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聞言,都驚訝地抬起頭來。

氣氛都烘托到位了,皇帝竟然不幹了?

尤其是朱祁鎮,像看怪物一樣看著自己的弟弟。本來以為這次皇位肯定保不住了,連能不能長久活下去都是個問題,但是弟弟竟然來了個原地變臉?

朱祁鈺看了一眼郝義。

郝義連忙領著幾個小太監,將朱祁鎮的龍椅搬到了臺階下面,正面朝東放置。

朱祁鈺笑意滿滿地讓道:“請大兄就座。”

朱祁鎮躬身謝恩,坐回了龍椅上。

於是形成了朱祁鈺摟著寵妃在臺階上南面而坐,吳太妃坐於朱祁鈺左後方,而朱祁鎮在臺階下右前方,面東而坐的格局。

朱祁鈺滿意地點點頭,自己大兄這個沒眼力勁兒的,真是非得抽他一鞭,才肯轉上兩圈兒。

這都景泰二年了,自己才實現真正的南面獨尊,也真是夠好脾氣的了。

坐都坐下了,朱祁鈺也不會真的再跟朱祁鎮解釋些什麼,而是對眾人宣佈了一道旨意:

“石亨率京軍謀反,入城圍攻天子親軍,罪大惡極,闔族無少長皆棄市。石亨本人凌遲處決,立即執行。

會昌侯府孫家子弟蠱動恭讓皇帝謀逆,本應闔族處斬,但念在孫忠檢舉有功,免其嫡曾孫孫銘一死。孫忠有庶孫三人、庶女一人舉告有功,亦免死罪。

此五人於鳳陽中都賜宅居住,無詔不得出城。

定襄伯郭登協助宣廟戾妃盜子,混淆嫡庶,致使上聖皇后蒙難。其子郭嵩宿衛南宮,同謀造反,本應全家處死。

但念在郭登素有功勳,又能及時醒悟,告發實情。現將郭登抄家奪爵,全家移居鳳陽中都賜宅居住,無詔不得出城。”

郭登聞言,喜出望外,起碼全家的性命是保住了,於是連忙跪地謝恩。

王文代表三法司將孫、石兩家名單呈上,朱祁鈺勾決,就在午門外立即執行。

奉天門與午門大開,午門外一片鬼哭狼嚎,劊子手手起刀落,孫、石兩家的罪人,一顆顆人頭滾落於地。

自漢王死後二十餘年,大明還是第一次出現如此絕決的殺人場面。

奉天廣場上的大臣們各個心有餘悸,都慶幸自己沒有參與當天的兵變,否則,以皇帝的絕決,大家都得上路。

藩王們更是各個冷汗直冒,皇帝可還沒有說過赦免藩王們的罪過呢。如果算起帳來,把藩王們都殺了問題也不大。

果然,就在眾人愣神的時候,只聽朱祁鈺厲聲吩咐道:“楚、遼、寧、伊、鄭、代、荊七王率護衛造反,卻反而身死當場。

此七王,奪王爵,廢封藩,抄沒家產,宗人徙長沙。

晉王、韓王、襄王三人降為郡王,其宗人全部除爵,抄沒家產,徙於長沙。

其餘親王,寡人會一一安排,爾等靜候聖旨即可。”

二十一家親王,廢去了十個,留了十一個。

被廢的十家,其親王、郡王已經在這場兵變中死的差不多了,如果他們的封國中還有子弟起兵造反的話,朱祁鈺有把握快速鎮壓下去。

由於楚、遼、寧、伊、鄭、代、荊七王已死,晉、韓、襄三王重傷臥床。剩下十一王大多都得到了皇帝的承諾,所以現場也沒有人站出來反對。

能一口氣廢除十王,朱祁鈺已經很滿意了。

如果把藩王盡數廢掉,就成了秦始皇了。

朱祁鈺想想都覺得無語:大明立國之後,太祖在南京設立歷代帝王廟,供奉十七位帝王,秦始皇沒份。

大清立國之後,放低了帝王廟的門檻,供奉了一百多帝王,但是依舊拒絕秦始皇進入。

也就是說直到大清,秦始皇在歷代帝王中都是被鄙夷的物件。

依朱祁鈺自己想來,除了秦始皇過於殘暴外,還在於他對自己兒子們沒有任何一絲一毫的愛,導致了後世帝王全都煩他。

尤其是明太祖這種愛子孫愛到發狂的人,估計更看不上這種人:秦始皇行事極端到了令人髮指的程度,導致大秦一個有能力有權勢的宗藩都沒有。秦始皇一死,手下大臣們想殺誰殺誰,把秦始皇的兒子們殺了個精光。

