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騷男爵,這一頭銜已經世襲罔替上百年。

百年時間小小的男爵領幾乎沒有變化,加之對過去的時代無人記錄,亨利拿騷只知曉祖先的名字,這片土地曾發生了多少趣事並不知情。

即便是貴族,想要在羅馬毀滅後隨之降臨的大動亂時代生活富足是不可能的,如今已是841年,村莊生活沒什麼起色,亨利拿騷是本地最大也幾乎是唯一的大地主,家族可以完全合法的得到農夫們的供養,生活說得過去卻與富足毫不相干。

如今,全新的動亂時代已經降臨。

亨利無法拿出豪華餐飲招待赴宴的藍狐,他唯一能想到的大餐,就是從自家的圈舍裡牽出一隻小羊再粗狂地烤掉。

吃烤肉的日子不常有,實話實說他很羨慕戰爭時期羅斯人的那一方。曾經敵對是迫不得已,而今彼此已是盟友。

即便是在戰地,羅斯君主非常在以自己軍隊是否吃得舒坦。確保穀物糧食的供應是那位年輕王者非常掛念的,而獲得肉食的機會也不會放過。

亨利更是有幸以盟友貴族的身份加入到羅斯大王舉辦的宴會,來自北方的美食讓人大開眼界。

一旦嚐到了美味就回不去了,如果可以時常吃到美餐,清苦乏味的生活就多了幾分調劑。如何達成這一切?唯有移民到弗里斯蘭地區去做尼德蘭伯爵。

羊羔子烤得比較猙獰,拿騷家豢養的職業廚師水平也就一般般。

男爵老爺平常也是啃麵包度日,不過是農夫啃食粗糙的全麥小麥麵包和黑麵包,以及煮爛的麥仁湖湖,而老爺吃得是篩網處理過的精面白白麵。

即便如此,老爺也會市場帶著自己的扈從騎兵去蘭河的上游地區打獵。集體狩獵美其名曰是鍛鍊軍隊,實則主要目的就是打獵獲得肉食和皮革。

若是成功獵到了熊變更發一不小的財富,通常他們能獵不到歐洲野鹿和野牛。

所以目睹餐桌上的烤全羊,藍狐不好意思批判他們不懂美食。

烤羊就是烤羊,就算連百里香這種作料都不撒,它最本真的焦香氣息足矣令人垂涎。

根據傳統,當貴族聚會的時候,貴族及其夫人自然落座就餐,而孩子則要被排除。

此次不然,亨利要給自己的女兒索菲亞說一門親事,正好藉此機會讓藍狐好好看看這小姑娘。

餐具?不,沒有明確的餐具。如果有,就是一把小刀。

亨利雙手沾滿羊油,生龍活虎地啃食羊肉。

一切回到了過去的時代,見狀,藍狐也懶得斯文,他把自備的兩根木棍和銀叉子放在一邊,一併雙手抱著肉塊啃起來。

女貴族也是一樣的,那位小索菲亞平常食肉的機會也不多,得此機會搖身一變成了一隻小狼。當然她這種大口啃肉的樣子藍狐是非常欣賞的。

“看起來,你的女兒很喜歡吃肉呢。”

本是無心之說,男爵婦人瞥見自己女兒那滿嘴油腥的樣子,馬上投以斥責的眼神。小索菲亞也一個激靈稍稍優雅一番,不敢直視自己的父母,坐正身子慢慢咀嚼。

亨利略有尷尬:“她其實很不錯。”

“我也覺得不錯。她就像是你的寶石,所以這場聚會你的兩個兒子甚至都沒有參與。”

“也許沒有必要。只要你覺得不錯,婚事就可以定下吧。”

“可以。我現在對她只有一個要求。”

亨利一驚,就怕這個藍狐有什麼奇怪要求。“請講。”

“就像剛才那樣,你讓她敞開了吃肉,最好粗野一些。讓那些優雅都見鬼去吧!我們北方的女人都不懦弱,你的女兒也必須像是一隻狼。我的弟媳必須堅強。”

