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越和餘子俊相互對視一眼,如何平定苗亂,這是個老問題。皇帝親自出的會試策論第一題,就是論西南苗亂與東南民變。

關鍵就在於,大家答來答去,都給不出令皇帝滿意的解決方案。

有說剿的吧,苗人動不動就往深山老林裡一鑽,然後在懸崖峭壁上立寨固守。就算是韓信來了,也得一個寨接一個寨地挨個啃。

有說撫的吧,也全是紙上談兵。涉及到湖廣、貴州、四川等好幾個省,你朝廷政策制定的再好,那些地方官吏根本就執行不出來。

偶爾遇到一兩個州府的主官能力強,那執行效果還行。但是不可能這好幾省的州府主官個個都是幹才。

地方官吏瞎搞才是常態。

而且大部分漢官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打骨子裡就看不起苗人。讓他們去招撫,效果可想而知。

皇帝問這麼個問題,就屬於故意刁難人了。

餘子俊只能硬著頭皮回道:“微臣以為,應該修築內長城,把生苗徹底圍在牆內,將其與漢民、熟苗完全隔離開。

對於熟苗,剛實行漢苗雜居,力求將其同化。

再有就是大行仁政,減輕對苗人的欺壓和剝削。

微臣斗膽說句犯忌諱的話,很多時候,苗人生亂也都是被逼無奈的。

就比如朝廷大建宮室,修造陵寢,整天就是要求湖廣、貴州、雲南等地採伐大木。

那些大木從深山之中砍伐開採,再興師動眾地移出深山,不遠千里運到京城和各地王府,有多少百姓因此致死致殘、流離失所。

陛下登基後下詔停止採木之役,西南無數百姓歌頌聖德,感戴天恩。

這些千古難遇之善政,如果能延續數十年,微臣以為,景泰一朝不僅能中興大明,更能成就媲美文景的盛世。

那時區區苗亂,不剿自平,又何足掛齒。”

朱祁鈺聞言,滿意地點點頭,這策略效果如何先不論,起碼聽來慷慨激昂,十分鼓舞人心。

有哪個皇帝不想追比文景之治呢。

五百多年之後,對皇帝的評價標準會出現反轉。武功受到的推崇,反而會超過文治。

像秦始皇、漢武帝這樣的皇帝,成為了楷模和標杆。

漢文帝這樣的明君聖主,反倒是等而下之了。像唐太宗李世民那種以漢文帝為楷模的人,更是差不多都快徹底消失了。

但是在如今,或者說縱觀整個大明朝,對文治的推崇還是在武功之上的。

在大街上隨便抓個人問問,你是想當孝文皇帝,還是想當孝武皇帝,答案都是不言自明的。

再往前面朝代看,也是如此。

甚至魏晉時期,還會出現曹丕貪汙自己父親的文帝稱號這種怪事。

不過話又說回來,修築內長城,把生苗隔離起來,倒還真是個辦法。而大明中後期也真的有采取這種方案。

順著這個話題,又引申到了東南、西北、東北的軍政。

君臣相談甚歡,一直聊到中午,朱祁鈺方才帶著眾人去吃飯。

在鏡湖和玉泉山之間,鳳閣之北,還有一片小小的湖泊。朱祁鈺在湖畔四面分別建造了東西南北四廳,作為宴會之所,並且重金從各地請來名廚。

平時在府中處理政務的大臣們,都可以在此地用餐。

今天朱祁鈺選則了南廳作為宴會之所。

眾人一進入南廳,就見四位絕色女子正站在廳中相候。

黃溥、何宜兩人都是鞠躬見禮,口稱娘娘。

其次便是高瑤反應最快,跪地便行大禮參拜。

林香玉連忙謙讓道:“探花郎快快請起,你們都是未來的國家柱石,倒不必對我們這些妃子行此大禮。”

