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循接過了于謙的述職彙報,王文接過了太上皇的總結評價。

王文嗅覺靈敏,一接過文書,便聞到了上面若有若無、沁人心脾的桃花香氣,便不由自主地抬起頭,詫異地望了新君一眼。

朱祁鈺見狀笑道:“莫怪莫怪,寡人不喜歡讀奏本。雖然之前我已經強調了寫奏本要簡潔明瞭,但總還是有人詞不達意,講的東西雲遮霧繞,似是而非。

我怕自己看了,又要一生氣就給人免官罰俸了,所以索性也就不自己讀了。”

王文飽含深意地點點頭,表示自己都懂,然後才細看起了紙上的內容。

但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王文再次抬起頭,詫異地看像新君:這太上皇應該恨于謙才對啊,怎麼反而還對於謙大加誇讚,極力主張給於謙封侯呢。而新君還將這種荒唐言論,巴巴地取出來給大臣們傳閱,其中又有何深意?

於是王文趕緊將手中的文書遞給一旁的陳循,不多時,大臣們便傳閱了一遍。

朱祁鈺環視一遍眾人,見在場所有人臉色都不大好看了。之前王驥被封為伯爵,文官們就不大開心,但王驥畢竟有實打實的徵麓川之功,眾人也無話好說。

但如今太上皇提出給於謙封侯爵,這不是看熱門不嫌事大,故意拱火嘛。關鍵新君還真的當一件正事拿出來,煞有介事地和大臣們討論。

有啥可討論的呢,直接否掉不就好了。

就在大臣們心中埋怨的時候,朱祁鈺又補充道:“太上皇北狩之後,對大臣們就發了這一道詔命,朕也不忍心回絕,原則上朕同意太上皇的諭示。

你們將太上皇的諭示傳達下去,讓在京文武官員都議一議吧。

你們議完了,內閣上個條陳給朕,將百官的意見反饋過來。”

大臣們聞言,便不再說什麼。讓議就行,討論的結果就是大臣們全是反對意見,到時候新君還能固執己見不成。

朱祁鈺又吩咐道:“還有兩件事,釋放建庶人、吳庶人全家之後,讓他們先進京居住,朕要親自慰問。等長沙的王府修好了,再讓他們去就藩。

另外之前王通在殲滅孛羅大軍時立下了大功,著內閣擬旨,恢復王通的成山侯爵位。從此之後,成山侯依然是世襲罔替,與國同休。”

站在後排的王通聞言,立時跪在地上,連連叩首,真正是感激涕零、泣不成聲。

朱祁鈺親自起身將王通扶起,並當眾宣佈:“朕今日正式為成山侯平反昭雪,當年交趾失陷,罪在三楊,與他人無干。

三楊上下其手,矇蔽先皇、坑害徵南大軍,罪在不赦,待此間戰事一了,朕必窮究其罪,以儆效尤。”

這是朱祁鈺第一次當眾亮明要窮究三楊的態度,而且比太上皇更加直白和激進,也是對在場大臣們底線的初步試探。

當年朱祁鎮剛剛親政時,也只是殺掉了楊士奇的兒子楊稷。明面上並沒有對三楊直接動手,都讓他們善終了。

但是現在朱祁鈺的架式,就是朝著徹底清算去的,比朱祁鎮還要狠厲的多。

在場的大臣們第一反應不是去反對,而是對新君的毒辣感到不寒而慄。

一個已經掌握了部分軍權的成年皇帝,一旦發起狠來,實在是有點可怕。

就拿眼前來說,門外就站著幾百名比錦衣衛還像錦衣衛的王府親衛,他們不僅有敢為皇帝殺大臣的忠心,更是有誅殺大臣的真實經歷。

新君不是個魯莽之人,既然敢公然提出清算三楊,那必然是有一定把握的。就衝剛才新君那咬牙切齒的樣子,大臣們便相信,只要有人激烈反對,新君真的敢命親衛再來一次廷杖。

而且三楊治下最大的受害者王通,剛剛被新君平反。若是有人跳出來反對新君,維護三楊,王通肯定願意奉新君詔命,直接帶著天策衛將士大開殺戒。

所以大臣們既不敢激烈反對,又不願意接受皇帝對三楊的清算,當真是無比的糾結。

這時王文見氣氛實在尷尬,便站出來解圍,向新君問道:“敢問陛下,除了三楊,陛下還要處置哪些舊臣?”

朱祁鈺笑道:“先帝留下了顧命五大臣,若顧命大臣沒有盡到輔政之責,那就是辜負皇恩,翫忽職守。

至於其他人,又沒有受先帝顧命,只是被奸臣裹挾,奉命行事而已,朕不會硬追著不放的。”

大臣們聽到這話,頓時鬆了口氣。新君的意思是,只追究楊士奇、楊榮、楊溥和胡濙這四人。另一位顧命大臣英國公張輔已經戰死沙場,而且是新君明確認定為忠臣,肯定不會再追究。

只要新君不搞牽連,但大臣們反對新君的心態就沒有那麼迫切了。三楊輔政期間,做的事情確實有很多問題,這是眾人心知肚明的事實,所以在場的大臣不約而同地考慮好了應對策略:將三楊輔政期間做的事情,一件一件地拿出來和新君掰扯。確實是三楊的責任,就由他們負責。不是三楊的責任,也不冤枉他們。

見大臣們沒人站出來進行死諫,朱祁鈺自己都覺得有些乏味,現在的文臣行事風格,一點都不像正德朝和嘉靖朝那樣刺激,於是只得繼續補充道:

“朕的刻薄,只針對於奸臣。對於忠臣,朕只有尊重和嘉獎,所以你們不必有什麼兔死狐悲的感想。只要伱們是忠於大明忠於朕的,朕自然不會苛待你們。

就算是前朝的大臣,只要他們忠心護主,勤勞王事,朕也是尊重和厚待的。

既然朕已經釋放了建庶人,也就沒必要苛待建文舊臣了。著內閣將為建文帝盡忠的大臣擬一份名單,如黃觀、鐵鉉、平安等人,全部平反,恢復名譽,贈官、賜諡號。允許後人或民間立廟祭祀。

已經這麼多年了,就讓這段仇怨在朕手中徹底消散吧。”

在場的大臣,除了胡濙又被羞紅了臉外,其他人倒是齊呼天子聖明,只要是善待大臣的舉措,眾人都是發自本心地支援。

朱祁鈺又補充道:“齊泰、黃子澄遇赦不赦,不在朕說的平反之列。忠臣要厚待,奸臣則不必。

朕要讓所有臣民都知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內閣領了詔旨,一場小朝會至此結束。

今天的資訊量又非常大,大臣們都把本來要奏的事情放在了一邊,要先回去緩一緩,明天再來繼續。

卻說與此同時,王直、于謙也離開了瓦剌大營,分別前往大同和宣府,準備督促山西兵馬,截擊返程的瓦剌大軍。

而正在宣府圍城的阿剌知院,留下一萬大軍依舊圍城,自己則親率兩萬精銳,開始猛攻居庸關外的楊俊大營。

宣府城內本來穩坐釣魚臺的楊洪,則開始心急如焚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