嘯月湖下的氣氛,變得更為異樣。

黎景道人最後一句話,便相當於拉近了雙方的關係。

“那麼師兄,想要的是什麼?”陸萬神情凝重,緩緩問道。

“貧道已見過那一處戰場,並替你清理了殘留的痕跡。”

黎景道人語氣沉凝,緩緩說道:“他匯聚風雲,引動天雷,其法造詣,可算不俗。”

“但遭遇天雷反噬,故而重傷,繼而敗於你手。”

“使得天雷反噬於他,足見你有操縱雷霆之法。”

“世間傳言,伱半個月前,不過煉氣之境,而今修為,可謂一日千里,已煉就三座道臺,世所罕見。”

“貧道很難想象,在此等修為進境之下,你還能留有餘力,將雷法修至大成!”

“即便雷法修至大成,以你三座道臺的修為,根本無法反制其雷霆道術。”

“唯一的解釋,當為神通!”

停頓了下,黎景道人再度開口,說道:“道基之境,何以承載神通?”

陸萬沉默不語,沒有回應。

黎景道人則沒有停下,而是繼續說來。

“縱然身具雷霆神通,可是修為差距過大,他引動出來的天雷,理應超出你的掌控範圍之外。”

“就算沒能將你當場轟殺,但也不至於,連天雷都被你所用。”

“所以,你的雷霆神通,絕非尋常。”

他手裡微微一握,有雷光閃耀,淡淡道:“剛才只是想要,試你這雷霆神通的本事,未想你這一身本事,當真是教人驚駭。”

他此刻指的是,陸萬剛才那一具虛幻假身,竟然以假亂真,讓他這位承冥天師府的高徒,一時間都沒能看穿。

也指著陸萬隱藏於巖壁之中,手法之高妙,也避過了他的感知。

煉神以下,根本看不穿。

而他若不是以雷霆試探陸萬的神通,也不會發現端倪。

“都說你道行不高,但本事極高,能斬鑄鼎大成,今日看來,傳言未必虛假。”

黎景道人施了一禮,說道:“師弟這樣的人物,若是願意,可由貧道舉薦,進入承冥天師府,做一名內門弟子!”

“師兄過譽了,此等戰績,全靠我家掌教真人。”

陸萬這樣說來。

便見黎景道人,隨手一攝,已將國師真傳的屍身,拿在了手裡。

而陸萬手中的奇石,也落在了他的手中。

他收起了奇石,提著這具屍身,又深深看了那祭臺一眼,眼神複雜。

隨後便見他轉身離去,揮了揮手。

“既然你不答應,也就罷了。”

“這件事情,貧道替你擔下來。”

“不過,玄天觀畢竟也是我承冥天師府的一脈,貧道這裡有兩道訊息,你早做準備,好自為之。”

聲音落下,他人已走遠。

但卻有兩道符紙,漂浮到了陸萬的身前。

——

承冥天師府一位煉神境長老為首,帶領八位鑄鼎真傳,以及多位弟子,進入大乾南部。

名義上,是誅滅冥王宗。

世間修行者覺得,是來圍剿那一名盜取天師府秘法的賊人。

而實際上,承冥天師府來此,有兩件事情。

第一,便是雷祖!

東宮太子,獲得了天雷神通以後,朝南跪拜!

此事引得朝野震動,陛下大怒。

司天監負責嚴查此事,藉著各地“神位頂替”一案,進入南方,查探此事。

根據目前承冥天師府的猜測,乃是大乾南部,出現了“雷祖”的神通!

正是因此,太子殿下得獲天雷神通之後,無法自制,對南方叩拜,以示臣服。

更有一種猜測,太子殿下在接天樓三年,本該失敗,無法獲得神通,只因雷祖降世,而有護道之雷相隨。

而且護道神雷,似乎並非一道。

除太子以外,近來得獲雷霆神通的存在,目前便已發現六位,其中有修行者、有蠻荒部族、有巔峰大妖、亦有上古神魔血脈覺醒。

“所以承冥天師府,雷法一脈修行者,藉機攪亂這大乾南部,是為了掩藏雷祖的行跡?”

“他們想要保護雷祖?”

