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黑袍青年,已成倀鬼。

因此一朵實花,模擬妖虎氣機,影響其神智判斷。

所以自開戰以來,三祖認為,這位國師真傳,實在昏招頻出。

無論是雷霆、還是封龍陣、甚至魂魄相擊,都是在對陸萬毫無瞭解的情況下,悍然而發,沒有三思而行。

當然,這也有對方作為鑄鼎大成,輕視道基的想法。

但是多次如此,則是因為那一朵實花的效用。

可是在先前,實花的效用,已經耗盡了。

只因為對方魂魄確實強悍,超出了預期,從而更快地掙脫了影響。

在實花耗盡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改變了這一場鬥法的方式!

“這小子雖然成了倀鬼,但鬥法的本事,確實很強,無愧於國師真傳之名。”

三祖奶奶感慨著說道:“自我死後,在鬥法方面,大乾王朝又有了新的方向,真是神妙至極!”

此刻在陸萬周身,充滿了對方的氣機。

一劍擊穿對方左肩,劍上帶著血。

一拳轟碎了對方的拳掌小臂,也濺了血。

氣機相撞,法力真氣的糾纏之間,難免有著互相侵染的痕跡。

而對方收斂了封龍陣,竟然是以自己的血,來鑄造新的封龍陣。

這需要極為凝練的魂魄力量。

正常來說,是屬於煉神境的鬥法方式。

但對方身為鑄鼎,還是做到了。

也許跟對方被妖虎所化,成為了倀鬼,有著不小的關係。

“原以為,煉神境以下,世間修行者,能將我逼到這一步,動用封龍血陣的,不過雙掌之術!”

黑袍青年步步逼近,說道:“他們無一例外,皆是鑄鼎大成!卻未想到,你這樣的螻蟻,竟然也險些讓我步入了絕境……”

此刻他心中不免有些後怕,更是驚悸。

他此刻魂魄有些昏沉,思緒其實並不清晰。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昏了頭,修得多種道術,非要動用雷霆。

也不知道,為何在自己法力猶存,對方僅有真氣,佔據上風的層面下,還選擇封龍陣,來將自身的法力以及對方的真氣,一塊兒封了,導致肉身相撞,斷了一臂。

先前的昏招,讓他也覺得自己的應對,簡直是愚蠢至極。

而實際上,在陸萬眼中,其實對方的應對,談不上高明,但怎麼也談不上愚蠢!

畢竟身為鑄鼎大成,此等修為之下,無論怎麼應付一個道基境……哪怕閉著眼睛,法力揮灑,隨便亂轟,也不可能敗!

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為陸萬這個道基境,實在過於妖孽了。

“身形虛實轉化,肉身強悍無比,用劍可斬鑄鼎,魂魄不弱於我……”

黑袍青年心中暗道:“這小子身上,充滿了太多的古怪……但不管如何,至少此刻,還是我勝了!”

在這封龍血陣之下,壓制的不單是陸萬的真氣,更是對方的肉身。

他身受重傷,握緊法器,朝此而來。

可就在這個時候,卻又見陸萬面上,浮現出了笑意。

“……”

黑袍青年已經多次看見他面上的笑。

每一次都有出乎意料的變化。

他心中凜然,便聽得一聲長嘯!

那似是狼嚎,實則狗叫!

他原本就已經昏沉的魂魄,在這一刻,愈發震盪,彷彿有深淵巨口,要將自己一併吞下!

恍惚了一瞬,再度睜眼,便見眼前多了一個白色的影子,身形巨大,抱著一根柱子,轟然砸落下來!

——

陸萬此刻已力竭了。

神花消耗將盡,已然不多。

他平常陷入陣法之中,只須一朵虛花,就可以去往陣法之外。

但如今對方以血來凝造的封龍血陣,完全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與其說是陣法,不如說是一種另類的“道術”!

要掙脫此術,至少須得一朵實花。

要恢復自身幾乎耗竭的力量,至少需要十八朵虛花。

然後要以道基第三層的修為,來殺死對方,仍然需要更多神花的加持。

儘管這一戰當中,對方諸般震驚駭然的思緒,也為自己貢獻了許多“白花”,但也在剛才的戰鬥當中,消耗了去。

“我用盡了手段,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他微微閉目,勉強維持著著曲江縣的大勢。

從一開始,他就藉著曲江之勢,壓著對方。

這也是一種優勢。

但現在,他幾乎維持不住了。

可他此刻,還不能真正鬆懈。

因為最後的一戰,交給了鎮獄神犬以及白猿!

