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這次傷得嚴重,林凝素不好久留打擾。上次她腰背摔傷,阮清整日裡給她調了藥汁來喝,不是在搗藥就是在搗藥的路上。她本想效仿,但她手腳實在不夠靈活,不是將草藥鑿得稀爛,便是將湯藥煎糊…

總之,她就不給阮清添堵了。

如今,幷州境內,長鄴以南的兩座城池都被黃眉軍佔領著,實在刻不容緩。

林凝素去給父親請安,還聽見那三人在談論著南邊的戰事,各個城池內的駐兵加起來也抵擋不過怨氣積壓的黃眉軍,如今他們的畿輔軍來支援,戰況才稍稍好轉一些。

都是些攻防之策,她站在門外便覺無趣,也就沒進去打擾,只是將手上的羹湯遞給小侍便準備離去。

“….烏蚩?”

門外邊站著一個人,不起眼,如一塊沒有聲息的石頭一般,林凝素都沒發覺。

前兩日他被林硯直接帶了回來,甚至也沒細問什麼,便這樣留在了身邊嗎…

烏蚩是荊苗人,林硯的母親乃是昔日荊苗的長公主,說不定有一定淵源,只是她不知道。

烏蚩沒搭她的話,盯著看了好一會才糾正道:“伍赤。”

“哦…是我記混了。”林凝素又補充了一句,“是哥哥告訴我你的名字的。”

烏蚩別開目光,神色冷淡,絲毫沒有因為林凝素曾差人送他去治傷而軟下態度。

當真是隻忠於林硯一人的虎狼,主僕倆都一個德行。

林凝素自知沒趣,剜了這人一眼便轉身離去。

“等等。”

“怎麼了?”林凝素知道這人從不說廢話。

“那天,你都看見了。”烏蚩是說林硯暈倒那天,陳雲懸劍於其胸口之上。

林凝素轉身,說道:“看見了也要當沒看見,記住,你只看見了陳雲,並沒有看見其他任何人。”

烏蚩沉默片刻後點點頭,又接道:“我一路跟著你們來到長鄴,早發現黃眉軍已經在那處埋伏多時了。”

林凝素不甚瞭解這些行軍之事,思慮片刻後,才知曉這人的意思:“你是說,黃眉軍提前埋伏在那處,是有人通風報信了。”

烏蚩說道:“你們經過月山乃事發突然,甚至還未來得及向朝廷稟報。”

林凝素越是細思,便越是心下發冷。會是孟桓嗎?這次會有黃眉軍截路,是因為孟桓放出了訊息,製成了黃眉軍突襲的假象,然後藉著這次混亂,除去想除去的人…?

阮清的死活,她的死活,甚至於孟桓自己的死活,這人都沒有在意過。

孟桓竟防備林硯到了這個地步,分明意欲爭奪儲位的皇子並不少,難道那老皇帝真的對林硯青眼有加。

但是距林硯成為平陵王還有好一段時間,起碼兩年是有的,就算老皇帝看好林硯,也不會在此時有所表露。

林凝素低聲對烏蚩說道:“此事我知曉了,切莫讓他人聽去。”

回房之後,林凝素便一直思索著烏蚩的話。孟桓這樣做,父親知道嗎?還是說,這是他們二人共同的謀劃…

不會的,父親絕計不會拿她和林硯的性命開玩笑。

要將此事告訴父親嗎…

以父親的性格,如若知曉孟桓行事不計後果,定然會發怒。儘管表面不顯,也會暗中敲打。

她和阮清那日距離孟桓那樣近,這人肯定會懷疑到她頭上來。那麼自己這個不諳世事小丫頭的優勢,在孟桓那便什麼也不剩,日後也不好再暗中觀察些什麼。

還是先壓下來。

就這樣無波無瀾地過了有兩三日,前線忽然來報,說是首戰告捷,已經成功奪回一座城池。

他們一行人也得改換駐軍之地,離開長鄴州府,去到南邊的小城之中。

根據林凝素的記憶,此次幷州的戰事,在許融歸來之前,就勝了這麼一場….

