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後。

陽曲縣衙。

“縣太爺,晉王無道,三晉百姓無不苦其荼毒,如今不過就是想請你作證,一同奏明貴國皇帝陛下,移晉藩出山西。

這也是你的職責所在。

你這推三阻四是何道理?

身為陽曲知縣,知晉王不法而不舉,知百姓所苦而不奏,難道這就是你代天牧民之所為?今日連楊某一個外人,都能為山西百姓出頭,你一個本地父母官,反而畏首畏尾,你對得起陽曲百姓,對得起貴國皇帝?

對得起你所學聖賢之道?”

楊大使坐在縣衙門前,義正辭嚴地呵斥著面前卑躬屈膝的知縣。

太原府城所在地是陽曲縣。

至於太原縣,這時候反而在西南四十里外的汾河西邊。

也就是古晉陽城。

只不過被宋滅北漢後毀掉了。

所以倒黴的陽曲知縣,就成了他禍害的第一個目標,帶著幾萬青壯突然揮舞斧頭湧入太原城的楊大使,沒去晉王府門外跳斧頭舞,反而轉頭去走迎澤門進城然後直奔陽曲縣。當陽曲知縣匆忙出來迎接時候,卻是一幫儒生舉著萬民書,請楊大使上奏皇帝陛下,萬民書上列舉了晉王的一系列罪行,洋洋灑灑一大堆。而最終的結論當然是三晉大地一片哀鴻,再這樣下去國將不國,求皇帝陛下垂憐,給三晉百姓條生路,移晉藩出山西,山西百姓將永世感念皇恩浩蕩。

這萬民書……

楊大使當然接了!

但楊大使終究外人,此事還得山西的地方官作證才行。

“縣尊,求縣尊為民做主啊!”

“縣尊,您就在這萬民書上簽名吧!”

……

然後周圍無數百姓哭著。

當然,哭的的確是真情實意。

畢竟驅逐晉藩是山西百姓一致的心意。

他們中間的知縣欲哭無淚。

“籤不籤?”

楊大使一指萬民書。

幾個地方耆老趕緊捧著萬民書湊到知縣面前,這些老東西的膽子都很大,畢竟他們的年齡很多都已經超出了一般罪行的處置範圍。

像年過八十的,基本上就可以肆無忌憚了。

年過九十……

有能力殺人都沒事。

另一個耆老則遞上筆。

“縣尊,你就簽了吧!”

他語重心長地說道。

知縣顫巍巍接過筆,就像看賣身契般看著萬民書……

突然他把筆一扔。

“爾等接外人之勢,欲脅迫地方官員誣陷賢王,某豈能受爾等脅迫!”

他憤然喝道。

周圍一片沉寂……

“氣死我了,我要發飆了,我要發飆了!”

楊大使突然一聲怒喝。

緊接著他霍然站起身,抬腳踹飛了知縣,然後一指面前縣衙……

“給我砸!”

他喝道。

然後他順手抄起旁邊鳴冤鼓,抬腳踹飛進了縣衙,緊接著衝進去,那些耆老們紛紛向青壯使眼色,那些原本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的青壯,立刻拔出斧頭,亢奮的吼叫著,跟隨楊大使衝進縣衙,剩下就不用楊大使管,他象徵性地扔了張桌子,剩下就是那些青壯的打砸了。

不過也就在同時,按察使司的一個腦子不太好使的僉事,帶著大批弓兵趕到。

的確是腦子不太好使。

要知道太原城內一堆的同級別五品官員,甚至更高的,至今都沒有一個過來。

連魏國公都不來。

這才是聰明人。

來幹什麼?

楊大使帶頭鬧事,大家攔又肯定攔不住,萬一再被楊豐順手揪住,同樣也逼著在萬民書上簽名,那可就麻煩了,所以聰明人都乾脆躲著,甚至更聰明的人,這時候都已經選擇離開太原城,現在還敢來的那就只能說不是很聰明的樣子。

“爾等圍攻知縣,打砸縣衙,欲造反乎?”

縣衙門前僉事怒喝道。

然後楊豐正好從裡面悠然走出,一看到他眼睛就亮了……

“來的正好!”

楊豐喊道。

那僉事愣了一下。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楊大使就已經拿著萬民書到了他跟前,然後筆也到了他面前……

“這位紅衣服的官老爺,楊某受山西百姓之託,將其指控晉藩罪行,請求貴國皇帝陛下移晉藩出山西之萬民書獻於貴國皇帝陛下,但楊某為求證據確鑿,故此請山西地方官員一同簽名為證,閣下正好前來,就把這萬民書籤了吧!”