一個是冥獄的惡獸,專克噬其魂魄!

一個是上古的神魔,體魄強悍,擊其肉身!

在開戰之前,陸萬給它們分別動用了一朵融合三十虛花而成的白花,暫時增強了神通。

並用了一朵虛花,再以曲江官印,隱匿氣機,將它們藏於周邊。

為的就是這一刻!

“車輪戰!”

“老爺我算是把他從鑄鼎大成,給掄了下來!”

“他目前身受重傷,無論魂魄還是肉身,都極為萎靡,頂多是道基巔峰的戰力,反正跌落了鑄鼎級數!”

“你們兩個傢伙,得了我言出法隨的加持……”

陸萬以道場之威,駕馭曲江之勢,狠狠壓制下來:“殺不了他,枉費了神魔與冥獸的血脈!”

第三座仙品道臺,上丹田道臺,所成就的神通,名為破妄!

這就是他能將一切,交給白猿和鎮獄神犬的原因!

因為他能看見,國師真傳弟子,還藏有一道極強的手段!

縱然自己掙脫了封龍血陣,恢復了全盛之時,也擋不住這垂死的掙扎。

但白猿的肉身,與鎮獄神犬的魂靈,抵擋得住!

——

在傾盡所有的力量之後,陸萬第一次感受到了無窮的疲憊,陷入了一瞬間的昏厥。

他以為只昏厥了一瞬間。

但天已經黑了。

四祖已經甦醒了。

而陸萬也已經離開了原本的戰場。

他發現自己在嘯月湖底下。

“是那頭白猿,把你扛過來的。”

“……”

陸萬看了過去,只見白猿蹲在邊上,腹部破了一個大洞,腸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臉上還被擦掉了一塊皮毛,顯得猙獰可怖。

但它顯然沒死,反而覺醒了神魔血脈之後,正在恢復。

它原本傷得更重,但經過大半天的恢復,現在已經算是不那麼慘烈了。

至於鎮獄神犬,在一邊乾嘔。

“老爺,伱醒啦?”

白猿屁顛屁顛跑過來,說道:“那傢伙太難殺啦,不過好在打死了,屍體也扛回來了,聽你之前的吩咐……所有的東西,都已經帶來了。”

“它是怎麼回事?”

陸萬指向了鎮獄神犬。

“它說那個傢伙的魂,非常難吃,像是被人吃過,嚼了半天,又吐出來的渣滓,太噁心狗了。”

白猿連忙解釋,它說完之後,又摸了摸自己肚子上的大洞,反而歡喜地道:“老爺,我現在好像也挺難殺的啦?”

“……”

陸萬沒有回話,抬頭看向了不遠處。

那邊站著個人影。

曲江縣的新任縣尊。

原先於縣尊的師侄。

此人本身已有把柄,被於縣尊交給了陸萬,後來煉化了曲江官印,便成為了玄天觀的“守山大妖”。

守的是曲江道場!

此刻對方神色複雜,已知自己的處境。

“這一戰,上面定會追問,我會推在承冥天師府的頭上”

他叫周尋,低聲說道:“因為此戰之後,有承冥天師府的黎景道人,查探了一番……到時候,我只說察覺雷法,涉及冥王宗,故而呼叫官印,以大勢相助。”

陸萬沉默了下,然後問道:“這般說辭,站得住腳嗎?”

“……”

周尋臉上抽搐了一下。

您老人家,輕易開戰的時候,怎麼不事先幫我考慮好說辭?

而且殺的,居然是國師真傳!

“司天監會插手!”

“但我在名義上,屬於鎮陽王府的管轄,也就是鎮陽王府的人。”

“加上我的師門,會盡力保我。”

“至於承冥天師府,那位黎景道人,應該是不得不認的。”

周尋嘆息說道:“因為他在近山鎮以北,伏擊過這位國師真傳!這個訊息,是我師尊,從鎮陽王府得來的……”

停頓了下,周尋又道:“黎景道人是個極為耿直的性子,他事後可能會找我麻煩,我師尊怕是保不住。”

陸萬沉默了一下,然後說道:“你去戰場之地,請他來罷。”

周尋聞言,不由得怔住。

“作為曲江縣尊,你對這片地界的掌控,遠不如我,還需磨練。”

陸萬這般說來,又道:“黎景道人,已經在剛才大戰之處了。”

隨後又見他笑了一聲,說道:“他似乎在幫我收拾殘局。”

身在道場之中,對於善惡之意的把握,他本身就較為敏銳。

何況如今具備“破妄神通”!