反正對於朱祁鈺來說,在自己的兒子們長大成人之前,還是得有幾個得力的藩王,免得朝局失衡。真到了讓大臣們無所顧忌的那一天,後悔就晚了。

卻說剩下的藩王們也急著轉換話題,於是在秦王的主持下,諸親又議起了錢皇后、周皇后、萬皇貴妃三人的處置意見。

眾人很快達成了一致,要求將錢皇后、周皇后、萬皇貴妃全部廢掉。

正經皇帝都沒有皇后,恭讓皇帝卻擁有兩個皇后,也確實十分的不和諧。

這次連林聰、葉盛等人都不肯站出來說話了。

反而是朱祁鈺替三位皇嫂說起了情:“三位皇嫂雖然明知大兄謀反,卻知情不報,未予阻止。

但周皇后為太子生母,寡人看在太子份上,姑且網開一面,命周氏繼續為恭讓皇后,執掌重華宮,無詔不得出宮。

萬氏先後喪失二子,其情可憫,降為宸貴妃,幽禁於重華宮,無詔不得出宮。

錢皇后雖為大兄元配,卻不思勸諫規正,反助大兄謀反,其罪本應處死。寡人篤念親親之誼,降錢氏為靈妃,幽禁於重華宮,無詔不得出宮。”

誰也沒想到,皇帝竟然選擇了重重拿起,輕輕放下,紛紛跪地讚頌皇帝仁德。

朱祁鈺被眾人誇得臉都紅了,其實自己還真不是仁德,而是替大兄的後宮安排了一個劇烈內訌的格局。

錢氏從元配皇后,降到了普通妃位,必然不服。而且靈妃這個封號,外人聽不出其中的含意。

在外人看來,這最多就是影射漢靈帝的諡號,亂而不損曰靈,不勤成名曰靈,好祭鬼怪曰靈。

這就是諷刺錢皇后沒有能力,把後宮管的一團糟,還篤信佛教,整天神神叨叨。

然而錢皇后則氣得臉都綠了,別人不知道,錢皇后自己可知道皇帝是什麼意思:恭讓皇帝最寵愛的女人就叫靈兒,結果皇帝給自己封個靈妃,這不是純純的噁心人嗎?

就在眾人都以為這事過去了的時候,薛桓卻突然站出來奏道:“啟稟聖上,恭讓皇帝已非宣廟嫡子,皇太子又只是恭讓皇帝庶子。

聖上自有嫡長子在,豈能由庶子居於儲君之位,臣請聖上廢黜皇太子,改立皇長子為太子。”

吏部尚書何文淵緊接著站出來附和道:“啟稟聖上,微臣以為,天佑下民作之君,實遺安於四海;父有天下傳之子,斯固本於萬年。

此三代之聖謨,誠百王之懿範。聖上長子序在倫先,宜正東宮,以明繼體事。

請聖人俯允,勿拂天下之望。”

何文淵這話說完,廣場上又跪下一大片。

朱祁鈺靜靜地注視著眾人,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有至少七成的人都跪下了。

對於這個結果,朱祁鈺還算滿意。跪下的這些人,不管是投機也好,還是屈從也罷,至少態度是有了。

不過朱祁鈺肯定是不會草率廢黜太子的。

一定要在水到渠成的情況下,由皇太子自請退位,這樣自己的兒孫坐在皇位上,才沒有隱患。

朱祁鈺的原則一向如此,絕不能學宣宗,將爛攤子賭氣似地扣到兒孫頭上去,然後自己當著所謂的明君,任由兒孫被爛攤子折磨的死去活來。

不立即殺掉孫氏和朱祁鎮的原因也在於此,不管出於什麼原因,生病也好,抑鬱也罷,只要孫氏和朱祁鎮現在死了,肯定都會算到自己頭上,然後在輿論上留下難以消除的隱患。

另外,朱祁鈺也希望孫氏和朱祁鎮能再鬧出點亂子來,好給自己理由再殺一批人。

在這個問題上,朱祁鈺實在發明不出新的東西來,要不還是學習歷史上的景泰,炮製個金刀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