寵妃們客氣,但高瑤可不敢當真,還是規規矩矩行完大禮方才起身。

王越、餘子俊沒想到會有帝妃出現在宴席上,再加上本來也不情願給這些妃子磕頭。

如果不是高瑤非要行大禮,王越和餘子俊本打算隨著黃溥、何宜鞠躬行禮算了。

但是高瑤這樣一弄,兩人便不上不下的。

略一遲疑之後,兩人還是勉為其難地選擇了下跪。

林香玉幾人都連忙抬手虛扶,謙辭禮讓。

朱祁鈺看出兩人的窘迫,也開言解圍:“今天只是家宴,無關國事。大家都隨意一些,不必行國禮了。

來來來,都坐,都坐。”

桌上已經擺滿了酒菜,主要都是南方的菜系。

今天除了朱祁鈺和王越,剩下的包括寵妃們在內,都是南方人。

一條長桌,朱祁鈺自然坐了主位,然後左手邊,命王越、餘子俊、高瑤依次坐了。右手邊,四位寵妃,以及黃溥、何宜,分別落座。

朱祁鈺和王越面前,放的是北方菜;其餘人面前,則是南方菜,寵妃們將這些細節都一一考慮到了。

對於王越、餘子俊、高瑤三人,朱祁鈺一家人也算是極給面子了。

至於為什麼讓寵妃列席,也是朱祁鈺出於居安思危的考慮。

朱祁鈺雖然不主張帝妃干政,但是萬一自己哪天有個頭疼腦熱處理不了政務呢。甚至於突然之間躺闆闆了怎麼辦?

朱祁鎮的教訓還在那裡擺著呢:宣宗本來就爛,結果宣宗死後,朱祁鎮年幼,而孫氏也和宣宗差不多爛。

兩人比爛,誰也扶持不了朱祁鎮,誰也教導不了朱祁鎮。導致朱祁鎮的帝王心術差到離譜,被大臣們徹底忽悠瘸了,最終搞到一地雞毛。

山西爛到那個程度、沿途衛所爛到那個程度,朱祁鎮對此竟然一無所知,這才是最離譜的。

朱祁鎮親征被俘,錢皇后更是完全扛不住事情,別說處理政務、穩定大局了,乾脆哭鼻子把腿哭瘸了。

所以朱祁鈺現在的策略是,寵妃們平時不用幹政,但是一旦自己有事,寵妃們一定要有挑起大梁的能力。

這聽起來有些矛盾,屬於真正的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

朱祁鈺給出的解決方案,就是讓寵妃們多和臣子接觸一些,尤其是這些新科進士,自己的門生。

至少要混個臉熟,到了關鍵時刻,大家起碼還有幾分交情在,怎麼也比完全不認識強。

這一頓飯,足了吃了兩個時辰。淺雪和素汐兩人,在外人面前一貫是冷冷清清,不苟言笑。

倒是林香玉,長袖善舞、風趣幽默,很快便讓三位進士如沐春風、為之傾倒。

凝香雖然笑意盈盈、溫柔和善,但也不多話,只是負責倒酒,也沒過多長時間,便偎依到朱祁鈺身邊,挨挨蹭蹭地撒起嬌來。

王越三人很快便看出來了,幾位寵妃性格極為鮮明,特別好區分:

玉妃、香妃這對雙生姐妹,長得一模一樣,行事也是同進同退,王越等人懷疑皇帝本人也未必能分得清楚。這對姐妹可以視為一體,都是高冷又偏強勢的性格。

齊王妃長得最美,待人又最和善,屬於最受歡迎的帝妃。

粘在皇帝身上的那位貴妃,則一看就是極受寵溺的小女人,也不理庶務,也不操閒心。

令王越等人吃驚的地方在於,哪怕不在朝堂的普通讀書人都知道,皇帝的妃子們必然是要勾心鬥角,爭風吃醋的。

但眼前的場景,又一次超出了眾人的認知。就算再眼拙的人,都看的出來,這幾位帝妃親如姐妹,沒有半分爭寵的意思,而且怎麼看都不像是裝出來的和諧。

三位新科進士,狀元郎、榜眼郎、探花郎,已經對皇帝有了初步的認識:這位陛下實在是太特立獨行、與眾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