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鎮又向陳循問道:”弟弟給三楊定的‘勾結內廷、陰謀廢后’罪名,一定會坐實嗎?可有迴轉的餘地?“

陳循非常肯定地搖了搖頭:“沒有餘地了,臣建議陛下不要在這上面與皇帝較勁了。如今內閣學士、六部尚書,大多都心向皇帝。

尤其是兵部、刑部、都察院,這些要害部院,都掌握在皇帝親信手中。

想要讓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得出皇帝想要的結果,實在太容易了。

陛下的優勢,在中下級的官吏。”

“那愛卿有何辦法,來應對如今的局勢?”

陳循苦笑道:“若是發生別的大事,轉移朝野的關注,或許還有希望。”

朱祁鎮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大事,能轉移文武百官視線的大事,這可不好找啊。

最近天下太平,瓦剌、苗人、東南的民變,全都已經不成氣候了,還能有什麼大事呢。

陳循又被充了一句:“陛下一家是否康健,就是如今朝野最關注的大事。”

“啊?愛卿的意思是?”

陳循扭頭看了一眼西北方向,然後回道:“微臣萬死,微臣告退。”

說罷,陳循跪下重重磕了個響頭,便退出了大殿。

其實陳循在恭讓皇帝與當今天子之間,並沒有一個特別明顯的傾向。

但是陳循絕不願意看到恭讓皇帝一家不明不白地死掉。

就算不提什麼永樂、洪熙、宣德、正統四朝皇帝的知遇之恩,也不提楊士奇對江西吉安同鄉的拖累。

單憑陳循還是內閣排名第一的大學士,一旦恭讓皇帝一家出了問題,史書上陳循是肯定跑不掉的。

陳循不願揹負罵名,又認定了當今天子一定會對恭讓皇帝動手。

所以陳循與皇帝之間的矛盾,突然就開始變得不可調和起來。

陳循離開了南宮,只留朱祁鎮在寢殿中發呆:陳循離開前,往西北方向看那一眼是什麼意思?

西北方向啊,皇太后的英華殿可就在紫禁城的西北角上。

陳循在暗示皇太后裝病?真病?還是別的什麼?

想要轉移朝野上下的注意力,裝病肯定不行。

只能真病,而且還得病得不輕。

朱祁鎮搖搖頭,陳循這個建議不是純屬胡扯嘛,病得輕了不管用,病得重了太危險。萬一玩脫了,來個一命嗚呼,那可就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了。

朱祁鎮打死也想不到的是,陳循的真實意思,就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在這一點上,陳循和魏驥不謀而合。

那就是棄車保帥,而孫氏徹底切割,來個一了百了。

不然的話,孫氏就是恭讓皇帝陣營最脆弱的軟肋。皇帝只要持續不斷地圍繞孫氏家族做文章,孫家早晚會惹出大禍來。

到時候孫家族滅事小,恭讓皇帝和皇太子被牽連進去才是要命的大事。

朱祁鎮猶猶豫豫,加上病還沒好,便決定休息一晚再說。

哪能知道,耽誤了一晚上,就又壞了大事。

之前的土木堡也是如此,朱祁鎮如果能早跑一天,直接扔下大軍,帶精兵奔入居庸關,那就根本沒有現在這些事情了。

皇帝要追查胡皇后之死,將內廷奸佞夷滅三族的訊息,不脛而走。晚飯之前,便己在整個內廷傳的沸沸揚揚。

太監們確實絕大部分沒有兒女,但大多數太監可也是有族人的啊。

宣德初年就跟著宣宗和孫氏的親信大太監們,這次真的怕了。

今晚之事,不僅關係到孫氏一族的命運,也關係到金英等大太監的性命。

事到如今,就算孫太后不想動手,金英等人也得架著孫太后硬來了。

不管紫禁城中如何暗流湧動,朱祁鈺卻正泡在溫泉之中,悠哉悠哉地品嚐著櫻桃美酒。

喝到暈暈乎乎之後,朱祁鈺便仰頭靠住溫泉池的邊緣,任由寵妃們給自己做全身按摩。

今天喝高興了,朱祁鈺忽然笑了起來。

林香玉好奇地問道:“皇爺何故發笑,說來給奴婢聽聽。”

