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鈺將朱瞻墡牢牢扶住:“皇叔不必多禮了,今天咱們只論叔侄,不論君臣。皇叔的傷可有好轉?”

“有勞聖上牽掛,臣快好了,快好了。”

嘴上說快好了,朱瞻墡心裡卻在滴血。躲在床上這麼多天,朱瞻墡算是想明白了,從當初執意不承認朱祁鈺的皇位開始,自己就走入了一盤死棋。

一個月前大家為何會喪失理智,集體跟著恭讓皇帝搞兵變?那是因為如果不兵變,依舊會被鈍刀子割肉,眼睜睜看著皇太后、恭讓皇帝、皇太子一個接一個被幹掉,反而更痛苦。

兵變賭一把,好歹還有逆天改命的機會。

從戰術角度看,朱瞻墡並不後悔發動兵變。

但從戰略角度看,當初還不如踏踏實實在長沙享福呢。

以事後諸葛亮的角度看,恭讓皇帝一派無論如何做,都是沒辦法翻盤的。從當時的興安侯徐亨拋棄恭讓皇帝,轉投朱祁鈺那一刻開始,結局就已經註定了。

石亨、孫鏜、劉永誠這些宿將帶著一萬五千京營精銳殺進京城,竟然都左右不了兵變的勝負。

全都怪那三萬陝西邊軍組成的驍騎營。

最可怕的還是徐亨效忠朱祁鈺帶來的示範效應,後面神機營、御馬監四衛都跟著倒向了朱祁鈺,這才把局面搞的徹底沒法收拾了。

直到最近兩天朱瞻墡才想通,當年朱祁鈺這王八蛋一定是給徐亨開出了沒辦法拒絕的籌碼:朱祁鈺承諾讓徐亨的兒子徐賢將來當國丈,讓徐賢女兒將來當皇后,讓徐賢外孫將來當皇帝,這恐怕才是事情的真相。

想到這裡,朱瞻墡暗暗掃了朱祁鈺一眼,自己這位侄子明明沒有受過正統的帝王教育,為什麼這麼精明,在王驥、陳懋、徐亨三人當中,果斷放棄了名望和功績更大的王驥、陳懋,一心真奔徐亨而去。

朱瞻墡如今都想明白了,但很明顯已經晚了,東廠、錦衣衛將自己的住處團團圍住,自己一言一行都在廠衛監視之中,想要翻身,已經絕無可能。唯一的懸念,就是朱祁鈺如何處置自己了。

見自己的五叔臉色陰晴不定,朱祁鈺關切地問道:“宮人服侍皇叔可還用心?

前幾天有幾個奴婢在膳食上對皇太后多有怠慢,侄兒已經重重地處罰了他們。

宮人有什麼不到之處,皇叔儘管跟侄兒說,這幫子既不忠君、也沒有敬畏之心的狗奴才,姑息不得。”

朱瞻墡被這話嗆的滿面紅漲,朱祁鈺口中的‘狗奴才’一詞雖不常見,但是個人都聽得出來這是在罵人。

至於罵的是誰?誰是既不忠君,也沒有敬畏之心的‘狗奴才’?

那還用問嗎,這不就是指桑罵槐,指著和尚罵禿驢嗎。

而且朱祁鈺還對孫氏使用了‘皇太后’的稱呼,這不就是逼著自己表態嗎?

使勁咬了咬牙,朱瞻墡方才硬著頭皮回道:“孫氏蠱惑先帝、陰謀盜子,戕害上聖皇后,其惡言惡行,人人痛恨,宮人怠慢宣廟戾妃,也是出於義憤,臣以為無可指摘。

聖上乃先帝與上聖皇后之嫡子,本可報復孫氏,如今卻以德報怨,錦衣玉食地奉養宣廟戾妃,實乃千古仁善友愛之聖主。

至於臣身邊的宮人,既受聖上指派前來服侍,豈有敢不遵聖旨,不懷敬畏的。

臣鬼迷心竅、干犯國法,本應處死,是聖上仁德,暫留性命,天恩若此,豈有再不知足的道理。”

朱祁鈺轉頭看了一眼大臣們,然後才笑道:“都過去了,皇叔到底與宣廟是一奶同胞,侄兒豈有不顧念親親之誼的道理。

太祖立國之初,花費巨大的人力、物力,營造了鳳陽中都,侄兒想著沒道理讓中都就這樣荒廢掉,那樣豈不是白白浪費了民力。

秦王等親藩已受侄兒委託,前去督辦中都修繕工程。侄兒想讓皇叔在傷好之後也去監修中都,不知皇叔意下如何?”