的確,所謂的女性禮儀多半就是教士去教授的,索菲亞被教育需要時刻注意保持恬靜,可這是在抹殺她的天真本性。那些教士講究清苦戒欲的日子,甚至吃飯都要極盡簡單,以此苦行去接近上帝。

拿騷男爵領屬於沃爾姆斯(美因茨)教區,與龐大的科隆郊區挨著,在法理上與更龐大的北方教區也接壤。不同於科隆教區的那些高階教士的奢靡,沃爾姆斯教區與北方教區一道,都比較講究苦行與純潔。

他們提倡苦行,至於在地方的修道院的教士們是否能落實這一倡議,不好說……

至少基於拿騷男爵領不富裕的現狀,本地教士就算想奢靡也做不到。

小小的索菲亞大吃一驚,自己的父母居然要去自己儘可能地吃肉。她對婚姻懵懵懂懂,在滿足口腹之慾上這番完全向本能妥協。殊不知她越是生龍活虎地吃肉,藍狐就愈發喜歡。什麼叫做古爾德家族的女人?若不能在吃肉方面兇野,如何有資格嫁進來?

遂當藍狐嘻嘻哈哈地告訴亨利夫婦這一奇妙的原委,夫妻二人自是倍感意外。又聽聞藍狐其實是整個古爾德家族的異類,曾經的小胖子奉命龐大世界不斷奔波,恰是因為吃不好睡不好而變瘦了很多。

整個家族都是胖子,這證明了家族自古的財富。這個時代沒有人絕得肥胖有害健康,恰恰相反,唯有肥胖一些才能證明貴族是真的尊貴。

藍狐得此機會好生打量一番索菲亞,這這小姑娘也很單純,在收了藍狐給的漂亮琥珀,又見這個略胖的叔叔面相比較和善,也就安下心了。

她從不能左右自己的未來,恰是這樣的家庭教育使得她很順滑地接受自己的命運。

就是在得知父母兄弟要帶著一批人離開拿騷村,而且幾乎就是永遠離開,偏偏這種離開沒有她的份兒。

像是被拋棄一般,就家宴上得知這一訊息,索菲亞不解地痛哭,可惜什麼也改變不了。

……

宴會已經結束,在悲傷一夜後,索菲亞再次示人的面色充滿了憂鬱。剛剛迎回自己的父親,不曾想父親大人又要離開。

她對藍狐的感覺還不錯,對那些揹著圓盾的男人們充滿了驚恐和戒備。結果,她被這樣告知:“你這姑娘怕什麼?以後,你還是本地貴族,這些戰士都會保護你。”

雖不合任何的律法,羅斯王國的哥德堡伯爵約瑟夫·藍狐·古爾德森·哥德堡,會成為索菲亞·海因裡希·馮·尼德蘭-拿騷暫時的“守衛者”。

某種意義上,亨利(或曰海因裡希)希望自己的女兒有一名合格的、懂生活的教師。他覺得這個藍狐就很不錯,現在提前適應一下北方貴族的真實生活,日後再嫁給其親弟弟就能立刻適應。甚至此舉也是一種更激進的投名狀。

亨利是她的父親,而拿騷村的神父則是索菲亞的教父,甚至這個名字也是神父翻閱手抄本《福音書》給取的。遂在法理上,教父現在升級為她的監護人。

於是,在當亨利拿騷一家移民尼德蘭後,剩下的宅邸原則上就歸女兒繼承,繼而是由其組合的家庭繼承。

藍狐未來可以住在這裡,部分軍隊亦可駐紮,如此一來整個拿騷村事實上就被藍狐的羅斯軍隊佔領了。

他們一定是靠譜的佔領者,反正亨利對這片故土已經沒多少留戀,他相信很多農夫在獲悉可以去尼德蘭過上更好的生活後,也會選擇跟隨移民。

移民是大事!此事沒必要和農夫們商量。亨利一家是一定要走的,此事另外要知會的就是修道院的神父,那個叫做康拉德的中年人。

現在,神父康拉德基本摸清楚的情況。

當藍狐聲稱自己的教父是北方大主教埃斯基爾,這一身份著實令康拉德肅然起敬。康拉德畢竟只是沃爾姆斯教區的夏季教士,被委派到拿騷男爵領就是被邊緣化,想不到本該清苦的一身峰迴路轉。他著實想不到這位微胖的北方人居然是一位伯爵老爺。

