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三五個的太監想叛變,以孫太后執掌後宮這麼多年的凌厲手段,鎮壓一下也不在話下。

但是現在的問題是,自己的所有親信全部惶惶不可終日,生怕皇帝一言不合就動手大清洗。

一個領導,如果保不住下屬,那人心必然會散。

金英是慈寧宮的總管、內廷第一實權太監、孫太后最大的親信,沒保住,被皇帝趕到南方打仗去了,能不能活著回來都是個問題。

興安是上皇的親信,東廠提督,內廷的二號人物,沒保住。監軍時落了個大敗,被皇帝剝奪了提督東廠大權,也給派到南方打仗去了。

還有乾清宮的所有宮人,沒保住,被皇帝集體杖斃了。

連自己的親信都保護不了,讓大家還怎麼相信你。所以連日來,孫太后在宮中的威望大減,有門路的太監宮女已經開始對王誠、舒良、張永、王勤爭相奉承了。

朱祁鈺手下這幾個原來的貼身小太監,年紀輕輕,已經搖身一變,成了一大群人的乾爹。

想想都尷尬,好在朱祁鈺並不大管,就由著王誠等人胡亂折騰。反正朱祁鈺真正倚仗的,是佈置在內廷的暗手。

如果一味地弄我在明、敵在暗那一套光明正大的玩法,那無論如何是防不住上皇一派的。

最好的辦法就是我方也有明有暗,虛實相輔、明暗結合;該修棧道的修棧道,該度陳倉的度陳倉。

就比如王振原來的親信太監毛貴、王長隨,在奉天門朝會時馬順被憤怒的群臣毆打致死,兩人也險些跟著一起被大臣們送走,是當時還在監國的朱祁鈺把兩人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再後來,這兩人被朱祁鈺改名為張安、張興,安置在惜薪司燒柴火。當時張永才剛剛執掌惜薪司,這兩人改頭換面,認在了張永名下,成了張永最早收錄的乾兒子。

十幾歲的乾爹領著二十多歲的乾兒子四處亂跑,朱祁鈺也很無語。但內廷太監們倒是習以為常了:趨炎附勢、拜高踩低,這才是內廷的常態。

只要得勢,年紀小根本不是問題。

在太上皇回京之後,張安、張興會作為王振舊日心腹,積極為太上皇和上聖皇太后‘洩露’有關皇帝一家的情報,最終鼓動起上皇派的兵變。

這就是朱祁鈺早早給上皇派安排好的劇本。

朱祁鈺在慈寧宮中也不說話,就靠著椅背想著心事。太妃則一直陪著東吳郡王閒聊。周皇后與杭氏在旁邊一邊聽著二人說話,一邊陪笑湊熱鬧。

孫太后尷尬地坐在那裡,既和皇帝無話可說,也和東吳郡王沒什麼好聊的。

錢皇后還躺在床上起不來,現在和孫太后說的上話的,也就萬宸妃和郕王太妃汪氏。

汪氏本來就對皇帝近來的所作所為,極度的不滿。胡後復位的事情就不用說了,汪氏是孫太后的人,肯定是一肚子怨氣。

這也就罷了,武定侯府認女的事情就更過分了。堂堂皇帝,竟然親自去給武定侯磕頭行大禮,這是赤祼祼的秀恩愛,把對齊王妃的溺愛昭示於天下,絲毫不加掩飾了。

汪氏感覺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自己可是元配嫡妻啊,成親時皇帝還只是親王,卻也沒肯給自己的父親磕過頭。這兩相一對比,差距實在太大了。

所以汪氏一是為了替孫太后出頭,一是為了給自己解氣,便向朱祁鈺問道:“陛下,我最近幾乎天天進宮給太后請安,怎麼卻一次都沒有碰到過齊王妃?難道齊王妃最近都沒有進過宮的嗎?”

‘我’?

