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一一湊近,細看過聖旨。透過這道聖旨,至少有兩件事情大家可以確認,第一,新任兩廣總督徐有貞確實有皇帝特別授權,可以處置兩廣一切軍政事務,包括赦免罪犯、叛逆在內。

第二,皇帝明確承諾,這次大軍出動是為了收復安南。凡兩廣之民,只要實心為朝廷效力,以前的事情,可以既往不咎。

中軍大帳,本來十分寬敞,但此時從帥案之前,直到帳篷門口,一百堆銀幣,碼放的整整齊齊。

眾人第一次見到朝廷鑄造的銀幣,更是頭一次見到銀子按堆記數,粗略估算估算,大概是以萬兩為一堆的。

黃蕭養已經安下心來,因為此次為自己作保的,是新任廣東巡撫楊信民。

正統朝,楊信民曾任廣東布政使司左參議,清操絕俗、至誠愛民、興利除弊、彈劾奸佞,廣東百姓奉若神明。

楊信民先後參劾兩任廣東按察使郭智、黃翰,以及按察使司僉事韋廣。韋廣反過來誣告,導致楊信民、韋廣皆被逮至京師查問。

這次離京之前,徐有貞獅子大開口,向皇帝舉薦了楊信民做廣東巡撫、甄完做廣西巡撫。

這一招的作用還是很明顯的,徐有貞之所以能將這麼多逆賊和瑤民首領招過來,楊信民和甄完起了相當大的作用。

當楊信民派出使臣傳喚時,黃蕭養欣然而往,還對手下留了句名言:“得楊公一言,死不恨矣。”

見眾人都安下心來,徐有貞指著銀幣許諾道:“眾位看到這一百萬兩白銀了吧,虛的本官也不多講了。

大軍十日後對安南發起進攻,你們若願參軍,每斬首一級,賞銀幣三枚,也就是白銀三兩。

斬首三級及以上者,可編入朝廷衛軍。爾等首領,聖旨裡說的明白,都指揮使以下者,本官當場便可以論功行賞。有大功需封都指揮使以上者,報於聖上。”

一提銀子,眾人的眼睛都亮了。

一位瑤民首領問道:“我們都願意為國效力,但沒有軍械鎧甲,也沒有支撐長期征戰的糧草,不知朝廷如何安置?”

徐有貞回道:“諸位不必擔心,朝廷發糧食,發鎧甲,發兵器,你們需要什麼,我就發什麼。鋼刀、長槍、弓弩、火銃,應有盡有,敞開了拿吧。”

這句話算是把在場眾人絕殺了,本來還猶豫的人,也都下定了決心。

那位首領又問道:“我們進入山深中與安南人交戰,穿鐵甲不便,我們需要輕便皮甲。”

徐有貞對著北方拱手遙拜:“聖上算無遺策,早已命工部打造輕便皮甲十萬套,你們去領吧。

不過先說好,伱們自己估量好自己的能力,能吃多少飯,就領多大碗。

你領一堆物資回去,卻砍不來相應的人頭,朝廷可不是你們能夠消遣的。

銀幣就在這裡,我們庫房裡還有堆成山的銅錢,太多了我就不搬出來給你們看了。你們要有興趣,可以讓屬官領著你們去看一看。

願意為朝廷效力的,現在就可以跟著兩位巡撫去領物資了。”

一個帶頭,兩個帶頭,很快眾人都踴躍而出,跟著廣西巡撫甄完去領物資了。

廣東巡撫楊信民卻帶著黃蕭養留在了後面。

楊信民直接開門見山:“徐公,黃蕭養當年圍攻廣州,我明軍戰敗,安鄉伯張安、都指揮僉事王清陣亡。

黃蕭養願意率手下萬人,船三百餘艘渡海,繞到分茅嶺之南,與主力前後夾擊安南守軍。

若能立得奇功,圍攻廣州這件事朝廷不會再追究了吧?”

徐有貞笑道:“朝廷的聖旨裡不是說了嘛,只要願意為朝廷效力、殺敵立功,都可以既往不咎。”

楊信民回道:“我知道,我知道,但是黃蕭養這件事情太大了,我需要你當著黃蕭養的面前,親口承諾一遍。”

徐有貞點點頭:“好好好,我離京之前,聖上已經親自承諾,只要黃蕭養在收復安南之戰中殺敵立功,從現在算起,之前的任何事情全都既往不咎,包括黃蕭養及其全部家人、部下。

這是聖上的原話,你們總不能再懷疑我假傳聖旨吧,這可是要滅九族的。”

黃蕭養聞言大喜,至此再無疑慮,向徐有貞磕頭表過忠心,才跟著楊信民去了。

眾人都離去之後,成山侯王通問出了自己的疑慮:“徐公,就這麼簡單,兩廣這些地方梟雄就爭著搶著為朝廷效力了?他們可信嗎?”