“或者在亂象之中,搶先一步,尋得雷祖?”

“這黎景道人,莫非猜測,我便是雷祖?”

陸萬心中,念頭轉動,心中略微沉重。

而三祖與四祖,也陷入了思索當中,許久之後,才聽三祖開口。

“掌教可知,承冥天師府,為何以‘承冥’二字當先?”

“據傳初代天師,道號承冥?”

“這是其一。”

“那麼其二呢?”

“承接蒼冥,受天之命。”

“所以天師府,是‘天道正統’?”

“至少他們自認為是。”

三祖奶奶這樣說來,道:“在世間神話傳說當中,雷祖天尊乃是萬界雷霆之祖!祂是為天界正神,雷部諸神之首!”

承冥天師府,自認為承繼蒼天道統!

而雷祖作為傳說之中,天界正神,雷部之主。

因此,承冥天師府,意欲守護繼承雷祖力量的人物,也在情理之中。

“但此人似乎懷疑,掌教便是繼承了雷祖之力的人。”

四祖沉吟著道:“其實掌教的雷霆神通,確實非比尋常,或許真是雷祖!”

“不管怎麼說,這黎景道人,算是提了個醒。”

三祖奶奶說道:“如今大乾各方勢力,目光落在了南方,既然是要尋雷祖神通,那麼掌教今後對於雷霆神通的運用,要更加謹慎一些。”

四祖想了想,說道:“其實問題也不大,如今承冥天師府,以一門基礎雷法,攪亂了這其中的水……掌教即便用雷,也是屬於承冥天師府的雷法,看黎景道人的態度,承冥天師府定會認可!”

“太子身具雷霆,成了護道者。”

陸萬想了想,說道:“難怪大乾皇帝,如此震怒,司天監到來,放在過往,怕也是寧殺錯,不放過!但到了現在,承冥天師府攪亂了水,便安全許多了。”

他得知這道訊息,心中有了些許戒備。

隨後看向第二道符紙。

這上面記載的訊息,比“雷祖”之事更為緊要。

這應該才是承冥天師府,派遣一位煉神,八位鑄鼎,多位弟子,趕赴南方的真正原因。

南部群山,出了變故。

鎮陽王府,以南方二十四山,聚成星斗大陣,成為了一條分隔的鴻溝!

但那位閉關多年的老王爺,卻心血來潮,暗中前往二十四山查探。

“二十四山,分別有二十四位統領,至少有半數,已經入魔。”

“南部群山之中的黒獄山,暗藏魔性,極可能形成大禍。”

“如不能及時清除,三年之內,必有魔禍席捲!”

符紙瞬息燃燒,化作了灰燼。

這裡再度陷入了沉寂。

片刻之後,才聽陸萬出聲道:“什麼是魔禍?”

兩位祖師,均是沉默了下來。

然後才聽三祖奶奶嘆息道:“關於‘魔’的存在,以你如今的修為,還太早了。”

“但事情已經擺在眼前,是避不過的。”

四祖這樣說來,又道:“黒獄山……原本名為黑龍山!”

隨著四祖的敘說,陸萬逐漸明白。

那裡曾經棲息這一條蛟龍,通體黑色,堪比煉神,乃是妖王。

大乾王朝,立國之初,斬妖除魔,意欲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但妖物終究斬不盡,最後才有神位賜封一事。

可是在尋找到“神位賜封”的方法之前,大乾王朝對於世間妖物的態度,是斬盡殺絕!

大乾疆域之內,斬妖除魔,血流成河,殘存下來的,四散而逃。

有的去了北部荒原。

有的進入了西域荒漠。

有的逃入了東邊的大海。

但更多的,舉族遷徙,入了南部群山。

後來南部群妖,重新席捲而來!

那一年,有十大妖王,攜百萬之眾,威壓大乾。

大乾王朝,集重兵於南方,徵調境內各方勢力修行者。

承冥天師府也參與了這一戰。

承冥天師府的第二任掌教,當年就在徵召當中,參與了這一戰。

“這一戰,死傷無數。”

“十大妖王,隕落七位。”

“大乾境內煉神境大修行者,足有四位身殞。”

“百萬大軍,折損過半。”

“那一場大戰,使得南部群山的妖類,至今恐懼。”

四祖感慨著說道:“老夫也只是從典籍之上,看見這一戰的記載,雖然只是文字,卻也有滔天的殺戮場面,似乎呈現在眼前!”