朱祁鈺解釋道:“我在笑啊,比如有一座房子,很多人住在裡面。你想在牆上開個窗戶,別人就會紛紛站出來反對,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

但是如果你一上來就要把屋頂掀了,再經過激烈的拉鋸之後,這時候你再提出妥協,同意只開個窗戶了事。

別人反而會因為伱同意只開個窗戶,而欣喜異常、歡呼雀躍。

人性這個東西啊,你說奇怪不奇怪吧。”

林香玉搖搖頭:“道理奴婢是聽懂了,但夫君具體想做點什麼呢?”

“我已經和魏驥談好了,明天一早,他的奏本就會遞送到內閣。內容有三點:一,要求將京察、大計,從九年一次,改為六年一次。

二,建議今年立即進行京察和大計,然後從今年算起,六年後進行景泰朝第二次京察、大計。

三,提議廢除保舉,恢復吏部銓選。”

“京察是針對京官的,大計是針對地方官吏的?都是對官員進行考察,奴婢理解的沒錯吧?那文武百官看到這封奏本不得炸了鍋啊。”

朱祁鈺點點頭。

林香玉靈眸一轉,便領會了其中之意:“奴婢懂了,夫君的意思是,這三條提議之中,只有一條是您真正想實施的。

您先一口氣丟擲三條改革措施,等文武百官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您再做出‘巨大的讓步’,撤去其中兩條,那樣一來,文武百官就該歡呼雀躍、感恩戴德了。”

朱祁鈺搖搖頭:“愛妃真是一點就透。不過感恩戴德就算了吧,文武百官不躲在被窩裡面罵我,我就對他們感恩戴德了。”

“那我們四個猜猜夫君到底想保留哪一條,猜對了夫君重重有賞。”

“善。”

淺雪和素汐兩人率先選擇了第二條:今年進行京察和大計。但是京察和大計的間隔,依舊是九年。

林香玉和凝香則選擇了第三條。

朱祁鈺也好奇了:“你們為什麼都不選第一條呢?凝香你來說一說。”

凝香笑道:“其實夫君壓根就不想搞什麼京察和大計,更不會縮短其間隔。因為夫君是個喜歡深謀遠慮的人,而頻繁進行京察和大計,只會讓文武官員變得更加目光短淺,只顧眼前的實效,而不顧及長遠利益。

就像三楊做的那些噁心事情,都是光圖眼前開心,根本不在乎將來。

夫君恨三楊都恨毒了,又怎麼會走他們的老路呢。”

朱祁鈺苦笑道:“三楊堂堂宰輔,還不如你一個小丫頭。官員是必須要考察的,但我們得想個更好的辦法。

京察和大計實在太死板了,選定一個時間,一股腦地考察數千名官員,就吏部那麼些人,連這些官員都未必認得全,他能考察出啥來啊。

我要是地方官員,我也不喜歡這種考察。如果吏部再製定些急功近利的考核標準,那可真是要了親命了。

官員討厭京察和大計,不是沒有道理的。

回頭我得把徐有貞他們找來,讓他們給我想個既能更加靈活高效,又能讓官員不受干擾的考察辦法出來。”

凝香得了誇獎,笑盈盈地問道:“那我們誰猜對了?”

“你和顰兒猜對了,我就是要廢除保舉,恢復吏部銓選。這就又不得不罵楊士奇那個缺了十八輩大德的王八蛋了。

本來吏部銓選搞得好好的,就這個王八蛋非得慫恿宣宗搞什麼保舉制。

然後,宣宗,我都懶得說他了。就跟楊士奇的牽線木偶一般,被耍得團團轉。

你就說說他給我和可憐的大兄恭讓皇帝到底挖了多少坑。

只要我一出去處理軍政大事,不論是內政、民生、外交、軍事,往哪走都是他挖下的大坑,我得沒完沒了地給他老人家擦屁股。

宣宗和楊士奇就是天生一對,這樣的奇葩實在太難找了,我真是怕了他們了。

哎呀,保舉制啊,我的天吶,你還不如破罐子破摔,乾脆搞九品中正制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