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煙火,在凌晨之際才漸漸停歇。

清晨的陽光在白雪之上倒映出耀目的光彩,轉而化為溫暖喜慶,落入萬家之中。

相府密室裡倒是一片寂靜。

昨夜,施清歡和百里桁聊了許多,就好似多年的好友一般,除了最深層的秘密,可謂是無話不談。

到了最後,甚至連何時睡去的,都不曾發覺。

滿屋燭火明亮,不遠處的牆邊,百里桁正襟危坐,而他懷裡,卻緊緊攬著一道身影。

許是累的,也許是酒意,施清歡睡得很沉,就這麼側躺在百里桁的懷中,甚至唇角,還帶著絲絲笑意。

而百里桁就這麼看著她,看著光影在她側臉搖曳晃動著。

伸手拂去她額角的髮絲,隨後停在她的上空。

眼神裡猶豫不決,卻又有著衝動。

手指向下,可就在要撫摸到她的臉頰時又停了下來,最終也只是隔空,描摹著她的眉眼。

但細看便會發現,他所描繪的,與施清歡如今的面容卻是不相同的。

他眼底倒映的,也是別樣的身影。

他有一個秘密,和她一樣的秘密。

唇角輕笑,思緒也隨著燭火,回到了十年之前。

北境的風,總是凜冽刺骨,白雪皚皚間,依舊是大雪紛落。

密封的山洞裡,隔絕了外界呼嘯的寒風,火堆明亮,倒格外的溫熱。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她。

那時他外出任務,意外受了傷,奔逃回城時,暫避山洞。

進去的那一刻,少女坐在火堆邊,一襲淡青色勁裝,明豔絕美,英姿難卻,手裡隨意挑著一根樹枝,周身都是慵懶隨意的氣息。

但看向他的那一眼,他永遠無法忘懷。

燦若星辰的眸子,靈動狡黠,卻有著受驚小鹿的警惕,內裡冷厲又沉穩,隱藏著無法預測的殺機。

不過是一個少女,竟有這般氣息和眼神。

他當時是驚訝的。

他正要解釋,少女卻已經將他打量了一番,隨即收回了目光,“進來吧!”

他微愣了片刻,但還是走了進去,怕讓她害怕,還刻意坐在了較遠的位置。

但少女挑眸,“受傷了?”

“嗯!”

不等他反應,少女突地起身就到了他的面前,在他準備出手時亮出了銀針。

“我是個半吊子大夫,但應該可以救你這半條命。”

她側著頭,身後的墨髮隨之滑落,桀驁裡莫名有了幾分柔和。

“你就不怕我是壞人?”

“為何要怕,你又打不過我!”

“咳咳咳...”

他震驚於少女的口氣,但隨即又震驚於她的不拘小節。

因為她隻手就扯開了他的衣衫,看著他的傷口,沒有絲毫的神色變動。

下針,上藥,包紮,一氣呵成。

最後還看向他挑了挑眉,“我可沒有幫人穿衣服的習慣!”

等她坐了回去,他還是忍不住開了口,“敢問姑娘尊姓大名,今日之恩...”

“我只是不想與屍體一同過夜罷了,不必謝我!”

說罷便側身躺到一側鋪上毛氈的大石上,閉眼小憩,似是真的絲毫不怕他是壞人。

看著她嬌小的身影,當時的他,心底有著難以言說的感覺。

礙於傷勢,他也閉目養神。

只等半夜時,狼嚎聲讓他再度醒了過來。

他起身時,那少女也猛然起身,身影矯捷便到了洞口處,一把匕首已經捏在了手中。

“今夜的不速之客,還真是多啊!”

野狼來得很快,綠光的眼睛在黑夜裡閃爍著嗜血的光亮。

“小心!”

他正要上前,少女卻身影一閃已經衝了出去,等他到洞口時,外面已經躺了不少野狼的屍首,而她正與狼群戰得酣暢淋漓。

這一刻,他才明白,她說的是真的。

現在的他,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就在愣神時,少女不滿地看了過來。

“愣著做什麼,是想等我殺完了,你再撿狼熬湯嗎?”

鮮血沾染在她的側臉,明豔裡更加妖冶,那眼神凌厲非常,殺意洶湧。

跟那日侯府別院初見時一模一樣。

百里桁看向熟睡的施清歡,漸漸從回憶裡抽身而出。

雖改變了容顏,但那一瞬,他便覺得,那就是她。

謹慎的多番試探,在施妙彤出現之後,終而確定。

就是她!

唇角的笑意漸漸收斂,轉而眼底便皆是心疼。

曾經明豔張狂的她,如今隱忍蟄伏,好似變了個人一樣。

他懂她的痛苦,因為他也一樣。

但好在,並肩同行,他總會護她。

外面的響聲讓百里桁收回了目光,密室門開啟之時,施清歡也緩緩甦醒。

入眼便是百里桁精緻的下顎,等發現在他懷中之時,施清歡猛然起身。

有些驚慌和尷尬。

“昨夜我...”

怎麼睡過去的?

還睡到了人家懷裡!

她一點也不記得。

不等她尷尬,章佟已經走了進來。

百里桁無奈,“終於走了?”

章佟的臉色卻不太好看。

“是,五殿下已經走了,但,有訊息傳來,兵部出事了!”

一聽這話,百里桁神色一沉,“程陽楓果然還擊了,具體事情,出去說。”

正說著,百里桁一個抬步,身影卻突地一晃,朝著一側差點摔了過去。

好在施清歡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大人,你怎麼了?”

百里桁神色有些尷尬,看了看施清歡,最終才緩聲道,“沒事,就是腿麻了!”

腿麻了!

施清歡臉頰一熱。

不會是,她壓的吧?

最終,還是百里桁緩了緩,被扶著出了密室。

等回了書房,章佟才繼續道,“兵部參軍何宇,昨夜被抓了,說是私盜兵部器械物資,販賣謀財,已經押入刑部大牢了。”

“此罪說大了可以謀反論處,誅其九族,程陽楓好大的手筆。”

施清歡不問都知,這定然是程陽楓的報復,何宇,也定然是百里桁的人。

百里桁神色低沉,“的確是大手筆,畢竟要將此罪坐實,定然是要有人真的偷販兵部物資,此事要成,絕不是一日之功,定當是籌謀多時。”

“以程陽楓的性子,既然做到了這一步,想要找到昭雪證據,怕是不易!”

一陣沉默之後,百里桁抬眸,眼底皆是狠厲。

“那便不昭雪!”

施清歡一愣,“不昭雪?”

百里桁唇角輕勾,“是啊,既然要入地獄,那便大家,一起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