也不能怪父親帶兵不利,畿輔軍總共加起來才三萬左右,又被許融分走了一些去對抗西戎。可起義的黃眉軍卻足足有十幾萬。

再加上民間本就怨聲載道,參軍的人大都走投無路,是想這一舉便能結束困苦之生活。與孟國領軍餉混日子計程車兵有本質上的不同,士氣上便不對等,如何敵得過呢。

幷州途中,沿路森森白骨,一是因饑荒,二是因戰事。林凝素自是希望天下太平,但有些事…不破不立。

也罷,這些大事她管不了,也沒能力管。

父親和林硯都在前線,未知安危。林凝素便是將頑鬧之外擺在面前,也是絲毫不想碰的。所以她便跟著阮清一起除錯藥汁,供給給前線的傷兵。

雲鸞看著從自家姑娘的藥缽中飛濺出來的藥汁,欲言又止。

“姑娘…力道稍輕一些,研磨出來的汁水會更多一些。”雲鸞話畢便低下頭,搗起自己的藥缽來。

“嗯?”林凝素左看右看,都覺得力氣越大,藥汁會越多。

“…..”

阮清見到這一幕,不由輕笑,道:“今日的分量已經差不多了,要不要歇歇,我讓阿嬤熬了藥粥。”

林凝素放下藥缽,看這阮清的左手臂,說道:“我自是不累的,倒是你,手臂的傷才過了幾天,卻要日日親自監督製藥。”

她只覺得阮清這個人太過善良了些,若是換了她,定得自己舒服了才顧得上其他人。

也不怪孟桓和林硯會喜歡阮清,話本子上說,心機深沉的人,都偏愛至純至善的,算是互補。

“我這個人,是閒不下的。”阮清說道,“也不會用到左手臂,不必擔憂我。”

二人正閒話間,便見小侍突然來報,說是林大公子受了傷。

“什麼?”林凝素丟下手中藥缽,心下慌亂。

不知道林硯此次受傷是不是因為寒毒發作而遭了敵軍暗算的那次。

她立刻拉上阮清的手,邊走邊道:“我們快去瞧瞧。”

林凝素只以為林硯已然性命垂危,旦夕間便斃命的程度,所以當瞧見林硯正一臉雲淡風輕地拿著刀剜著自己小臂上的血肉時,她呆滯了一瞬。

利刃刺破傷口,毫不留情地處理著其中的殘餘物。

林凝素單是這樣看著,都覺得痛入骨髓,是眼前一黑的程度。

但林硯只是抿著唇,眉頭都未曾皺一下。

二人進來時,這人正差最後一刀,他簡單地將繃帶纏上,便笑著看向二人:“是凝素和阮姑娘,坐吧。”

“不痛嗎?”問完,林凝素便覺得自己這話多餘。能忍受得了寒毒蝕骨的人,這點皮外傷痛算什麼。

林硯扔下手中的短刃,用帕子淨了手,目光在她身上轉了一圈,意味不明地答道:“長痛不如短痛。”

林凝素扭頭,發現阮清亦是面露憂色。她心思一轉,時候輕觸著阮清的手臂,道:“給我哥哥看下傷口吧,你的醫術最好了。”

“嗯。”見林硯沒拒絕,阮清便上前去,將沾滿血汙的繃帶散開。

“傷口並不大,卻很深,林大公子定要當心。”阮清將隨身的藥粉撒了上去,卻發現沒有潔淨的繃帶。

林凝素見面前和諧的一幕,心底高興,立馬說:“我這就去取一些過來!”

“不用麻煩。”阮清自袖口取出一條素色的緞帶,眼見著樣式,分明是在什全城的阿婆那裡所購的絛帶。

當時阮清所選的兩條絛帶都是素色,裝飾紋樣亦很少,的確適合應急所用。

淡藕色的絛帶系在手臂的傷口處,精巧卻不礙事,仔細聞還會發現,絛帶是浸了止血藥水的,散發著淡淡的藥香。

林凝素這時才明白過來,阮清那時候說的“合適的機會”,是什麼意思。

她不由得在心中給阮清豎起一個大拇指,若她此刻是林硯,心思也一定跟著這木藥芬芳而飄到不知何處。

她太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