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變起倉促,眾人目瞪口呆。

別看那伏虎主一副年老體虛被酒色掏空了的樣子,其實他也是貨真價實的劍客,身體經過鍛鍊,可不會腳下一絆就栽一個倒栽蔥。那必然是有人推他下去的,力量大速度快不容他反抗。

眼見著伏虎主身子往後躺,腦袋先已經落入水池,等身子也跟著沒入,那就是神仙也救不得了,他也就真成了第一個送入影澤的犧牲。

然而就在此時,一陣更大的驚呼爆發!

就見伏虎主的身子突然止住了墜落,有一瞬間間彷彿凝在半空中。

他就保持著腦袋在水裡,身子在外頭的姿勢,活像一個把腦袋埋在沙子裡的鴕鳥。

正當眾人以為是伏虎主不知用什麼方法穩住了身形自己停下時,就見他的腦袋後仰著,一寸一寸從水裡抬起。

除非是為了耍雜技表演柔術,不然人是不可能以這個姿勢做這種動作的。眾人一時鴉雀無聲。

伏虎主的腦袋一寸寸往上抬,抬到水面上的時候,所有人都看清楚了。

從水裡伸出一隻手,手掌戳在伏虎主的後腦上上,在把他慢慢往上抬。

如果說剛剛還是獵奇的話,現在變得驚悚了。大部分人聽鬼故事也沒見過這種場面。

在眾人目瞪口呆的默默戰慄中,有一張臉上卻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但這個笑容沒有人看到,甚至沒有人看到他的臉。

眾人只看到,那隻水裡的手把伏虎主拖出水面,扔了上去,然後自己繼續往上升。

手後面是胳膊,是肩膀,是身體……

最後,從水池裡升起一個人來。

而且,居然是熟人。

“烏殺羽?!”

落日莊園之主,參與了百年前射日大戰的功勳老將烏殺羽,在擂臺戰上落敗被抓住,然後自我封閉不死不配合,大多數不知道下場的烏殺羽,居然在這個時候從影澤裡冒出來了!

而且,這個人說是烏殺羽,又不像烏殺羽。

在眾人印象裡的烏殺羽,坐著輪椅老朽不堪,脾氣暴躁神神叨叨,是個很討厭的老貨。而現在的烏殺羽,雖然依舊兩鬢斑白,卻是身強力壯,腰桿筆直,就算不是什麼英俊人物,也稱得上一句“器宇軒昂”。尤其是他的那雙眼睛,目光比鷹隼還銳利,環顧之間寒光湛湛。

在他背後,則揹著一把長弓。

那把長弓蒙著一層淡淡的光輝,卻不是金色的陽光,而是霧濛濛的黑光,那種光並不刺眼,卻彷彿能把人眼裡的光全吸走。

看到這把弓,眾人都想到了落日莊園門口那座“幽海落日”的雕塑。

這把弓、這個人,如果說百年前曾經一箭射落了太陽,也不那麼難以置信。

“他怎麼來了?”

“還日莊園把他放出來了?”

幾乎所有人心中都閃過這個念頭。

很多人去看危色,他們只知道烏殺羽被囚禁了,並不知道後來怎樣。危色當然不可能把他無聲無息死而衰朽的事說出去。當時看守他的年輕人就猜測他是不是金蟬脫殼,危色還半信半疑,覺得那屍首不像作假,現在看來,果然是他見識淺了。

這人真的用了什麼手段逃了出去,只留下一具假屍體哄他,而且還敢回來搞事。

這場祭祀在場勢力無不心懷鬼胎,幾乎只需要一個火星就把這個炸藥桶點著,引發大爆炸,卻誰也沒想到,第一個意外居然是個完全不在眾人視野中的人。

烏殺羽既然歸來,還是以這種誰也沒想到的方式,分明是得了奇遇,恐怕來者不善。

果然他睥睨眾人,尤其是不屑的看了一眼驚魂未定的伏虎主,微微冷笑,張口就——

危色心中一動,大聲指著他道:“好啊,烏殺羽,你還敢回來!果然大夥兒的壽命都給你拿走了!別人都老了好幾歲,就你恢復了青春,難道是特意來氣大家的?你這卑鄙無恥的老雜種!”

烏殺羽沒說出口的話就這麼憋在嗓子眼兒裡,這一瞬間,眾人登時被點燃了,紛紛罵道:“好啊,我就說怎麼他變年輕了,原來是用我的壽命!”

“無恥啊無恥,無恥老賊!”

“還我們壽命來!”

烏殺羽閃亮登場的氣勢登時被壓了下去。這畢竟是涉及壽命的大事,誰也冷靜不了。眾人叫囂不已。幾十個莊園主固然群情洶洶,連龜寇那邊的隊伍也有人起鬨。卻是那安王不爽自己白參加一次長壽會,還給人拿住把柄,最後卻什麼好處也沒有,反惹了一身騷,便宜卻叫此人得了,因此上叫人跟著起鬨。

烏殺羽大喝叫他們停下,那些人哪裡聽他的?

他扯著嗓子叫了幾聲,突然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摘下弓來一拉,弓弦處凝聚一支箭,箭似黑似白,在黑白之間明滅不定。

“啪——嗖——”

弓如霹靂弦驚,黑白箭爆射向……

危色的方向!

