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秋風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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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三月。
金旺主殺,萬物枯損。
清晨。
薄暮冥冥。
李平安準時醒來,踩在滿地的桃樹葉上,發出咔嚓咔嚓的清脆聲響。
灑掃庭除,生火做飯。
一道炊煙升起,烘散了霧氣,模糊的小院變得清晰起來。
從高處向下看,尋常的庭院中有個平凡青年,正慢悠悠的做飯、吃飯。再拔高視角,左鄰右舍,乃至興化坊、京都,九成百姓都如此生活。
大隱隱於市,莫過於此!
世人的目光都在耀眼熱鬧處,妄圖從他們身上學到經驗或挑出錯誤,其他人都自然而然的虛化無視。
任誰也想象不到,不起眼的殮屍房小吏,竟然是個長生者。
李平安推己及人,有時候會懷疑牆角的乞丐可能是絕世高手,走街串巷的貨郎興許有驚天身份。
“所以更應該謹小慎微,九十九次判斷錯了也無妨,就怕遇上個真的……”
吃飽喝足,哼著新學的小曲兒上街。
“姑娘客官圍一桌,前後左右隨便摸……”
這首新曲作者是個落魄書生,沒錢聽曲只能臆想,一經傳出就火爆京城,各處勾欄都在唱,據說增長了客人五成打賞。
經過豆腐腦攤,撲鼻的香氣誘人垂涎。
“劉叔,來碗豆腐腦,多放蔥花辣醬!”
劉叔湯勺翻飛,熟練的新增各種調料:“平安有些日子沒出來了。”
“殮屍房忙得很。”
李平安可不會說當值清閒,大半天躺在逍遙椅上打盹。
自從知道純陽大陣剋制鬼物,他就懷疑關於殮官的鬼魅傳說,是同行故意嚇唬人,提高門檻,免得外行人來競爭。
這世道有個鐵飯碗,價值千金。
“來嘍。”
劉叔將粗瓷大碗放在桌上,特意滴了幾滴香油:“嚐嚐,今年的小磨香油。”
“多謝劉叔。”
李平安用勺子攪了攪,吸溜吸溜吃了幾口,香味直入臟腑。
大乾唯一比前世好地方,大抵就是沒有科技與狠活,一碗豆腐腦祖孫三代都不變味道。
正吃著,三個漢子來到攤位前,大喇喇坐下。
為首的正是白役龐二,兩個手下單腳踩著長條凳,啪啪啪拍著桌子叫喊。
“人呢,死哪了?”
劉叔連忙過去招呼,躬著身子問道:“三位爺,吃點什麼?”
龐二罵咧咧的說:“吃什麼吃,今兒來收例錢。”
劉叔苦著臉說道:“前幾日不是剛交過?”
“那是清理垃圾的錢,今兒是乾淨費。”
龐二說道:“你這吃的喝的乾淨麼,客人吃了得病怎麼辦,必須交錢保證吃的乾淨!”
劉叔問道:“那交了乾淨錢,以後客人吃壞了肚子……”
“怎麼?”
龐二嘭的站起身,揪著劉叔的衣襟:“還想讓衙門治病,信不信咱抓你去打板子?”
“差爺饒命。”
劉叔從懷裡摸出一疊銅錢,眼見龐二瞪著眼不鬆手,又摸出一疊塞過去:“以後差爺多多關照。”
“好說好說。”
龐二頓時笑容滿面,呼嘯一聲,又去旁邊攤位收乾淨費。
劉叔唉聲嘆氣的回到鍋爐前,吐了口唾沫,嘟嘟囔囔聽不清在罵什麼。
李平安默默的看著這一幕,低頭吃著豆腐腦,沒有出手幫劉叔的想法。
差役報復百姓的手段太多,今兒幫了忙,明兒劉叔就得改行換業,賣不成豆腐腦,整條街都沒有他擺攤的地界。
沒能力徹底消滅潛規則,就只能去遵從。
忽然。
身後傳來驚叫喧譁,李平安循聲望去,只見少俠手持長劍,指著龐二等著數落罪行。
不止搜刮毆打百姓,還有禍害某某女子,搶劫某某行人。
“當誅!”
少俠講完罪行,長劍刷刷刷斬過,龐二三人齊齊倒地,然後施展輕功飄然離去。
圍觀百姓紛紛叫好,稱讚少俠為民除害。
“這少年不錯。”
李平安撫掌讚歎,自個兒不願招惹是非,但是應支援主持正義之人。
“江湖俠客,就應該是這樣!”
吃完豆腐腦留下了五文錢,溜溜達達來到崇仁坊。
狀元街。
原名書鋪街,半年前改了名字,再過幾年興許整個坊市都以狀元為名。
向街裡走幾步,就看到巨大的狀元樓牌匾,硃紅漆,燙金字,在太陽照耀下熠熠生輝。
自從蘇明遠連續主持春闈、秋闈,狀元樓的規模又擴張了,幾乎佔據了半條街道,
李平安不禁感嘆道:“當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當年崔掌櫃在蘇明遠落魄時,時常伸以援手,憑著丁點情分,造就瞭如今萬貫家業。
畢竟是當朝尚書,天子臂膀,一個念頭就能決定一個家族興衰。
狀元樓門口樹立幾座進士題名碑,上面寫著誰誰誰簡略生平,於正統元年金榜題名,還刻著他的試卷文章。
許多書生在石碑前,揣摩前輩行文技巧。
有幾個書生不知是魔怔還是作秀,披頭散髮坐在碑文前,喃喃自語,又哭又笑。
當然,最高最大最華麗的石碑,必然屬於蘇明遠。
通體白玉雕琢,碑前還放著銅爐,青煙嫋嫋,香火鼎盛。
碑文銘刻蘇明遠在書鋪苦讀,歷經千辛萬苦中了狀元,其中還摻雜狀元郎砸缸救友的故事。
真真假假且不提,讀起來很是催人勵志。
李平安逐個看過進士生平,發現他們出身低微,家境貧困,都是靠著在狀元樓免費讀書才中榜。
“狀元樓崛起是必然,即使沒有蘇明遠,也會有張明遠趙明遠……”
正在這時。
一陣喧譁聲從樓中傳出。
夥計站在門口,興沖沖的大喊:“恭賀掌櫃侄兒考中舉人,今日所有書籍打五折!”
眾書生聞言,面露喜色。
狀元樓的書本就便宜,再打五折,幾乎是成本價售賣。
李平安抬頭看那耀眼的牌匾,從落魄不起眼的小書鋪,幾年時間佔據了半條街,如今又有族人中了舉人。
將來再有人中進士,入朝為官,三代之後就成了書香門第。
或許最初的世家門閥,便是如“吳”家這般。
進入書鋪。
李平安打招呼道:“吳掌櫃,恭喜恭喜。”
“差爺來了,請坐,快上茶。”
吳掌櫃熱情的招待,對老顧客一如既往,沒有因為買賣做大了、族人中舉了而生分。
李平安推脫不過,坐在書鋪吃了幾杯茶。
聽左右書生議論,方才知曉了這舉人含金量,非同尋常。
主持京城鄉試的禮部員外郎,正是當年舞弊案補錄的進士,中舉之人稱得上蘇明遠徒孫、門人。
又有狀元樓這層關係,來回報恩,互相成就,一時在坊間傳為佳話。
“自南北榜之法釋出,又連續執掌春闈秋闈,蘇明遠已經成為北方士子的領頭人物,幾乎捧上神壇。”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他應該懂……”
李平安緊了緊衣襟,今年的秋風格外冷,滲人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