在戰力方面,這第三道神通,沒有給他帶來更強的手段。

但對於大戰之中,他能看清更多的東西。

包括如今,他能看見黎景道人的善意。

——

等周尋離開之後。

這裡陷入了沉默當中。

陸萬整理了一下,有關於國師真傳的東西。

具備司天監標識的不能用。

其他物事,可以暫留。

最後他看見了一塊似乎尋常的石頭。

“是這個了。”

陸萬收了石頭,讓白猿和鎮獄神犬,帶著其餘寶物,回開陽山去。

而他留下了國師真傳的屍身,在這裡等著黎景道人。

但識海之中,三祖奶奶卻也開口了。

“古往今來,都傳世間道法,出自於承冥天師府。”

“歲月過於久遠,傳言也難辨別真假了,但至少世間道門修行者,均以承冥天師府為祖庭聖地。”

“咱們玄天觀,在第二代掌教時,得到了承冥天師府授符,算是受到了正統的認可!”

“仔細來說,咱們玄天觀,也算是承冥天師府的外門一脈,掌教如今也能算是承冥天師府的弟子。”

“但這香火情分,認了就有用,不認就沒用。”

“以掌教如今的狀態,要再面對黎景道人,談好了是同門交流,談不好……怕是敵不過他。”

在這種嚴肅的局面下,三祖奶奶顯然還是靠譜的,她沉吟著道:“現在邀黎景道人,是不是冒險了些?”

“沒辦法了呀。”

陸萬笑了聲,緩緩說道:“不讓黎景道人背鍋,咱們撐不住那頭妖虎的!”

玄天觀是因為妖虎而滅。

但最近重振玄天威嚴,無論是陸萬,還是兩位祖師,都並沒有太過憂慮。

因為妖虎已經不存在了,世間只有國師。

國師根本不用害怕玄天觀的報復,也根本無懼玄天觀的報復。

能夠一口吞下煉神的存在,還忌憚於玄天觀的新任煉神掌教?

再者說,妖虎已成國師,一言一行,不知多少人物盯著,來滅玄天觀,豈非多此一舉?

但現在不同。

明面上,是國師真傳死在了這裡。

而實際上,是奇石落在了這裡。

身為國師的妖虎,極有可能重返紫陽域。

對陸萬而言,那將會是一場浩劫。

“他本身就伏殺過國師真傳,只是失手了。”

陸萬緩緩說道:“他沒能做成的事情,現在我幫他做到了,即便他不感激我,也應該忌憚於我……”

說到這裡,陸萬又低聲道:“何況我以破妄神通,沒有看出他的惡意。”

兩位祖師,都沉默了一下。

第三座道臺,煉就上丹田。

就連典籍當中,都不曾記載。

陸萬大概是有史以來,第一個這麼不講道理的。

上丹田道臺鑄造,魂魄更為凝練。

原本四祖和三祖,還提醒陸萬,鑄就第三座道臺之後,關於第三道神通,須得慎之又慎。

因為陸萬的魂魄,雖然堪比鑄鼎大成,但承載兩大神通,顯然已到極限。

但現在,陸萬的魂魄,幾乎超出了鑄鼎的範疇。

分明還未成就陰神,依然是三魂七魄,卻凝練強悍得不可思議。

“破妄神通,可勘破虛妄,察知真相,洞悉諸般線索細節,從而進行統合,做出決斷!”

陸萬低聲說道:“跟這位國師真傳一戰,也不算他昏招頻出,該是我應對及時。”

三祖奶奶顯然聽不下去,道:“別吹了,先把這塊奇石,扔到承靈匣,那個承冥天師府的真傳要來了。”

“不,這塊奇石,不用收起來。”

陸萬這樣說來,又感應著對方的遁光,不由讚賞道:“此人並不具備雷霆神通,但雷法方面的修行,顯然大成,猶在國師真傳之上。”

身為曲江道場之主,他看得極為清晰,又有破妄神通,頓時明朗。

此人修為,亦是鑄鼎,但尚未大成。

可論起本領,憑著一手大成雷法,戰力未必遜色於國師真傳。

這就是承冥天師府的真傳弟子嗎?

