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大漢不依不饒地對著少年拳打腳踢,漸漸的,少年後背浸染出了血漬。

其中一個壯漢眼中閃出變態的深色,抽出一根竹棍,想要衝少年後背直接捅上去。

正此時,一物飛濺過來,正好打在了正要邁腿狠踩男孩子的壯漢肩膀上。

“哎喲……哎喲!”那壯漢當即雙膝跪地,歪在地上疼得打起滾來。

那物滾落下來,眾人一看,原是一塊普普通通的石子。

“他奶奶的,誰幹的?”另一壯漢狠眼橫視圍觀人群,那兇狠如狼的眼神,目之所及,路人退成一片。

面對這樣的煞神,任誰都退避三舍。

“她!”

明月輝的腿嗆然一痛,原是一根柺杖狠狠敲打在了她的小腿內側。

她不自覺地,向前跌走了兩步,才堪堪穩住身形。

回過頭來,方才與她說話的駐杖老頭,此時臉已經逢迎成了一朵菊花,“老朽親眼見這小賤蹄子謀害大人。”

大人?明月輝暗笑,這般刁奴算個籃子大人?

周圍的人湖水一般退了下去,還悉悉簌簌來來諂媚的附和聲——

“就她,這蛇蠍心腸的毒婦,我剛剛瞧見她扔了暗器打傷大人!”後面一名紅衣少女發出了尖細的聲音。

暗器……明月輝暗自翻了個白眼,她又沒有練過擲鐵餅,不過就是撿了塊石頭暗自丟過去麼……

這麼個壯漢還不如孩子耐打,怎怪得了她?

“她活膩了,敢碰程家的人!”

“這程家貴女可是堪比皇族的金貴人,一路上多多照拂,心腸比菩薩還要好上三分。怎麼會有這麼不知好歹的人,接二連三地忘恩負義……”

“嘖嘖嘖,程家娘子的東西都敢偷,程大管家的人也敢打,敢在天王老子頭上動土,真是活膩了!”

一聲聲的嘲諷淹沒了明月輝,她隱隱約約聽出,這家幾個壯漢是一個程姓世家畜養的刁奴。

西梁最頂級計程車族莫過於謝、袁、王、庾幾家,近些年來,雲帝母家,莫家也算是異軍突起。

無論西梁老牌士族,還是以後的東梁江東新貴,她可都沒聽過有姓程的。

也不知是哪裡來的野雞,敢在流亡路上稱王稱霸。

幾個壯漢凶神惡煞走了過來,明月輝眼皮都沒抬,這個動靜已經鬧得夠大了,有人會替她辦了他們。

“見了爺幾個,還敢戴斗笠遮遮掩掩?”

“也不知醜成啥樣,讓兄弟幾個瞧瞧樂子!”

他們的眼底浮現出淫邪的色彩,其中一個刁奴伸過手,準備一把掀翻明月輝頭頂的斗笠。

“啊啊啊!!!”驀地,憑空驚起一陣慘叫,隨之時骨骼咔嚓而斷的脆聲。

沈忌帶著幾個巡邏計程車兵及時趕到,方才那一剎那,是他直接制住了刁奴,毫無留情地順勢卸下了那人的胳膊。

“你……你不知道我家娘子是誰嗎?”另一個壯漢鼓起勇氣,畏畏縮縮地威脅道。

明月輝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差點沒笑出來。

這沒眼見的奴才,人家都還沒開始拼爹呢,他在這裡拼起了主子。

“本將倒是要見識一下,這比天王老子還高的程家娘子。”沈忌嘴角挽起深深嘲諷,他是朝廷親賜的騎都尉,稱一聲本將理所應當。

或許是威壓太甚,也或許是背後的朱雀旗太過昭彰,之前幫襯程家刁奴說話的人群全都噤若寒蟬了。

之前用柺杖抽了她的老流氓,更是灰頭土臉地掩面想要溜走。

明月輝才不管這群垃圾,她揎開這些人,直直走向了那個男孩子,“你沒事吧?”