楊豐很真誠地說道。

僉事石化般看著他,然後突然露出欲哭無淚的笑容。

“大使,下官還有事,下官告辭!”

說完他轉身就走。

然而下一刻楊豐的手就出現在他脖子後面,緊接著被掐著脖子把腦袋擰回來。

“你還是老老實實簽了吧!”

楊豐誠懇地說道。

僉事欲哭無淚,旁邊耆老笑著把筆捧給他。

“籤!”

楊大使突然怒喝一聲。

僉事本能地拿起筆,然後哆哆嗦嗦地在萬民書上簽名,楊豐滿意地將萬民書遞給耆老,僉事彷彿用盡全身力量般,一下子癱坐地上,緊接著在那裡哭了起來。楊豐走到依然扮演堅貞不屈的知縣面前,頗有些好奇地打量著他,後者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彷彿世界已經與他無關。

他雖然捱了楊豐一腳,但因為楊豐沒想要他命,所以只是胸前多了個鞋印。

這時候已經緩過來了。

“知縣,新科進士吧?

果然知道自己的屁股該坐在哪一邊,我很理解你的選擇,不過你也最好能清楚,自己選擇的後果,至於這傢伙應該為官多年,為何如此表現?”

楊豐笑著問道。

他早就猜到知縣可能不籤。

因為這時候的知縣,尤其是陽曲這種地方的知縣,通常都是前一科的三甲進士出身。

一甲入翰林。

二甲在京城各部觀政,然後透過升遷做六部主事。

三甲外放地方做一任縣丞,然後透過升遷做知縣。

所以這都是黃子澄那幫一夥的。

不過僉事這種級別的,很有可能是恢復科舉之前做官的,畢竟除非得到朱元璋賞識,否則十年當到五品也算正常升遷了。

“因他尚有廉恥!”

知縣很有忠臣範的說道。

“哈,他只是不夠英勇,都已經簽名了,哭還有個毛用,自然是橫下一條心來把這條路走到底,學學澤州知州,就是落入錦衣衛手中,也咬緊牙關堅持到底,忠誠不絕對,就是絕對不忠誠,都已經做出選擇了,就彆扭扭捏捏了。”

楊豐說道。

地上的僉事一激靈,瞬間擦了把眼淚爬起,然後換上一臉諂媚的笑容卑躬屈膝地走到他身旁……

“大使,下官其實對晉王種種劣跡亦頗有所知,只是苦於不敢,今日有大使為民出頭,下官願將其更多劣跡一併上奏。”

他說道。

他終於聰明瞭,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忠誠!”

楊豐滿意地拍著他肩膀。

“忠誠!”

僉事趕緊說道。

楊豐轉頭看了看裡面……

“民心可用啊!”

他感慨著。

裡面打砸縣衙的青壯,已經擠滿了這座縣衙,所以放眼望去一片狼藉。

“大使,何不索性……”

僉事欲言又止。

然後他用目光向晉王府示意了一下。

“這樣不合法吧?我可是個尊重大明法律的,更何況這些百姓都是大明百姓,他們終究要遵守法律,犯法的事情不能幹。”

楊豐摸著下巴說道。

僉事憂鬱了一下。

你他瑪都打砸縣衙了,你跟我說遵守法律?

“但若百姓數量眾多,以至於堵塞了王府周圍道路,甚至百姓在路上僅僅載歌載舞,敲鑼打鼓,這個於大明法律也並無觸犯,只要百姓不闖入王府,那就是太原府的事。太原知府與下官頗有交情,且對晉王一些不法之行也頗有不滿,若百姓僅僅如此,但不是觸犯王府禁地,那就不犯法,太原府也並無干涉之理由。”

僉事說道。

“胡說,刁民無事聚集,擾亂會城,如何就成了不犯法。”

知縣怒道。

“貴縣是想與某研討大明律之條款?

那某當奉陪。

若貴縣覺得某為一家之言,那某當邀齊按察使,副使,僉事,太原知府,推官,巡按御史一同就此進行研討,若還不夠就只好上報刑部。”

僉事微笑著說道。

知縣愕然看著他,彷彿看著一個孤獨的勇士,看著前方一片影影綽綽。

他要面對無數官僚啊!

