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鈺依舊不為所動,只是靜靜地等著孫忠開口。

孫忠見哭了半天,皇帝根本不接話,只得硬著頭皮哭訴道:“微臣有罪,孫家有罪,當年在廢后一事上,孫家利慾薰心,逢迎了太后心意。

如今臣等惶恐莫名,悔不當初。

懇請陛下賜罪,臣與逆子願除去爵位,交出家產。能得聖上天恩,回鄉做一農夫足矣。”

朱祁鈺笑著搖搖頭:“會昌侯,恐怕孫家的事,你說了不算吧。你的兒子們會聽你的嗎?”

這一句話就戳中了孫忠的心病:自己的女兒是太后,不肯退;自己的兒子們是國舅,也不肯退。已經拿到手裡的榮華富貴,沒人肯主動放棄。

和皇帝對抗,贏了還好,輸了可就是夷三族啊。

之前孫忠還能坐視兒子們胡鬧,如今皇帝公開宣稱要將害死胡皇后之人夷三族了,而且態度極為堅決。

那就沒有必要再對抗下去了,因為風險太大了,與收益完全不成正比。

沒有退路了,孫忠只得豁出老臉,壯著膽子繼續問道:“逆子無知,但微臣身為一家之長,不惜動用家法,將幾個兒子全部打斷腿,也會阻止其繼續助紂為虐。

只是不知陛下如何才能稍稍寬恕臣等的罪過,令臣等得以躬耕于田園,苟且性命於鄉野?”

朱祁鈺在心中略加考量:讓我提提條件也不是不行,我開個價,你要是真能匹配這個價碼,也不是不能放你們一條生路。

組織了一下語言,朱祁鈺一臉哀痛地回道:“我母后生前孤苦淒涼,仙逝之後,更是悲慘。無恥奸佞之人,竟以妖言蠱惑宣廟,致使母后被以嬪御之禮下葬。

母妃哀而憐之,是以將我過繼給母后,以使母后身後之事,有所依託。

可是天下之人,偏偏卻不肯承認母后是宣廟元配正妻,更不肯承認我是母后嫡子。

我年輕而識淺、才疏而德薄,又無人為我主張。每每思之,只覺愧對母后,無地自容。”

雖然朱祁鈺說了一大堆官話,但孫忠一下就聽明白了:皇帝開的價碼好高啊,竟然要孫家帶頭承認皇帝是宣廟嫡子。

不僅如此,朱祁鈺又繼續補充道:“我自己如何,倒無所謂。只是如今我也有了嫡長子,也希望他能平安長大,成為對國家有用的人才。若果如此,餘願足矣。”

孫忠聞言,皺緊了眉頭,皇帝的意思,轉換成大白話就是:孫家得帶頭承認我是宣廟嫡子,還得全力支援我的嫡長子做太子。只有如此,我才肯放你們一條生路。

孫忠想了想,便反問道:“敢問陛下,那我們孫家如何?”

“就如會昌侯所言。”

孫忠心中無語,皇帝可夠實在的,真讓我們回家種地去啊。

思索了半晌,孫忠還是答應了下來。反正已經這樣了,先答應下來,以後做不到再說做不到的,怎麼也比沒有半點餘地,直接就被夷了三族強。

朱祁鈺和孫忠兩人都是抱著試試看又不吃虧的心理,暫時達成了交易意向。

朱祁鈺回家、孫忠回城。

大臣們回到城中,也各奔東西,分頭忙碌起來。

其中最忙碌的,當屬都察院。

王文、寇深、薛瑄、蕭維禎聚在一起,翻看著卷宗。

這些人聰慧是有的,學識也是有的,甚至斷案經驗也還算說得過去。尤其是像薛瑄這種之前當過大理寺卿的,完全稱得上經驗豐富了。

但是涉及到刑訊逼供,尤其是對內廷宮人的審訊,幾人就完全屬於是門外漢了。

刑部雖然也有刑訊高手,但還是那個問題,刑部的人又不瞭解內廷的門道,連應該從哪裡問起都整不明白。

好在沒過多久,門達和逯杲便奉旨來到了都察院。

錦衣衛這些人是專業的,由於事關重大,王文等人也跟著逯杲進了監牢,在一邊旁聽。

這下可讓王文等人長了見識了。

到了第二天中午,便已經有宮人扛不住,開始招供。

一旦被開啟了突破口,那就完全守不住了。

到了晚上,宮人們已經陸陸續續招供了。

就剩下金英等少數人還在死扛。

門達還好,逯杲一心只想邀功,便不眠不休地泡在監牢中,日夜不停地審訊。

逯杲的手段,頗有後世風範:和手下輪番上陣,各種折磨人的手段,一刻不停,死活就是不讓金英等人睡覺。

又熬了足足四天時間,終於把金英熬崩潰了。

在此期間,周皇后與皇太子被遷移到南宮,將坤寧宮空了出來。

民間輿情越發洶湧,而朝堂還是靜得出奇。

文武官員之間,都在私下交換意見,但是卻無人上奏。

四月三十日,一早。

朱祁鈺在溫柔鄉中醒來,第一反應就是左右張望。

如果有小丫環過來送密信,那就說明暴風雨終於來臨了。

如果小丫環沒來,床頭也沒有擺放著密信,那說明沉默還在繼續。

朱祁鈺明白的很,這都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

此時越是沉默壓抑,一旦爆發起來,就越是兇猛。

又磨蹭到了中午,等朱祁鈺起床剛剛吃完飯,錦衣衛的密報正好也就到了。

卷宗送來了兩份:一份是最完整卷宗的原本,一份是有刪減卷宗的抄送副本。

詳詳細細看過一遍之後,朱祁鈺就一個感想:富貴險中求,這個逯杲啊,想升官發財想瘋了。

轉念一想,朱祁鈺也能理解逯杲。當年另一位皇子,郕王之死,也是逯杲審的。

然後逯杲把孫太后的嫡系心腹、郕王太妃汪氏給‘審’到自焚了。

從那時起,逯杲就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朱祁鈺滿意地點點頭,作為錦衣衛就應該這樣。你們吃的喝的都是皇帝給的,就應該給皇帝賣命才對。

朱祁鈺再度看向卷宗,不得不說,逯杲辦事是真得力,不僅審犯人有一套;揣摩皇帝心意,拿捏的也是十分精準。

最完整的那份卷宗,明明白白地牽涉到了孫太后。所以適合留在手中,作為對孫氏的威懾。也可以在必要的時候丟擲來,給孫氏致命一擊。

不完整的那份卷宗,力度有限,適合公之於眾。

對朱祁鈺來說,殺掉孫氏和朱祁鎮很容易,難的是如何獲得正統地位,收天下民心。

朱祁鈺來到鳳閣,將卷宗遞給了何宜:“行義,大亂將起,把這份卷宗公佈出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