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山語速越來越慢,音量也越來越小。她將眼皮慢慢抬上來,用目光解讀著他的臉色。

徐孟洲瞳孔蒙上一層霧氣,叫人摸不透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見他還是不說話,林雨山又惡趣味地補了一句:“你現在是不是在想,因為那天我親了你,就表示我以後一定會一直喜歡你。所以我就永遠不會和別人談戀愛?就永遠不會和別人開……”

林雨山突然頓住,將還未完全說出來的“開房”二字強行咽回肚子裡。

她嫌棄地皺起眉,合上眼皮,將頭深深低了下去。

自己怎麼能當著徐孟洲的面說出這麼幼稚隨便的話來呢?

真的好想抽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可她就是不甘心。

她做不到。

自從那天在車庫裡吻了徐孟洲之後,跟著了魔似的滿腦子全是他。她實在不能接受徐孟洲現在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態度。

徐孟洲越逃避什麼,她就偏偏來什麼。

就要提、偏要提,直到他肯面對為止。

可自己差點忘了,徐孟洲還在婚姻狀態。發洩情緒不僅毫無意義,且必定會將他越推越遠。

林雨山手掌輕輕搓著沙發上的細密絨毛,等待徐孟洲的反應。

“來。”徐孟洲給用叉子叉起一顆草莓放到她手中,“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等你平復情緒下來再說。”

“我想你是誤解了。”徐孟洲倒沒生氣,反而像從前那樣,先一步步引導她的情緒,等她慢慢平靜後方才說:“我剛才那樣問,只是想搞清楚,你這大學三年究竟是怎麼度過的。”

他目光誠懇,“上次那件事情,以後再跟你談。但在這之前,我想要搞清楚你現在面臨的問題。如果你願意的話,我來和你一起解決面對。否則我不放心。”

徐孟洲又頓了頓,聲音突然小了點:“你當然可以自由戀愛,但前提是要愛惜自己。而且,我不想看到你為了刺激我而刻意做出一些偏激的事情、不想看到你喪失基本的判斷能力,放棄對自己負責任……”

他的耳垂泛著微紅,“你將來一定會真心喜歡上一個人。你會擁有自己掌控自己的安全感,不用擔心會因為喜歡一個人而失去自我。在這個前提下,才值得你去付出你的…”

他說話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幾乎是從齒縫裡一字字艱難蹦出來的。

徐孟洲說完才察覺自己額角開始冒汗了,喉嚨也口乾舌燥。他乾脆將風衣脫了去門口掛上,茶几上恰好放著一杯冰水,他順手端起玻璃杯猛地喝了幾口。

他挺拔的身子立在茶几旁,喉結在頸間不停滾動著,彷彿要將冰水與他逐漸加快的心率一併吞嚥下去才肯罷休。

作為一個普通男人,他本不該開口。

而作為照顧了林雨山五年的人,責任感又逼著徐孟洲不得不把這種難以啟齒的道理向她說個透徹。

他對林雨山的關懷,已經做到了他力所能及的極限了,除了感情方面。

他們之間不親不疏的彆扭關係,以及男女身份的限制,使得徐孟洲始終無法主動開口詢問林雨山的感情問題。

他也不清楚林雨山父母俱在的時候,他們是否對她進行過男女感情這方面的教育。

林雨山終有一天是會談戀愛甚至走入婚姻的,只要對方家境富足人品可靠就好了吧。至於這個男人是誰,這與自己無關。

徐孟洲只是很怕,怕林雨山犯糊塗,怕在這天到來之前她要是腦袋一抽,就吃虧了。

他又聯想到自己和黃楹的婚姻。

那場失敗的、仿若兒戲一樣的,只有虛偽和利用,沒有靈魂的可笑婚姻。

他突然覺得自己在感情方面,好像並沒有什麼資格可以站在她面前進行一番堂而皇之的說教。

林雨山一直盯著徐孟洲側臉那隻發紅的耳朵看,忘記自己臉頰好像也有些熱了。

她好羨慕黃楹。

明明是自己先遇見他的。

說真的。到現在為止,林雨山都無法簡單粗暴地拿徐孟洲當作一個比自己大的“長輩”。

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林雨山站在父親身邊,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當時二十四歲的徐孟洲還在讀研,竟然自稱叔叔。就連一向不苟言笑的父親都忍不住笑話他一番,還讓自己改口叫他哥哥。