朱瞻墡連忙回道:“聖上天恩,臣敢不從命。待傷勢好轉,臣便立即動身前往鳳陽。”

朱祁鈺點點頭:“那便有勞皇叔了,皇叔好好休養吧,有什麼需要的,儘管吩咐下人。”

安撫好自己的嫡親皇叔,朱祁鈺帶著大臣們出了崇質殿,一路遊賞太液池的美景,溜達了小半個時辰,方才來到西苑西北角上的庫房區域。

一路上大臣們心思各異,王文、何宜等皇帝心腹自然是波瀾不驚,而薛瑄、蕭維禎、王一寧等人心裡就有些打鼓了。

皇帝剛才並不是為了奚落原來的襄王,也不是為了逼襄王樂觀其成,反而更多的目的,還是向大臣們展示自己的權威:你們看看,連原來最看不起我的襄王都老老實實俯首稱臣,乖乖當他的樂成郡王了,你們又何必再繼續抬槓呢。

宣廟戾妃陰謀盜子,連最頑固的朱瞻墡都承認了;當今聖上乃是宣廟嫡子,朱瞻墡也親口承認了。

至此,與皇家血脈最近,也最頑固的宗親已經徹底服軟,以後恐怕再也沒人公開捍衛恭讓皇帝的正統地位了。

這樣一來,朝廷重臣中即使還有心向恭讓皇帝的,也要收斂起不該有的心思,至少不要再在嫡庶問題上公開觸皇帝的黴頭了。

否則,很容易就成為皇帝口中那既不忠君,也沒有敬畏之心的‘狗奴才’了。

皇家至親既不忠君,也無敬畏之心,還可以低頭賠個罪,然後去鳳陽中都衣食無憂地混日子。

但如果大臣也這樣,皇帝可就沒有這麼多好臉色了。

朱祁鈺倒沒有不依不撓地繼續糾纏這個問題,而是和王文、何宜等人說說笑笑地進入了承運庫。

至於朱瞻墡,在兵變中受了重創,傷及了根本,最多在鳳陽中都休養個三五年,也就差不多該去和先帝告狀了。那時候先帝的逆子也應該已經把安南、舊港、麓川、建州、奴兒干全給打回來了。

想到這裡,朱祁鈺無奈地搖搖頭,自己如此違背先帝棄地求和的心願,還真是大逆不道。

一邊考慮著如何燒香懺悔,才能取得宣廟的原諒,一邊走入承運庫中,朱祁鈺忽聽得身邊大臣們齊聲驚呼起來,倒被嚇了一跳。

朱祁鈺拉住王文好奇地問道:“好好的,你們叫什麼?”

王文一臉興奮地回道:“聖上,您看看,整整一庫的金銀,全都堆滿了啊。”

朱祁鈺聞言,四下環顧,好傢伙,承運庫本來是存放黃白生絹的,如今被戶部佔用,堆滿了金銀。

這金銀還沒來得及包起來,有金錠、銀錠,也有散碎銀兩,還有各種金器、銀器,就這樣一股腦堆滿了一排排的貨架。

朱祁鈺只得扭頭去找戶部尚書沈翼。

沈翼連忙上前回道:“聖上,之前參與兵變的勳貴、武將、文臣太多了,抄家抄到戶部庫房盛不下,臣就先堆到內庫來了。

這裡面還有一部分是當年從瓦剌掠來的金銀,臣將其全部集中存放在了承運庫。

這些金銀如何處置,還請聖上示下。”

朱祁鈺回道:“交給工部熔了鑄幣,一部分用來應付明年的免稅減稅,一部分充作軍費。

打下安南之後,也要給安南免稅,還要大力建設安南以收民心,這也是一大筆錢。

咱們兩京十三省到處遭災,不是洪水,就是民變,只能該免稅的免稅,該減稅的減稅。

不免稅不行,不減稅也不行,不然要是哪個省弄出個百萬流民來,史筆如鐵,咱們君臣都是要被綁上恥辱柱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