徐有貞笑道:“兩廣這些人,根本就不是鐵板一塊。很簡單,比如你是一個瑤民首領,領著幾千人佔塊山寨,當個草頭王。

如今你清高,你骨氣硬,你不理會朝廷的徵召。但其他草頭王接受了朝廷的徵召,透過殺敵立功,獲得了朝廷大批的賞銀、軍械,還有朝廷冊封的官職作為庇護。

等過不了兩年,你舉目四顧,周邊所有草頭王都比你實力強、家底厚,你就等著被兼併吧。

用聖上的話,這叫做內卷,又叫做囚徒困境。”

王通點點頭,又好奇地問道:“內卷我大概能明白什麼意思,但是何為囚徒困境呢?”

徐有貞笑道:“就是抓到兩個犯人,他們是同夥。分開關押,給他們三個選擇:

一,相互檢舉,二人都判坐牢五年。

二,共同保持沉默,二人都坐牢半年。

三,一人檢舉對方,對方保持沉默。則此人無罪,對方坐牢十年。

您想想,實際上會出現什麼結果?”

王通琢磨了半晌,才恍然大悟:“哦,我懂了,將剛剛這幫人用囚徒作比,誰保持沉默,誰就會被其他人捲到牢底坐穿,永世不得翻身。

所以沒辦法,大家都知道打仗要死人,但還是得硬著頭皮往前衝。

囚徒困境,還真貼切,聖上是怎麼得到如此奇思妙想的。”

徐有貞拱手遙拜:“聖上天命聖人,生而知之也。”

王通連連點頭:“那我們能打穿安南人的防線嗎?”

徐有貞笑道:“聖上對咱們,那是真的沒話說,早就替我們安排好了奇謀妙計。

你看看,咱們思明府對面的安南諒山府,是誰的封地?”

王通答道:“是當今安南國主之長兄、廢太子、諒山王黎宜民。”

徐有貞神秘一笑:“聖上已經派密使和他談好了。咱們兵貴神速,以兩廣之兵為前驅,八萬京軍隨後,佔據諒山府。

只要進入了平原,後面還不是想怎麼打就怎麼打。

再說靖遠伯肯定會發起猛攻的,咱別讓他把功勞全都搶沒了。”

王通聞言,也拱手搖拜而贊曰:“體恤臣下,明見萬里,真聖人也!”

……

合歡殿中,朱祁鈺重重打了兩個噴嚏,不禁抱怨道:“這是誰又唸叨我了,好好的總提我做什麼。”

淺雪笑道:“九成九是老尚書魏驥罵您呢。”

朱祁鈺無奈地攤攤手:“好好的,他罵我做什麼?”

“夫君您竟然還好意思跟奴家犟嘴,人家今年都七十九了,您卻把他改調去了戶部做尚書。

平時也就算了,如今戰事開啟,戶部人人忙的腳不沾地。

就魏尚書那一把老骨頭,您就想想吧,他不罵您罵誰。”

朱祁鈺聞言更加無辜了:“你以為我想啊,都是被徐有貞那個王八蛋給逼的。

楊信民,本來我是留著做京兆府左少尹,跟黃溥一起治理京畿的,結果被徐有貞硬要去做了廣東巡撫。

甄完,廣西左參議,被徐有貞逼著超擢為廣西巡撫。

楊信民,浙江大名士周彝的弟子。

魏驥,周彝最出色的弟子之一。

甄完,周彝最得意的門生之一。

周彝曾經還屢屢寫信給魏驥,向他推薦甄完。

我知情識趣,主動給魏驥調去戶部,接替已故的尚書劉中敷。

這樣楊信民、甄完巡撫廣東、廣西,魏驥執掌北京戶部,徐有貞就沒有後顧之憂,可以放心進攻了。”

淺雪點點讚道:“原來這裡面還有這麼多門道,一般的人早被繞進去了吧。”

朱祁鈺冷哼一聲:“徐有貞這個人精得冒煙兒,一般人哪駕馭得住他。你看著吧,他很快就要主動進攻了。”

“夫君不是要明年才發起全面攻勢嗎?”

“哼,我就是隨便說說而已。因為作為皇帝,你不能總是渲染緊張情緒,天天催著前方將帥出戰。

我是景泰皇帝,又不是唐玄宗。至少你嘴上要說,前方就拜託你們了,你們可以相機行事,不必有所顧慮,想打多久就打多久吧。

戰前定策是一回事,真打起來,王驥和徐有貞只會一個比一個虎。

反正我拿了二百萬兩內帑給徐有貞揮霍,打贏了皆大歡喜,打不贏我親手掐死徐有貞。”

淺雪點點頭:“也是,您對徐有貞,快比秦王贏政對王翦還好了,再打不贏,他就沒臉回來見您了。”

“湊合過吧,但願何宜的預言能夠成真。今天下起雨來了,我也不出去了,朝中有什麼新鮮事嗎?”

“有,山東的巡按御史彈劾,顏氏第五十九代孫顏希仁,自恃主祀,毆辱族長,並奸收義女為妾。

且顏希仁不是正派嫡孫,宜易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