就這些混蛋的扯皮能力,別說是這種的確很難界定的,就是真正顛倒黑白也能做到啊,他一個堅持原則的有什麼用,根本鬥不過一個體系化的官僚集團。

這時候那些打砸的青壯返回,一個拎著斧頭,儼然一群……

樵夫。

當然是樵夫。

大家都是良民,至於剛才打砸縣衙……

什麼打砸縣衙,明明是我們找知縣老爺請願,進去的人多了,碰倒了些桌椅板凳,這也算打砸?還有沒有天理了?

“走,咱們去晉王府!”

楊豐滿意地說道。

的確,打砸個縣衙算什麼,還是得到晉王府外面跳斧頭舞,不過僅僅這些青壯肯定不夠,要想形成徹底的圍堵,最好把太原周圍能蒐集到的青壯全蒐集過來,真來個十萬級別的包圍晉王府。

但前提是合法。

所以需要各地的地方官,給那些青壯開出路引。

這等於在山西來一場忠誠度的大檢驗啊!

開路引的就是支援皇太孫的。

不開路引的,就是支援朱允炆。

不過這樣的確很有搞頭,朱允熥會喜歡的,如果檢驗出山西絕大多數官員都支援他,那麼其他競爭者就幾乎沒戲了,畢竟山西這樣偏遠的省份都這樣,其他省也沒什麼懸念。

民心所向。

官員擁戴。

大義名分在手。

誰還能與他鬥?

楊豐帶著揮舞斧頭的青壯,浩浩蕩蕩走向晉王府正門,不過後者的反應也很快,緊接著晉藩護衛們就開始登上城牆,在楊豐到達御道時候,徐輝祖已經帶兵等候。藩王的王府同樣也有御道,從晉王府直通承恩門的大路就是御道,實際上也是禁止平民通行的,不過楊大使就無所謂了。

“貴國皇帝陛下有旨,楊某可以走御道。”

楊豐很乾脆地說道。

“大使可以走御道,但這些百姓不能犯禁。”

徐輝祖說道。

“但我就想讓他們犯禁呢?”

楊豐說道。

“大使,大王可因此下令護衛捉拿犯禁百姓。”

徐輝祖說道。

他在告訴楊豐,如果這些百姓犯禁踏上御道,那麼晉王有權給護衛下令捉拿,不過是晉王護衛,他的太原衛不會介入,因為這不在他的職責範圍,所以……

“懂了!”

楊豐轉頭看著後面浩浩蕩蕩的青壯。

“我現在就問你們,敢不敢走御道!”

他喊道。

“敢!”

那些青壯一片吼聲。

剛剛砸了縣衙的他們現在正膽子肥的很。

“那若晉藩護衛因此捉拿,你們敢不敢抗拒?”

楊豐喊道。

“敢!”

還是整齊的吼聲。

“民風果然淳樸啊!”

楊豐感慨道。

這可是剛剛結束亂世混戰才二十年的三晉百姓,刁民純度極高,而且藩王府的御道,又不是皇帝御道,估計平日也沒少有人走。

說到底這種制度本來就不合理,御道通常也是貫通城內的幹道,老百姓不準走,那就等於要到另一邊城區就得繞過巨大的王府。明明百十步就可以過去,但僅僅因為一條很少被使用的御道,就必須多繞好幾裡,這種制度毫無道理。

“那就走,都一樣是人,憑什麼他朱家人能走這條路,咱們就不能走?在京城我承天門御道也走的,如今不過是個藩王御道,憑什麼不能走,走,都跟我走,當年陳勝吳廣都能喊出將相王侯寧有種乎,如今難道老百姓連條路不能走!”

楊豐喊道。

緊接著他繞過徐輝祖,走向前面的御道。

“大使,這御道不能走!”

後者頭也不回的說道。

然後那些青壯拎著斧頭也從他身旁走過去。

他後面那些士兵默默看著,青壯們直接從他們中間走過,在楊大使帶領下走進御道,然後轉頭浩浩蕩蕩走向王府大門,城牆上護衛士兵們嚴陣以待,看著他們一個個揮舞斧頭,就這樣迅速淹沒御道,堵塞了王府出城的大路……

“大夏國使者楊豐,請晉王出宮相見!

楊某攜十萬民眾,以干鏚之舞獻於殿下!”

楊豐對著王府吼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