朱祁鈺聞言眉頭差點都皺到一起去了,這個‘我’是什麼意思?除了太后和太妃,還真沒什麼人敢在皇帝面前自稱為‘我’的。

果然這個汪氏和歷史上描述的非常一致,不拿景泰當皇帝看。即便天位已定,汪氏還是拿景泰當監國親王看,這也是她反對改易太子的理由。

雖然朱祁鈺心裡支援男女平等,但是生活中就喜歡美女在自己面前卑微溫馴、伏低作小的樣子。朱祁鈺也不指望汪氏能像林香玉那樣稱奴稱妓,但是你好歹自稱個臣妾也行啊。

現在汪氏‘委婉含蓄’地指責林香玉從不進宮給皇太后請安,就在朱祁鈺以手扶額,思考怎麼反駁的時候,太妃早已按捺不住,惡狠狠地懟了回去:

“我的兒媳婦年紀太小,身體還沒長開,外面又到處是想害她的人,所以是我不讓她出門的。

她只是奉我的命令列事,你們想要掰扯規矩,只管來找我這個老不死的就是了。

太上皇已經有嫡子了,我兒子可還沒有呢。所以伱們別去煩我兒媳,她還得精心保養身體,好早日為我兒誕下嫡子呢。

至於請安的事情,郕王太妃你負責給你婆母請安,齊王妃負責給她婆母請安,你們兩個各有分工,這樣哪個婆婆屋裡都不冷清,豈不是正好?”

太妃這話表達了好多個意思,懟得汪氏血氣上湧,滿面紅漲。

汪氏也沒辦法公然回懟太妃,而且這事汪氏也有些理虧,她只說齊王妃沒進宮給太后請安,但她自己也沒去給太妃請過安啊。

太妃正是抓住了這一點來嘲諷汪氏:你只當太后是婆母,把我這個皇帝生母扔一邊當看不見,你竟然還好意思跟我聊規矩。

再加上太妃話裡話外,只拿齊王妃當嫡妻,只想讓齊王妃給自己生嫡孫,毫不掩飾地把汪氏當外人看,根本沒有指望汪氏生子的意思,這也實在是把汪氏氣了個夠嗆。

在場之人,能回懟太妃的,也就只有太后了。只是孫太后剛要說話,朱祁鈺搶先開口了,不過卻是換了個話題:

“太后,西北的天氣可是越來越冷了,之前給大兄送去的日用之物,全部被也先那逆賊扔在了大同。

朕心心念念,一直想把東西再送過去,可惜朕打也先打得太狠了些,導致也先僅剩三萬殘兵敗將,如喪家之犬一般到處逃竄。

現在想找到也先的營地並派使臣過去,實在是太難了。

而且據兵部收到情報,也先已經逃到距大同三千里外了,所以就算能找到也先的營地,派使團帶著日用之物過去,路上就得走一個多月。

朕是越想越憂心啊,大兄孤身在外,也沒個人照管。身邊就一個叫做喜寧的太監,偏偏他還是個女真人,恨毒了咱們大明。哎!”

說罷,朱祁鈺重重地嘆了口氣。

提到朱祁鎮,孫太后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過來,連忙關切地問道:“那可如何是好?既然也先已經被皇帝打得只剩三萬殘兵敗將,到處抱頭鼠竄,那朝廷是不是可以派使臣提出罷兵和談,命也先將太上皇送還呢?”

“罷兵和談?”

朱祁鈺作極為驚詫狀,好奇的問道:“哪有大勝一方主動要求和談的道理?再說土木堡之變,我明軍將士戰死五十萬,大臣、勳貴死傷無數。

主動和談,對得起這些死難的無辜將士嗎?

雖然作為弟弟,朕比所有人都更希望大兄能夠安安全全地回來。但是作為大明天子,朕必須對也先斬草除根,以雪國恥,還請太后見諒。”

孫太后聽到這話,也頗為驚詫地反問道:“那就看著太上皇去死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