那一戰,就在黑龍山!

此戰之後,被稱之為黒獄山!

而那條堪比煉神的黑鱗蛟龍,也隕落在了其中。

“此戰之後,偶爾有南部群山的妖邪犯境,鎮陽王府選擇的戰場,也基本都在黒獄山!”

四祖停頓了下,說道:“先前跟你在金嶺,擊退了鎮陽王府的四公子之後……金嶺趙家的典籍藏書運來,老夫也翻閱過近些年的大事記載。”

十年之前,當代鎮陽王,為了展露威勢,攻佔南部二十四山,來建立二十四星斗陣法,宛如圍牆,守住南部。

現在看來,十年前那一戰,有老王爺的指點。

而這一戰,依然選在了黒獄山!

“不單是如此,你們口中的‘老王爺’,當年搜尋上古心猿,最後的大戰,也是在黒獄山!”

三祖奶奶這般說來,低聲道:“百萬戰魂,千萬妖鬼,殺機不絕,怨氣不消,沉入了黒獄山之下!我還沒死的時候,就聽說過這個說法……”

“您老人家死了之後,承冥天師府的老天師來過。”

四祖想了想,說道:“當時是弟子,跟隨老天師,前往黒獄山的。”

三祖奶奶問道:“他怎麼說?”

四祖低聲說道:“他以天師府,消除孽債,至少百年之內,可以安穩無憂。”

陸萬聞言,低聲道:“您老人家,死了都不止百年啦。”

“可是承冥天師府,往後每隔百年,就會派遣一位煉神境的長老,前來度化的。”

四祖出聲說道:“老天師說過,至多九次,便可盡數消解,再無後患!當年怨氣那般重,都被壓下去了,時至如今,應該也消了大半,按道理說,難成氣候了……”

陸萬聽出了他老人家言語之中的複雜之意,當即心中明朗,說道:“除非有人動了手腳!”

“不錯!”

四祖看向了這祭臺,緩緩說道:“這個混賬玩意兒,能夠造就一尊鎮獄神犬,未必不能造就一尊天生的大魔!”

“能夠讓承冥天師府動用這麼大的陣仗,只怕已經形成了魔種!”

“魔種便相當於幼胎,祂一旦出世,堪比煉神!”

“以殺戮為重,必禍亂八方!”

四祖停頓了下,才又說道:“這種事情,黎景道人應該是嚴守口舌的,但他告知了掌教……”

如果事情已經解決了,或者正在解決當中,此事便不值一提!

但現在告知玄天觀,便只有一個解釋!

三祖奶奶緩緩說道:“黎景道人,認為你是玄天觀的真傳,是想要借你的口,告訴開陽山上的玄天掌教……魔種不見了!”

意思就是,承冥天師府,派出這麼大的陣仗,至今沒能尋得魔種!

“魔種出世,即是煉神?”

陸萬想了想,說道:“對於承冥天師府以及大乾朝廷來說,一尊煉神,未必多麼可怕罷?”

“但祂是魔,而且是於天地之間,聚合萬千殺機、怨氣、陰煞、邪異而成的魔,歸列於天魔行列!”

四祖緩緩說道:“祂一旦成長,便是真正的滔天大禍!只能提前扼殺……”

三祖奶奶嘆息說道:“更重要的是,祂對於某些存在而言,是最大的補藥!”

陸萬神情變幻,低聲道:“某些存在?”

四祖停頓了下,才又說道:“鎮陽王府的老王爺,閉關不出,實則是暗藏於世,不敢現身,就是因為祂們。”

“祂們盯上了老王爺,將他當作了獵物。”

“所以老王爺只能藏。”

隨著四祖的聲音,氣氛變得更加沉凝。

“只能藏?”

“他不敢戰。”

“弟子聽說,老王爺已經是煉神境的巔峰,並且掌控王印,登臨世間至強者之列。”

“這不妨礙,他依然還是獵物。”三祖奶奶平靜說道:“近來兩千年,能夠擺脫獵物身份,反殺狩獵者的,只有一人!”