時光對他很仁慈。徐孟洲的相貌與身材,和第一次見面時的樣子幾乎沒有任何區別。非要說有什麼改變的話,應該是多了一份沉穩。

最可貴的是他純真如少年的澄澈眼神,許多年了一直都沒變過。林雨山從未見過一個人的眼神能夠清澈至此,清澈到彷彿只有書中才有。

自己剛才還用話懟他,太過分了。

“對不起徐老師。”林雨山明白他是好意,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耳後,“我剛才說話太沖動了,你別生氣。至於那個人說的開房,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徐孟洲哪裡會真的和她生氣。他語氣認真道:“你告訴我,中午那個欺負你的男生,還有你寢室室友。你們之間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徐孟洲的神情真實又誠懇,誠懇到林雨山看不出一絲一毫偽裝出來的關心。

她對一切事情都保持警惕,唯獨相信徐孟洲是這世界上唯一值得她無條件信任的人。

即便知道這關心只是出於責任感,她也滿足了。這是他們之間長久以來的默契。

林雨山咬了咬唇組織好語言。從大一開始,將這三年間自己身上所發生的一切,事無鉅細地說給徐孟洲聽。

而後又有些吞吞吐吐的,將自己從大二開始形成的“開鐘點房”這個習慣,一點點說出來。

什麼時候會去,都做些什麼。她強調自己在鐘點房真的只是吃東西看電視而已,最多洗個澡。

這個習慣只怕有些太特殊了。林雨山很忐忑,不知道自己說出來後徐孟洲的反應,不知道他會怎麼看待她,會不會相信她。

她飛快地掃了一眼徐孟洲的表情。他沒說話,卻也沒表現出疑惑不解的樣子,只是表情很嚴肅。

“徐老師……”

徐孟洲:“嗯?”

林雨山小聲嚅囁著問:“我想問問如果是你你會怎麼看,就是…我的這個習慣,很奇怪嗎?”

她明白,刻板印象一旦形成是輕易無法改變的。不管現在別人怎麼看她,裝清高也好,私生活混亂也罷,她都不想在乎了。

現在,她只想知道徐孟洲是怎麼看待她的。

徐孟洲思索片刻,端起水杯摩挲著杯壁,沉聲道:“每個人有心事的時候都會有自己的排解方式,只是你的比較特別而已。不過,我是真的不知道……”

林雨山緊張道:“不知道什麼?”

徐孟洲的口吻有些沉重,“我不知道你這三年…原來是這麼壓抑自己過來的。”而後又有些自嘲地道:“你剛上大學的時候我真的很開心。靖大是個好大學,專業也是你所喜歡的。那個時候,我還以為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他遲疑著補了一句,“為了林教授。”

其實,林雨山始終想不通,為什麼他要對自己負責到這個份上。是因為他的道德感要比別人都強嗎?

就像徐父所說的那樣。自己畢竟只是他老師的女兒而已,照顧到自己成年就已經仁至義盡了。

撇開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林雨山硬著頭皮,將自己由開房這個行為引發的一系列連鎖反應全部說了出來。

包括自己和高原是怎麼認識、他又是怎麼有意無意地向自己透露自己在學校風評不好的,以及在這期間發現了學校貼吧的那個造謠帖子,最後高原又是怎麼主動請自己吃飯散心,讓自己漸漸打消警惕心的。

再就是一些自己與室友之間的一些小矛盾。林雨山不知道室友相處的這些事究竟值不值得說。幾乎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以及個人感受,可她總覺得不吐不快。

徐孟洲手裡拿著紙盒,一直保持著傾聽的姿態。林雨山到了情緒有些激動的時候,徐孟洲就抽出紙巾遞給她。

徐孟洲聽得認真,偶爾會問她兩句幫她分析情況。只是說到以後的同學關係該怎麼處時兩人意見產生了點分歧。

林雨山想著今天已經算是撕破臉了,乾脆和室友們徹底斷絕來往,並且要向學校舉報或者網上發帖曝光造謠的人。而徐孟洲則認為林雨山的人身安全更重要。如果別人沒有再次招惹她的情況下,暫時先不要採取任何行動。

樹葉被颳得沙沙作響,外面起風了。徐孟洲塞給林雨山一條厚毯子,緊接著起身去陽臺將窗戶關上,又將牛奶拿去微波爐裡熱了熱。林雨山將自己包裹在毛毯裡,手裡捧著還在冒熱氣的牛奶,繼續慢慢傾訴著。兩個小時就這麼不知不覺地過去了。

林雨山每說一件事,就神奇地感到自己身上的重量彷彿輕了一些。

原來傾訴是如此必要的一件事。

林雨山太久不曾對人傾訴,幾乎都快忘記這種感覺了。

安心、踏實,不設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