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驥見狀,就要下跪接旨。

白圭連忙擺擺手:“靖遠伯不必多禮,陛下吩咐,這是密旨,您自己一個人拿著看就行了。”

王驥聞言,對著北方深深一躬,然後才接過密函,仔細確認過完好無損後,方才拆封取出密旨,一個人坐在帥案前細看。

王驥一字一句地細細品讀,眉頭卻越皺越緊。

讀完之後,王驥解讀出三層資訊,一是皇帝希望今年秋天之前便結束戰爭;二是皇帝只要求暫時平定苗變,鎮壓手段不必過於殘酷。

這兩點倒都還在意料之中,真正讓王驥皺眉的是第三點:增派來的十萬大軍裡,有四萬是原宣府守軍。皇帝雖然沒有明說,但話裡話外的意思,竟是直接將四萬人定性為了叛軍,要求王驥給予‘特別關照’。

皺眉歸皺眉,但未經過多考慮,王驥便決定遵旨行事,如皇帝所願。

認真說起來,王驥比皇帝更恨宣府守軍,更恨山西的文武官員。

看完密旨,王驥就將其收進了衣袋之中,並沒有與在場眾人分享的意思。

眾人正不知如何開口,就聽王驥冷冷地對於謙說道:“於尚書,軍隊你已經順利地帶來了,陛下沒說讓您在前方指揮吧?那我就不留您了,您還是早些去南京上任吧。”

于謙、王驥兩人分屬不同陣營,素來極為不和。既然大軍的指揮權已經交接完成,于謙也不多留,便告辭離開了軍營。

目送著于謙離開,王驥的臉色總算好了不少。

不要看朱祁鈺行事荒誕不經,就覺得只有他一個人痛恨宣宗和三楊。

其實朱祁鎮和王驥的立場,和朱祁鈺也並無太多本質區別。

只不過朱祁鎮和宣宗的父子感情深厚一點,所以朱祁鎮願意為尊者諱,平日裡表現得不太明顯。

但政治立場是裝不了的。宣宗和三楊極端厭戰,從帝國的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同時進行戰略收縮,短短十年,好聖孫就把爺爺好容易拓展的攻勢廢了個一乾二淨。

而朱祁鎮、王振、王驥這都是強硬主戰派,從朱祁鎮親政開始,一直都在力排眾議,大舉用兵,試圖重徵四方。

結果費了吃奶的力氣,好容易在西南的麓川給宣宗擦乾淨屁股,還沒高興兩天,宣宗在北方埋下的禍患就徹底爆發了。

這次倒好,連堂堂大明天子、正統皇帝,都給送出去了。

所以,王驥看到于謙,才會氣不打一處來。

在王驥看來,土木堡之敗,固然主要是因為朱祁鎮瞎指揮造成的。但是山西軍備廢弛到了一種誇張的程度,山西的文武官員就完全沒有責任嗎?

尤其是于謙,作為宣宗和三楊的親信,巡撫山西十九年,一直到正統十三年才回京。結果正統十四年,土木堡之變就發生了。

接替于謙的下任山西巡撫總共才當了一年,總不能把山西軍備廢弛的責任,怪在那個倒黴蛋身上吧。

王驥越想就越生氣,於是客套了幾句,便讓石亨、劉永誠等人回營休息去。

雖然現在石亨是侯爵,王驥是伯爵,但是一來王驥是主帥,官階又高;二來石亨先後在山西打了兩場大敗仗,自覺理虧,底氣不足。所以對王驥的怠慢,也不好多說什麼。

送走了眾人,王驥命人去請保定伯梁珤、副總兵方瑛。

然後王驥便閉目養神,細細思考自己將來的出路。

對於王驥的立場,這次朱祁鎮和朱祁鈺兩兄弟都判斷錯了。

朱祁鎮一直認為自己對王驥有知遇之恩,王驥必定會死心塌地地效忠於自己。

巧的是,朱祁鈺也是這麼認為的。雖然繼位之後,朱祁鈺一直在給王驥加官晉爵,要錢給錢,要糧給糧,要兵給兵,沒有絲毫虧待。但是從內心理性的角度來看,朱祁鈺也覺得自己的示好沒什麼大用。

朱祁鎮和朱祁鈺都是從人之常情出發,做出的判斷。

其實朱祁鎮和朱祁鈺的思路都沒有問題,真正的問題出在王驥這裡。

朱祁鎮在位裡,喜歡把大臣往監獄裡扔,朝中的重臣,很少有沒進去過的。

宣宗因為愛玩蛐蛐,被後世稱為蛐蛐天子。按朱祁鎮愛把大臣往監獄扔的毛病,後世應該稱其為監獄天子才對。

可惜朱祁鎮叫門天子的名號實在太響亮,直接碾壓了其他的備選稱號。

所謂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大部分臣子對下獄之事,並不過多在意。但凡事都有例外,別人可以無所謂,但是王驥在乎。

只不過以前的時候,王驥沒的選。

但是現在,新換上來一位皇帝,與之前的朱祁鎮一樣是強硬主戰派,而且比朱祁鎮更加痛恨昏庸誤國的宣宗和三楊。

這新皇帝的能力還比太上皇更強,不到半年時間,就打散了瓦剌,在北方給宣宗擦乾淨了屁股。

王驥雖然遠在貴州,但是門生故吏遍佈朝堂,也能得到京城傳來的訊息。

比如朱祁鈺剛登基時,于謙提出從南京調陳友率一千精銳前往王驥軍中,負責嚴密監視,防止王驥有所異動。

但是此提議不僅被朱祁鈺斷然拒絕,而且還嚴厲呵斥了一番。

事情雖然不大,但是很暖心。

再說摸著良心講,到目前為止,朱祁鈺並沒有絲毫虧待王驥的地方。

現在王驥更關心的,是自己的爵位、官職、權勢,以及滿門富貴能否延續的問題。對於助上皇復辟,真的是興趣不大。

歷史上的王驥,之所有去參與奪門之變,除了追求爵位與富貴的延續,為子孫謀個好前途外,

最大的原因,就是備受排斥,鬱郁不得志。本來的兵部尚書之位,被于謙佔了,這也就算了。還受王振牽連,被閒置到了南京。

現在則完全反過來了,皇權更替,王驥沒受絲毫負面影響,反而於謙被派去了南京。

朱祁鈺在剛剛的密旨裡寫的明明白白:王驥不僅穩居兵部尚書之位,而且苗亂平定,侯爵亦不在話下。

本來王驥是不可能相信文官封侯這種鬼話的。

但是剛剛抵達軍營的劉永誠,本是御馬監掌印太監,皇帝竟然頂著巨大的壓力,硬是給劉永誠封了伯爵。

雖然劉永誠是威望、功勳僅次於鄭和的傳奇太監,但是破格賜予伯爵,皇帝的魄力之大,也真是夠嚇人的了。

皇帝給劉永誠封伯爵,起到了千金買馬骨的作用。

所以當朱祁鈺在密旨中提到要給王驥封侯時,王驥絲毫不作懷疑,就順理成章地當真了。

真要是能撈到侯爵,那還懷念太上皇幹啥。

不過新年前後,各種大火、郕王之死等訊息,此時已經傳到了王驥這裡。

現在王驥倒向朱祁鈺唯一的顧慮,就是這位新君能不能生出嫡子來。

最好是能有毫無爭議的嫡長子,那樣就徹底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