那少年吃力地爬起來,他的背脊被打得有些佝僂,擦了擦嘴角的血,咕隆咕隆了兩聲,結果卻嘔出了兩口血。

“喂?”明月輝再喊了一聲。

男孩子比明月輝還矮了一個頭,看起來瘦小無比。

他埋低了頭,摟著懷裡不知道什麼東西,一頭撞過了明月輝,跌跌撞撞地走開了。

明月輝被撞得連退了兩步,她的白衣常服上沾了些那孩子的血,她本來平白生出的那股氣,也隨之偃旗息鼓。

……

……

江邊蘆葦颯颯,水蔥倒栽清澈水底,油油地飄蕩。

四望皆空闊,孤舟泛渺茫。

明月輝撤了斗笠,蹲在江口汲水。

她其實不止為了汲水,一方面也在等沈忌。

這位暴躁老哥說是想見識見識那比天王老子還要厲害的程家娘子,便點了隊兵,直接將那幾個卸了胳膊的刁奴拖著,闖了人家地盤。

只是在偶然間,她撞見了方才捱打的那個少年,他正與一身形瘦削的成年女子一道,揹著明月輝坐在不遠處的江畔。

明月輝俯下身,不自覺地觀察起來。

那女子似乎染了病,僅一個側顏,便能察覺出凹陷下去的臉頰。

只見那少年沉默地從懷裡掏了掏,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硬饅頭,明月輝甚至還能看見饅頭上面長著的黴斑。

明月輝這才知道,原來那少年偷的,只是一個長滿黴斑的饅頭。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一個堂堂世家,卻為了一塊破饅頭而草菅人命。

“你吃。”男孩子裝作不經意地,把這枚硬饅頭遞給了女人。

女人看了他一眼,“你呢?”

女人的聲音異常古怪,喑啞得如同破爛的風箱,明月輝總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裡聽過。

“我吃飽了,不餓。”少年拍了拍自己肚皮,朝明月輝漏出的那半邊臉上,浮現出小小的、靦腆的酒窩。

這樣子看起來,他才像一個鮮活的人類。

女人狼吞虎嚥地啃食起來,看樣子是餓壞了。

少年忙給她遞水囊,“慢點吃,慢點吃。”

……

少年過來重新汲水的時候,女人再一次倒頭睡在距離不遠的,鋪滿了乾草的板車裡。

明月輝估計這一路上,少年就是這樣將病女人一步步推過來的。

“誒,你還記得我嗎?”明月輝見少年提著水囊走了過來,搖著手打招呼。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或許只是那簇瞳仁裡的暗芒,或許只是心中一剎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惻隱,令她此時此刻站在這裡。

少年沒理她,一臉冷然地坐在大石上,解開綁在頭上的褐色綁帶。

綁帶浸滿了血,一泡進水裡,暗紅色的血漬一圈一圈蔓延開來。

他額頭上破了食指長的一條口子,微微結痂了,看起來深可見骨,異常恐怖。

少年閉目小憩,整個人憋的那口氣萎頓下來,彷彿小小的背脊上壓了千斤重。

“誒,看不出來,你這孩子還真孝順。”

明月輝從腰間解除小囊,裡面裝了些幹脯、肚肺等小食,反正她也吃不完,“偷來的饅頭給你姨吃,從小就知道尊老愛幼。”

聽到某個詞的時候,少年猛然睜眼,竟用一種勁勁的神情盯著她,“她不是我姨。”

“啊?”明月輝見那女人也沒多老,說是姐大了,說是娘則小了,所以才折中猜了個姨。

“她是我媳婦兒!”少年捏著拳頭,眼神裡有熊熊火焰。

“??!!!”解囊的手不自覺鬆開。

明月輝拼盡全力忍住眼底的震驚,眼前少年最多不超過十二歲,又瘦又矮,跟個九、十歲的孩童差不多高。

那個女人的歲數少說,也是他的double了,怎麼好意思去荼毒這麼小一個孩子?