伯爵老爺看起來並不跋扈,也許正是那個著名的苦行僧埃斯基爾教導有方?不!這位伯爵怎麼看都與清苦的生活不相干,僅是其衣著就足以判斷其生活華麗。

最令康拉德震撼的是其人會說結巴的法蘭克語,而拉丁語奇蹟般得很流利。

雙方便沒有任何的交流障礙,在獲悉其麾下軍隊還有不少沒有接受洗禮,而為之集體洗禮的殊榮將由自己達成,康拉德確信此乃巨大的功績,他迫不及待要做。

集體洗禮的日子已被定下,在那之前,是亨利拿騷、藍狐,與這個康拉德身份,三人開了一樁決定整個男爵領的小會。

會議的結果將改變一切,訝異的康拉德幾乎昏闕。

“此事!我……我必須知會主教大人。”

令他震驚的根本原因是埃斯基爾的信函,以後拿騷男爵領在法理上不再歸為沃爾姆斯主教區,搖身一變成為北方主教區的飛地。

這也是戰爭結束後的大和談結果中的一樁小條款,所謂全新的尼德蘭伯國和薩克森公國,全體歸入北方主教區。拿騷和尼德蘭相隔很遠卻是一體的,處在科隆教區和沃爾姆斯教區夾縫中的拿騷,必須與尼德蘭步調一致。此事是北方教區和科隆教區都承認了,戰敗的路德維希大王對這些事本就不上心,反正對自己不疼不癢也就同意了。

“你就算是寫信知會也什麼都不會改變,以後這裡是北方教區,在經費上也是北方負責。放心,你們破破爛爛的修道院可以被返修,本村建築都要重新建造。我們的軍隊駐紮在這裡就是全新的守衛者。我們不會貪婪,只掃對於你們不會貪婪。”藍狐如此承諾,並用話術掩蓋了自己某些方面的野心。

康拉德如何不相信,這些日子外來者的確沒有傷害村民。他很期待為這些北方人施洗的儀式,至於未來……

“如果一位北方的貴族落戶在這裡與索菲亞結婚,索菲亞的兒子繼承拿騷男爵的爵位,這很好。沒有任何的動亂,一切都會好起來。你們……就像是來自北方的天使。”

神父康拉德出於理性和感性都願意支援藍狐一夥兒,於是也承諾,當亨利拿騷公開宣佈大移民時,教士會為其造勢。

當然,大移民的訊息不僅而走。

首先的拿騷家的僕人將聽到的訊息傳遞過去,移民之事在整個拿騷村引起轟動。背井離鄉移民?今年的麥子才剛剛播種。移民有什麼好處嗎?男爵大人新增伯爵頭銜和新封地,可這與普通農夫有什麼關係?莫非老爺還能再招一些人做扈從?

沒什麼故事的村莊自然的將移民之事當做最引人注目的談資。

民眾必須做出自己的選擇!

村中的工匠作為技術性人員,他們只要依靠著貴族老爺過活。這種人的人口極少,且基本脫離了純農業生產,離開了自己的主人就沒法生活,移民別無選擇。

普通農夫家庭就犯了難。他們多是佃戶,也有一批納稅的自耕農。佃戶別無選擇,如果老爺有要求,被拿捏死死的他們只能順從。

真正可以做出選擇的就是那些自耕農,他們同樣基於鮮有的訊息左右為難。

不過集合了絕大部分人口的拿騷村,要召集村裡說得上話的男人頗為容易。亨利拿騷輕易便召集到全部的男人,將移民的事情詳細告知他們。

他只負責知會,並給予民眾三天時間考慮。

時間絕對足夠了,足夠有意離開的人們收拾自己本就不多的細軟。

事實上亨利一家子移民斷不會隻身而去,他的目的地是來茵河入海口的烏得勒支,當地都是弗里斯蘭眾人,自己一去人生地不熟的若無老家人在場,實在有些孤零零。於是他下令凡是願意移民的家庭,當前欠下的債務一併免除,並許諾在移民後可以分得新土地,且今年的賦稅免除,至於移民今年的口糧和明年的種糧,都來自移民區的賦稅。

