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談判進行到第四天的時候,大明和安南雙方的爭吵已經到了尾聲。

王文鐵青著臉,正襟危坐。何宜則往椅子上一靠,已經懶得再說話了。剩下全是禮部、鴻臚寺的官員在和安南使團進行無謂的吵鬧。

王文年紀大,見識過的怪事多多,所以情緒還算比較穩定。

何宜年紀輕,隨著當年宣廟臉皮被安南按在地上無情摩擦的各種細節不斷披露出來,見識到了這麼多神鬼之事,是真的受到大刺激了:

這都是什麼皇帝,這還是大明嗎?這不就是聖上口中的大送王朝嘛。

要說放棄安南,還可以強詞奪理,說什麼愛惜民力。但是雲南寧遠州,廣西祿州、西平州,還有廣東北侖河口那片山區是怎麼回事?

這些地方豈止是漢土,就連大宋如此低劣的王朝,都沒有丟失掉這些領土。

結果宣廟呢,著急忙慌得將雲南寧遠州,廣西祿州、西平州,還有廣東北侖河口一大片領土硬是附送給了安南。

何宜從安南全權特使丁列口中得知,當年安南國王黎利在聽說宣廟遠邁大宋皇帝的時候,愣是吃驚得一晚上沒能閤眼。

宣廟這神鬼莫測之戰略,不是人間該有的。

丁列還沒好意思說的是,在聽到宣廟慷慨‘贈地’的訊息後,安南的將士們載歌載舞,狂歡了一整晚。

已經懶得生氣了,想著想著何宜又感覺有些慶幸:幸虧我忠於的是大明景泰皇帝,而不是大送宣德皇帝。雖然如今安南使臣如此猖獗,但至少很快安南國主就可以被綁縛京師了。

到時候聖上大宴群臣,也先太師跳舞,安南國主作詩,復唐太宗的胡、越一家故事,豈不妙哉。

由於黃溥已經卸了鴻臚寺卿的兼職,現在鴻臚寺卿由禮部左侍郎蕭鎡兼任。所以蕭鎡也就成了談判的主力,禮部尚書王一寧、禮部右侍郎廖莊從旁聲援。

蕭鎡能言善辯,宣德八年的時候,宣廟命楊溥從宣德二年、五年、八年這三科進士中選拔了二十八名庶吉士,重點培養,而蕭鎡居於眾人之首。

王文、何宜就在一旁呆愣愣地看著禮部這些人做無謂的口舌之爭。

吵到傍晚,終於有了個共識:雙方表面達成聯姻,由安南公主嫁與大明皇太子做正妃。然後背地裡,雙方都回去備戰。

談判桌上的利益分配,都是靠前線戰局決定的。先堂堂正正打兩仗,然後再繼續談,誰打贏了誰說話。

否則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談十年也談不出結果來。

當然,這次談判還是有意義的,至少雙方都同意,大明方面不再指責安南是反賊,也不再指責黎氏篡奪陳朝;而安南方面,也不再拿宣廟的棄地聖旨作為要挾了。

總之,雙方堂堂正正打一場,贏了的主導下一次談判。

這樣公平公正,童叟無欺。

第二天一早,朱祁鈺便得到了訊息。

朱祁鈺對談判結果很滿意:“非常好,我也不使陰謀詭計,就堂堂正正把安南打回來。”

淺雪笑道:“兵者,詭道也。”

朱祁鈺搖搖頭:“詭道啥啊,人家安南上上下下,本來就看不起大明,你還玩個詭道,人家更不服了。

到時候打下來之後怎麼統治啊,就等著沒完沒了的民變吧。

明天讓安南公主過來吧,你們出兩個人去見見她。要拿出天朝氣度來,多給些賞賜。

遠來都是客,咱不能看人家小姑娘無依無靠的,就仗勢欺負人家。

咱們英明神武的宣廟大皇帝已經在安南把大明的臉都丟盡了,咱不能再讓人家笑話咱沒文化了。”

淺雪滿口答應:“知道了夫君,讓顰兒去吧,給安南公主看看咱們大明的娘娘多麼漂亮,免得她自恃美貌,飄飄然不知所以。

那咱接下來處理政務?”

朱祁鈺擺擺手:“不用了,吃點東西,然後服侍我更衣吧,我親自去鳳閣轉轉。還有你告訴錦衣衛把李時勉放了吧,讓他人生中最後一個新年在錦衣衛詔獄中度過,這個懲罰已經夠大了。”

“夫君是要秘密處決他,替仁廟報仇?”