擱明月輝身上,她是做不得這種禽獸的。

以前與她年齡相差最大的一個情人,是個小模特,比她小個五歲罷了。

她還記得那個面目精緻的少年,生起氣來奶兇奶兇的,卻患得患失,對她依賴非常。後來兩人分手了,明月輝餵了他國際秀場資源做補償。

明月輝從電視裡看了那場國際a類時裝秀,那少年跟她在一起時,夢寐以求就是站在這樣一個秀場上。電視裡的他終於像一束光一般閃耀了,然而鏡頭拉近,她卻發現,他哭了。

從那時起,她就再也不找這種年齡小她這麼多的情人了,情難清,債難還。

不過眼前的這種情況,已經不是姐弟戀了,這他喵的是母子戀啊!

“她就是我媳婦兒,從小我就認定她了!”男孩子敏感地注意到了明月輝不經意間地嘲諷,咬著嘴唇辯解。

“誰是你媳婦?”

一聲尖銳的質疑破空而來,把明月輝耳膜都震了一跳。

她轉過頭去,但見陳涼真頭戴面紗,拐著腳站在蘆葦邊,雙眼似乎要冒出火焰,狠狠瞪著明月輝身旁的少年。

“你說誰是你媳婦兒?”陳涼真又重複這句話,一步一步攜疾風驟雨逼過來。

明月輝完全搞不清楚狀況,那少年只是蔑了一眼陳涼真,只定定指著不遠處板車上的女人,“她!”

“啪!”陳涼真掠到男孩子面前,直直比他高了半個頭。

她毫不留情一個耳光甩過去,“混賬!”

少年被打懵了,清秀小臉直直歪了過去,五個指印迅速紅腫了起來。

只怔楞了片刻,森森的眼珠轉過來,定定看著陳涼真,釋放著陰狠的光。

“啪!”毫不留情地甩了回去。

即便隔了面紗,也能看出臉龐的紅腫。

陳涼真被打得當即捂住了臉頰,頭暈目眩,她的眼眶完全紅了,整個人就像一頭暴怒的母獅子,豎起了渾身上下的毛,恨不得與眼前人拼命。

“混蛋,你這混蛋!”陳涼真瘋了一樣撲過去,兩隻手左右開弓直逼少年的臉。

那男孩也不甘示弱地反剪她的手扭打起來,還真一點男子漢的包袱都沒有,女人說打就打了,一點也不含糊。

原遊戲裡,陳涼真一直是亭亭淨植的小白花。

她唯一扇過的一巴掌,還是在小皇帝司馬沅強要了她之後,又嬌羞又惱怒地如同一隻軟綿綿的小貓爪一樣撓的。

司馬沅只當那是兩人之間的情趣。

現在這哪是情趣啊,這根本就是兇殺!

明月輝一想到這裡,趕緊先去拖那個男孩子,“小兄弟,好男不跟女鬥,好男不跟女鬥。”

男孩子遭明月輝拖住後,硬生生被陳涼真撓了兩爪子,他一個胳膊就輪了過去,將陳涼真掀翻在地,“幹他孃的好男,臭娘們你別攔我!”

這句語出成髒,徹底打破了明月輝對他的既定印象。

“你放尊重點!”陳涼真倒在地上,滿頭是血,她一把扯了面部頑強的面紗,錚錚看著少年。

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你知道她是誰嗎?”

“……”

男孩沒有說話,只是驚詫地看著她,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無畏的神情開始慢慢變化。

他餘光瞥見明月輝,憤憤不平的面部一點一點鬆軟下來。眼皮垂落,不著聲色地將自己的衣袖從明月輝手邊撤離。

見男孩子變了態度,明月輝更是十分疑惑,她著實不知道原遊戲裡,袁皇后會與一個小少年有什麼牽扯——

“司馬沅,你還是人嗎?”

明月輝還沒想清楚,就被陳涼真驚雷般的一句話搞得顱內煙花爆炸。

只見陳涼真擦了擦額上的血珠,爬正了身子,一雙原本素馨花一般嫻靜的眼睛,被血腥氣沖淡,錚然有了鐵骨之義。

“司馬沅,你這拋棄原配妻子的撈種,別說男人了,你連人都不是!”

剛剛說什麼來著?

明月輝擦了擦腦門的汗,這年頭誰還沒被生活嚇哭過幾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