說時遲,那時快,這射日弓的箭矢速度遠勝一般暗箭,速度更比危色反應快得多。危色還沒反應過來,箭已經到了眼前,一瞬間腦子全是空白。

正在這時,旁邊伸出一隻手,彷彿蒲扇一樣一拍,把箭矢拍歪了。

箭矢雖歪,力道未衰,向下衝去一路攝入祭臺下的沙地,直至沒羽。

危色這才定住了心神,回頭看去,原來是跟在隊伍裡的巡察使傅銜蟬出手,從旁拍擊,救了他一命。

危色不便稱呼,拱了一下手,想要繼續放嘴炮,卻覺得生死之間的眩暈感猶自未散,牙根發冷,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時傅銜蟬開口道:“喲,烏老頭出息了。你已經是劍俠了?”

其實她剛剛出手,本來是打算把箭抓住甚至扔還給烏殺羽的,哪知碰到箭矢才發覺其中蘊含的力量遠出她的預料,只能加勁兒給它打歪了,就這樣甚至都沒卸掉多少力道,就算她是徒手,她也是劍俠,而她的力量在劍俠裡也不算小的。

能讓她感到吃力的力量,自然只能是另一個劍俠了?

劍俠二字一出,喝罵不已的眾人立刻安靜了。

一般的劍客就怕劍俠,那些見識過歸融和湯昭大戰的劍客們加倍的怕劍俠。

一雙雙眼睛含著震驚、疑惑、豔羨等等情緒,目光集中在烏殺羽身上,彷彿在問:“你已經是劍俠了?你憑什麼是劍俠?”

這種目光讓烏殺羽偷襲失敗的震怒和不悅迅速平息下來,倍感愉快,仰天大笑道:“沒錯,我已經是劍俠了?奇怪嗎?我來告訴你們,這一切都是我主罔兩的恩賜!”

“有的見識短淺的土狗說什麼我偷了你們的壽命,真是好笑!再多的壽命也就是延壽而已,怎麼能叫人恢復清春?只有罔兩大人,他有這樣的偉力!它左手給了我健康,右手給了我力量。它無所不能,無所不知!與它為敵的人是多麼愚蠢啊?”

眾人瞪大了眼,沒想到是這個答案。倒在地上的伏虎主卻是精神一振:

要是這樣,說明罔兩果然還健在,而且還能主事!還能降下神蹟,能庇護罔兩山!

此時此刻,還有比這個更重要的嗎?

烏殺羽繼續道:“我獲得了罔兩大人的恩澤,實力大增。本來應該殺一個回馬槍,把那些欺侮過我的人斬盡殺絕……”

他瞪著危色扮演的大少爺,顯然剛剛那一箭不僅僅是為了威懾,也含著私人恩怨在裡面。

“不過,算了。我現在沒工夫理你們。不是我寬宏大量,而是罔兩大人的意志和大業比什麼都要緊。而它老人家為今日祭典準備的小節目,也有你們的戲份。”

節目?

戲份?

兩個莫名其妙的詞冒出來,眾人都有些不妙的感覺。

有人在人群嘀咕道:“祭典?祭典不是正在舉行嗎?”

烏殺羽冷笑道:“這裡叫祭典?你們捫心自問,來這裡祭祀的,有一個算一個,哪一個懷著對罔兩山大人的敬畏之心了?你們這些各懷鬼胎的臉,看得令人作嘔。想是最近罔兩山死人死的太多了,一些蟊賊不免蠢蠢欲動,把祭典當做了你們勾心鬥角的舞臺……”

他看了看還日莊園,又看了看龜寇,對罔兩來說,這些人都包藏禍心,沒什麼區別。

“可惜啊,你們別忘了,頭上三尺,罔兩大人還在看著你們!你們以為自己是棋手,要以祭典為棋盤下你們那可笑的遊戲棋局。可惜啊,罔兩大人叫我作為使者,明明白白的告訴你們——這罔兩山只有一個棋手,那就是我主罔兩,你們能不能當棋子,還要看罔兩山大人有沒有興趣拿你們開局。”

他在那裡揮斥方遒,危色想說:既然罔兩能說這麼多話,之前長壽會在罔兩山搞事,後來它的淵使被殺的七零八落,罔兩山最近幾天一個幽災,人人自危,羽翼折損,它怎麼不出來阻止?

但現在的氣氛被烏殺羽引領了,且老傢伙又是一個劍俠,他還真不敢再開口譏刺。這時,傅銜蟬輕輕碰了他一下,示意他回頭。

危色回頭,他身後就是祭壇。

此時兩邊的人都集中在影澤前,中間的祭壇反而空空蕩蕩,沒有任何異常。

他又看了幾眼,確實沒有異常,就轉回頭來。

就聽柳鵠道:“原來如此,你既然代表罔兩大人,那你就是淵使咯?”

這句話讓眾人愣住,連烏殺羽也愣住了:劍俠實力,從影澤裡爬出來,代表罔兩說話……這不是淵使是什麼?

只不過以前的淵使都是飛禽走獸,各種稀奇古怪,現在變成人了。

話說回來,既然成了淵使,那還是人麼?

不會像其他淵使一樣,途具外形,其實本質已經化為影子一樣的東西了吧?危色更想到:或許在囚禁處留下的正是烏殺羽的屍首,罔兩帶走的是他的魂魄,甚至可以說是他的影子,所以才是他年輕時的模樣。

當然,是不是人不與眾人相關,他們只關心自己的利益,有莊園主恭恭敬敬道:“罔兩大人還有什麼指示?”

看不見的微笑又在綻放。

烏殺羽道:“既然你們那麼喜歡下棋,那麼這一局就我主由來開吧。這盤棋掛個彩頭——贏了的可以繼續祭祀,罔兩大人會回應你們的祈願。輸了的做祭品。來,上棋盤。”

他往上一指,天陡然黑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