“不不不,你別誤解。我的意思是他活到這麼大歲數差不多了,快壽終正寢了。

我腦子又沒抽風,我替仁廟報仇幹什麼。

再說仁廟死於會遺傳的頭腦重疾,又不是被人害的,幹嘛要找人報仇。

就連宣廟,都是受遺傳疾病影響,才英華早逝的,也不是被人暗害,咱們不能搞陰謀論。”

淺雪聞言,臉色變了:“那夫君沒事吧?”

朱祁鈺揶揄道:“我能有什麼事,剛才說的這些都是寫進史書,給後世之人看的。

後世之人就吃這一套,咱一說仁廟、宣廟死的不明不白,他們就該說咱們陰謀論了。

咱就一口咬定仁廟、宣廟都是死於遺傳疾病,人家反而拍案叫絕,如得知音。

就這樣吧,朱瞻墡是仁廟的兒子,朱祁鎮是宣廟的兒子,他倆如果再英年早逝的話,後世之人會舉一反三,不用咱們說,人家自己就認定為朱瞻墡、朱祁鎮是死於遺傳疾病了。

這就是宣傳之學的奇妙之處。

至於咱們這一支為何長壽,而且還多子多福,那是因為咱們住玉泉山,好山好水易養人,自由自在得長壽。”

淺雪笑道:“這套路也太多了吧,奴家被夫君說的頭都暈了。幾個姐妹後天要啟程去山東了,還有朝雲、暮雨她們要正式搬進皇城了,夫君明天得設宴送行吧?”

“行,我囑咐囑咐她們。尤其是去青州看守咱們齊王封地的那兩位,給我燒製玻璃的重任,都在她們身上呢。”

“燒製玻璃?”

朱祁鈺肯定地點點頭:“於私,咱家窗戶都得換成透明玻璃的。而且用於增添情趣的超大銅鏡,也得更換一部分玻璃鏡。

於公,開展數理化之學,需要用到玻璃,這個極為重要。我早就在為造玻璃這件事情佈局了,過不了兩年,就會全面進入正軌了。”

淺雪搖搖頭:“奴聽不懂。”

朱祁鈺笑道:“以後慢慢就知道了,現在你們只要照我的話做就可以了。好了,服侍我更衣吧。”

打扮整齊,朱祁鈺來到了鳳閣。

先聽完何宜彙報談判的過程和細節,朱祁鈺才吩咐道:“隨他們去吧,安南國王的封地我都想好了,把他們安置在瓊州,讓他們在那大大的荒島上好好待著吧。

然後等安南公主成年,讓她和皇太子正式完婚,這樣有助於收取安南之民心。

仗打完了,還是要懷柔和施恩的。不然如果做的太狠,其他藩屬國看了,都唇亡齒寒、人心憂懼,那也是個大麻煩。

還有,擬道旨意,就說李時勉經過錦衣衛勘問,沒有問題。然後我們又仔細審查了當年太醫院存檔,仁廟是死於腦部惡疾。

就連宣廟也是遺傳了仁廟之病,方才英年早逝。

以後這事便正式定案了,不必再提。”

何宜愣了片刻,就都琢磨明白了,連忙回道:“聖上英明。”

“哎,再賜李時勉銀百兩、錦十匹,以作補償。”

何宜點點頭,然後又猶猶豫豫,作欲言又止狀。

朱祁鈺好奇地問道:“怎麼了行義,有什麼事情儘管講。”

何宜這才好奇地反問道:“聖上,臣以為正統朝的實錄可以開始修了吧。臣不知道您是忘了這事了,還是有意拖著不修呢?”

朱祁鈺一拍腦門兒:“對呀,正統朝的實錄,是應該現在修,還是應該等恭讓皇帝駕崩之後再修?

本朝第一次出現退位皇帝,也沒有成例說到底應該什麼時候修吧。

如果非說必須皇帝駕崩之後修,那要是恭讓皇帝再活五十年,那我們豈不是要再過五十年才修正統實錄?

那時候瞭解正統朝的大臣都死沒了,還修啥。”

雖然朱祁鈺本人知道恭讓皇帝也沒幾年可活了,但這話不能和大臣明說啊,至少嘴上要說大兄恭讓皇帝肯定會長命百歲、萬壽無疆。

何宜見皇帝猶疑,又補充了一句:“儘快給正統朝蓋棺定論,給正統君臣一個公允的評價,也是朝野上下的一個急迫需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