,萬一這點時間就有了轉機了呢?這也是他現在能做的僅有的一點小事了。

眾人皆有爭勝之心,終於快步搶先到了影澤邊。龜寇的隊伍落後一步。這邊把影澤周圍一堵,組成人牆,登時把龜寇徹底隔離。莊園主中有那性格比較張揚的,對著後面那暗星主也就是安王冷冷一笑,笑容中盡是嘲諷之意,就差搭配個什麼手勢了。安王大怒,但最終還是壓住了他的王孫脾氣,一揮手,隊伍徹底停住。

危色這才上前,按照流程,他先要投入一道帛書,其實就是祭表,證明這些祭品是他們還日莊園投的。尤其是他們今年剛剛晉升第二階梯,按照規矩,祭表上還有“請示妥否”的文字,問他們當了新二階莊園主,罔兩同不同意?

據說,早年間還真有罔兩不同意的情況。那時候有剛剛升級成功,志得意滿的莊園主在影澤邊獻祭,突然就被一隻陰影大手拽入水池再也沒能出來。那之後下階莊園隨意挑戰上階莊園的風氣被剎住了好一陣。整個罔兩山的形勢可以說沉寂如同一潭死水。

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罔兩便再也沒有否決過類似的事情,甚至也不再表達意見,無論是升階降階、莊園主更替乃至奴隸們造反當莊頭,罔兩一概默許,漸漸的各階莊園的秩序就有些風起雲湧了。

這回還日莊園的祭表是僱傭了某位文筆不錯熟知規矩的莊園主寫的,主要內容就是把落日莊園罵了一遍,說他們如何如何對罔兩不敬,敷衍罔兩的任務,也不尊敬淵使,所以原長髮莊園現還日莊園看不過眼,揭竿而起,替天行道,終於堂堂正正將烏殺羽這老東西驅逐下去。哪知烏殺羽老傢伙不識好歹,竟然還妄圖逃離罔兩山,分明是對罔兩大人生了異心,幸虧新莊主將他拿下,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因此請求我主:

一則為還日莊園證名,讓他們接過祭祀的責任,真正成為二階莊園。

二則正式定罪烏殺羽,將他視為叛逆。就算死了也要叫他遺臭萬年。

其實湯昭他們對烏殺羽倒沒什麼深仇大恨,死了就死了,並不是非要在他棺材上也吐一口口水,但架不住其他莊園主是真恨他,這一條簡直可以說是寫表文的莊園主的私貨了。

除了主表,後面還有一篇,是眾莊園主的陳情表。寫了他們如何如何慘,上有長壽會害命,下有奴隸造反,現在落得人丁凋零,無家可歸,請罔兩大人給他們做主,重新奪回莊園,以振罔兩山聲威。

後面那人本來還想給淵使們寫個表,講一下淵使死的多麼慘,請罔兩大人也別忘了可憐可憐他們。被心影和回影言辭拒絕了,它們不肯和這些莊園主同行,說我們和罔兩大人是什麼關係?我們哪裡用的上假模假樣寫什麼表?一會兒祭壇開了,我們面見罔兩大人自然會述說的。

這就涉及一個問題:“祭祀之後,能不能見到罔兩大人?”

根據以前的經驗,投入所有祭品之後擂臺會開啟,眾人能看到一片深不見底的影子。可以說那是罔兩,甚至眾人也會對罔兩單獨的“禱告”,就像求神拜佛那樣,但要說和那種存在“說話”,那就非常難以置信了。

不過這些與雲州來客們無關,他們的任務僅僅是用祭品開啟祭臺,讓罔兩出現,之後的事情就有其他人來做。

如果這次罔兩壓根不出現,那說不定更是好事,因為可能是哪一路立下大功,讓罔兩半道崩殂了呢?

“嘩啦——”

一抬祭品被扔下影澤。

只這一抬祭品,價不下千金。

水面泛起了漣漪,但緊接著就歸於平靜。

沒反應?

禮官伏虎主道:“再投!”

當下一抬又一抬的祭品被扔下影澤。若在往日,祭壇多少會給點反應,比如裂開一條縫,縫隙一點點擴張。但今日卻是毫無徵兆,那祭壇和一般山間神廟一樣,都是泥胎木偶。

眾莊園主從翹首以盼,漸漸變得焦急,最後臉色難看如鍋底。

伏虎主在臺上也是滿頭大汗,眼看十多抬精心準備的祭品投進去都沒反應,就好像真的是拿錢往水裡扔,心中突然閃過念頭:

傳說中,祭臺下的罔兩其實早已經不省事了,這些年的祭祀,其實都是淵使在控制祭壇。淵使讓祭臺開啟就開啟,讓合上就合上。莊園主讓淵使不滿意,才會把人拉下影澤,如果淵使滿意,即使是大逆不道依舊可以平安無事。

這種情況,就好像是太監把皇帝架空了一般。

如今,要是太監都被滅了呢?

他不由自主去看僅剩的兩個淵使,要看看它們的反應有沒有什麼端倪。

回影是個海帶,根本不可能看出表情。

心影……

心影表情很純真。

算了,怎麼能指望心影呢?

伏虎主回過頭來,越想越是惶恐:往日大夥都靠罔兩山吃飯,陪著淵使們玩掩耳盜鈴的遊戲也罷了,現在真的指望罔兩出頭,罔兩怎麼能是虛架子呢?

他一面想著,一面匆匆從臺上下來,來到影澤邊上,看著四周焦急的眾莊園主,心中一橫,道:“還日主,我就說沒有人牲不行吧?快,現在補上還來得及。”

危色瞟了他一眼,道:“現在去哪兒弄人牲?莫非伏虎主想要自告奮勇?”

伏虎主大怒,道:“你開什麼玩笑?你看看——”他來到影澤邊,指著水面道:“罔兩大人不滿意咱們的祭祀,連祭臺也不肯開啟,這是凶兆!馬上就是塌天大禍!伱還敢戲謔,莫非你也心存不敬麼?諸位,你們說是不是……”

他說著就要煽動其他莊園主把矛頭轉向還日莊園,正在這時,他突然覺得不知從哪裡來了一股力量當頭一撞,他躲避不及,往後就倒,一頭栽向影澤水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