這是恩惠嗎?不只是恩惠,也是一種新型枷鎖。移民雖然免除了舊債務,但也新增了新債,他們移民前是佃農,移民後也是佃農。不過這些農夫會算計,他們會發現參與移民最終還是減少了一定債務,如何不去呢?

不欠債的自耕農斷然不去!移民就是要新添一筆債,傻子才走。何況拿騷男爵領並沒被廢除,日後大家的生活還是照舊。

就是這三天時間,藍狐麾下所有沒有皈依的戰士被聚集起來。他帶來了五百人,卻有一百多人齊聚在簡陋修道院門口。

看著這些人,神父康拉德沒有初見他們的警惕,現在有如看一群迷途的羔羊。

“我的孩子。主的光輝照耀著你們!跟我來吧!接受主的召喚……”一番晦澀的拉丁語,康拉德陸續將等候的人們招如房舍。

他一手捧著福音書,一手將人的腦袋整體按入倒了點玫瑰精油的巨大水桶裡,任由聖水淹沒整個人。腦袋淹沒要六次,最後一次冒出頭,所謂成了人。此乃一種講究,所謂“七天造人說”。

一番禮儀考驗著康拉德的體力,這個中年人咬著牙堅持下來,再為所有人施洗後自己也真的累癱。

他疲倦而欣慰,如此重大的功績由自己親手完成,這樣一切都會好起來吧……

三天之期已到,這期間收拾細軟的亨利拿騷一家也是雞飛狗跳。

所謂破家值萬貫,因可租借羅斯人的大型船隻,亨利要把家中的細軟儘量搬走,甚至包括圈舍裡牛羊。牛羊上船就大可不必了,藍狐出資直接將之買下,於是亨利變賣了一些不宜帶走的財產換做叮噹響的銀幣。

索菲亞在整個搬家過程中被完全邊緣化,她感覺到自己被父母所拋棄,不過一隻大手輕輕壓在這女孩的肩頭。

是藍狐。現在,索菲亞已經不畏懼這個微胖的男人。

“你早晚都要離開他們,好在,這片地區就是你的領地。你才是本地的女貴族。”

有實權的女貴族在北方不罕見,羅斯王國就有兩位實力強勁的女貴族,即納爾維克女伯爵和奧斯塔拉女公爵。她們的權勢當然是建立在她們年幼的兒子基礎上,同理,索菲亞對於拿騷男爵領的掌控,必然也要建立在她未來生育的兒子上。

決定移民的人們聚集在剛剛修建的簡陋碼頭處。他們最初震驚於所謂的“方舟”,而今就要乘坐它一路漂行到來茵河的入海口。幾輩子都沒離開這片地區的人們真的要永遠離開,本是欠下債務的他們才是最對故鄉留念的。為了生計他們選擇跟著貴族老爺離開,而這離開,一下子便是男男女女一去近千人。

人數是多,不過這是將襁褓中孩子也算入內的。藍狐的武裝貨船拼命裝運一下,塞進三百人並沒有問題,就是航行時的居住條件必定糟糕。

有船坐就勝過磨蹭的徒步數百倍,且單純的漂行,區區一週必到目的地。

於是,藍狐決定分出十條長船,合計三百人負責押運這龐大的一千人移民大軍前往尼德蘭。六條長船的主要任務實際是在完成運輸任務後,將船繩索串聯,逆流划槳把船都帶回來。他幾乎貢獻出整個艦隊所有船隻,一旦行動起步,藍狐在拿騷村駐紮得就只剩下二百人。

這樣,他就算對科布倫茨城有野心,手頭這點兵力以及缺乏船隻的現狀,也決定了任何的野心暫時都得憋住。

現在,拿騷村歷史性的大移民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