“何人?”陸萬皺眉問道。

“我玄天觀初代祖師。”三祖奶奶應道。

“但事後,初代祖師幾乎隕落。”四祖停頓了下,又道:“其實那一戰,只算同歸於盡!因為初代祖師傷勢太重,確實也因為這一戰,而英年早逝,僅存這半點魂靈,連一點兒意識都無法存留。”

“這也是我玄天觀,歷代掌教皆短命的原因?”陸萬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嚴格來說,也可以是。”三祖奶奶沉默了半晌,才回應道。

“……”

陸萬抬了抬頭,一時間心下有些壓抑。

玄天觀的初代祖師,以及二代祖師,都太過於遙遠。

但三代祖師,從某一種程度上來說,才是玄天觀的中興之主!

她接手之時,玄天觀只是一座小型宗派,門中不過十餘人。

後來她一人一劍,打下了基業,成為了紫陽域第一上宗,大乾南方最強大的煉神勢力。

但這樣的存在,竟然也是如履薄冰,到了最後,於鼎盛之年,與世長辭。

“祂們是誰?”陸萬問道。

“魔!”三祖沉聲道。

“比‘魔種’還可怕的東西。”

四祖嘆息說道:“原本你不該知曉的,縱然修成煉神境,這也同樣是壓在頭上的陰雲,揮之不去。”

“有這樣的壓力,長期的陰影,會在你突破煉神的時候,成為你的‘心魔’!”

“但今日若不告訴你真相,想必你也消不掉探尋的念頭。”

只聽得四祖語氣凝重,說道:“最重要的是,魔禍近在眼前,你作為玄天掌教,理當知曉……”

——

黎景道人,身化遁光,雷霆穿破雲層。

他提著國師真傳的屍身,手裡還握著一枚奇石。

而他魂魄凝練,當即探入了奇石當中。

內中的場景,逐漸浮現。

也許是他的魂魄,還不夠強大,畢竟不是陰神。

所以奇石當中的景象,極為混亂,次序顛倒,斑駁不清。

但是他恍惚之間,看見了妖虎、國師、迷霧、白猿、道人等等……

剎那之間,他的遁光,驟然停歇。

看著手裡的奇石,他臉色變幻,頃刻間變得蒼白。

瞬息間額頭冷汗涔涔。

嘭地一聲!

奇石忽然炸開!

“完了!”

黎景道人露出恐懼之色,轉身便走,化作雷霆。

——

大乾南部疆域盡頭。

二十四山,連成一線,宛如長龍。

林啟是第七山的副統領,道基巔峰的修為。

他麾下有三百六十五人,負責觀察南部群山的風吹草動。

一旦出現異狀,燃起烽煙,那麼二十四山,陣法自起,交相呼應。

而鎮陽王府方面,也會立即察覺。

“天快亮了,把上面值夜的弟兄們換下來罷。”

林啟揮了揮手,吩咐身邊的下屬。

他揹負雙手,登上高臺。

登高眺望,遙望南部群山。

十萬大山,層層疊疊,直至天際盡頭。

他奉命至此,已經八年,每日都是這般值守。

初到之時,他總覺枯燥,心裡也總是想著,如有妖孽來犯,便是建功立業的時候。

但近來兩三年,他收了幾封家書,父母身體尚佳,兄長已經成家,而最近一封信,則告訴他,侄兒已經能走路了。

“時日依然枯燥,但何嘗不是一種幸事?”

林啟這般想著,嘴角含笑。

他看著遙遙天邊,盡頭之處,有朝陽升起。

晨曦絢爛,霞光異彩,令人心醉神怡。

但下一刻,他瞳孔倏忽一縮,便察覺到了不對。

在他的正前方,朝陽升起的位置!

是正南方向!

“燃烽煙!”

林啟轉身大吼。

但聲音還未傳開,便戛然而止。

他看著透過自己胸膛的一杆長槍,怔怔抬頭。

他看見了鑄鼎境界的大統領。

鎮守第七山的最高將領。

自己的結義兄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