而且對方的遁光,雷霆閃耀,剎那而來。

快得不可思議!

“不用羨慕,等你御罡星斗步大成,在鑄鼎境界……星光不見得慢於他的雷光。”

四祖顯然對自己創造的遁術,有著極大的信心,然後又道:“不過你具備雷霆神通,天生的優勢,也許兩者結合,老夫能創造出一門更為強大的遁術!”

“你先把手裡的正事幹完!”

三祖惱怒道:“開陽山的建造圖紙,你才完成了不到一成!關於冥王宗那個拘魂殿主的屍身,你也沒研究……”

“弟子如今,白日睡,夜間醒,掌教又不在開陽山,滿打滿算,就在山上待了一夜!”

四祖有些無奈,說道:“哪有這麼快研究出來?”

——

雷霆遁光,瞬息而至,臨至嘯月湖之上。

黎景道人俯視下來,眼神之中,充滿了複雜。

他能感應到,有人窺探的目光。

但也察覺到,對方並無惡意。

“是個人物啊。”

黎景道人周身雷霆驟起,進入湖水當中。

破了陣法,到了湖底,他繼續往前,看見了那一座祭臺,眼神驟然凝滯。

隨後便見祭臺之下,盤膝坐著一個少年道士,運功修煉。

在他邊上,是一具屍體。

國師的真傳弟子。

“都說玄天觀的弟子,以道基初境,斬殺鑄鼎大成,外界傳言,荒謬至極。”

黎景道人感慨道:“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陸萬睜開眼睛,搖了搖頭,說道:“過獎了,外界傳言,還是誇大了些。”

他攤開手,說道:“其實我是道基第三境。”

“……”

黎景道人揉了揉眉宇,說道:“你知道,今日被你斬殺的,是什麼人物嗎?”

“國師真傳弟子。”陸萬應道。

“既然知曉,你還敢殺?”黎景道人皺眉道。

“不是我殺的。”陸萬微微搖頭。

“那是誰殺的?”黎景道人眼神異樣。

“你殺的唄。”陸萬認真地說道。

“……”黎景道人沉默了下來,說道:“你憑什麼認為,貧道要擔下這個事情?”

“你不是從一開始,就想殺他?”陸萬這樣問道。

“貧道是要生擒。”黎景道人語氣凝重,緩緩說道:“殺了他,單留屍體,已是無用。”

“所以要他的魂魄?”陸萬想了想,這般問道。

“想知道?”黎景道人笑容之中,似乎有些古怪。

“我不需要知道。”陸萬攤開手。

“……”黎景道人神色異樣,然後再度開口:“你為何認定,貧道一定為你擔責?”

“他是隱藏了身份的,他這一行,司天監不會承認,大約國師也不會承認!”

陸萬嘆道:“但是他終究死在這裡,在開陽山的鄰縣,難免目光落在玄天觀上面,我家掌教說,惹不起啊……唯獨承冥天師府,無懼司天監!”

“也唯獨你出手了,我家掌教,才視而不見!”

“至於報酬……”

陸萬伸手取過奇石,拋了出去,淡淡道:“我沒看過,也不敢看!但承冥天師府,大約是敢的!”

“什麼東西?”黎景道人接過此物,皺眉說道。

“裡邊應該有著,能讓當代老天師為之震驚的東西。”陸萬這樣說來。

“還不夠。”

黎景道人微微搖頭。

剎那之間,他伸手一發,便是雷霆。

只一眨眼,陸萬的身影,就在雷霆之下,煙消雲散。

隨後又聽得一聲嘆息。

祭壇之後,岩石之上,脫落下來一塊。

那塊岩石,赫然是個人形,逐漸變化,正是陸萬。

“黎景道兄,想試我的雷法造詣?”

“不是雷法道術的造詣。”

黎景道人緩緩說道:“是雷霆神通!能反制天雷的神通……”

他抬起手來,淡淡開口:“論輩分,我高你許多,但在這裡,喊師兄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