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狐狸行將就木,他的子嗣繼承發展他的事業,小狐狸們奔向四面八方。

老古爾德自詡會在波羅的海的丁字路口之奧蘭群島之墓碑島死去,他已經沒有更多的訴求,也赫然發現整個世界已經拒絕自己。

誰會在意一個快要老死的老頭子的想法?至少自己的兒子、女兒、女婿已經分散到天南海北,一個龐大的世界呈現在他們面前。

如果一個商人對老家的一畝三分地很有卷戀,他的事業頂做不長。

古爾德家族本是瑞典昂克拉斯部族的遊商,昔日年輕的老古爾德勇闖天涯,眼睛敏銳地發現羅斯部族的奇幻異變,孤注一擲賭上一切贏來了發家。他便帶著全家告別了昂克拉斯,成為新的羅斯人。

但是,羅斯就是永遠的居所嗎?或者說羅斯影響力內外的龐大世界,到處是可以立足之地,只需狐狸崽子們去探索。

古爾德家族也並沒有真的離開祖籍的昂克拉斯,因為家族裡的老大已經成了整個瑞典世界貿易中心的城主。

家族的老二最有出息,這便是經歷磨難見多識廣的藍狐,商人成了戰士又成了封疆貴族。

女兒嫁給了丹麥的老埃裡克家族,如此維繫著一條羅斯對丹麥的新興貿易港口之哥本哈根、石勒蘇益格的貿易線路。

現在,老三和老四要去創造屬於他們的精彩。

黑狐和紅狐得到了國王留裡克的命令,他們的遠行不僅僅是為了家族,最大的任務是為了王國的利益。兩位年輕人恰是因為過於年輕,宏大的戰爭羅斯取得豐厚戰果,卻對兩人拒之在外。

他們容易被宏大的事情所感染,而今大哥白狐大胖子一個且年齡也大了,與最小的兄弟兩人本不是一個時代更不是一路人,唯有二哥的經歷令他們震撼,也希望效彷之。

老母親生育了四男一女,老父親古爾德固然是濫情的傢伙,到頭來也願意為自己的作為負責。庶出的子女不能繼承古爾德家族的名號,也無權繼承財富。那些子女畢竟是女奴之子,至少他們現在的身份也是羅斯人,這一身份已經是莫大光榮。

北方的傳統意味著某種殘酷,老古爾德奮鬥一生的財富大部分必被老大白狐繼承,即便老大已經是斯德哥爾摩總督。

其他兄弟的財富必須自己去獲得,至少,國王為兄弟們提供了立功的機會。

至於那些有“女奴之子”身份的卑賤兄弟,他們要穩定、提升自己的社會地位,一個捷徑便是躋身常備軍,或是加入職業水手的隊伍,依靠未來的戰爭趁機立功一戰成名。

顯而易見的是這個世界變幻莫測,戰爭是永遠不變的旋律。

奉旨前往南方的黑狐和紅狐有預感,兩人因要進入陷入大混亂的法蘭克世界,就不僅僅是直面戰爭那麼簡單。

恐怕,兄弟在全新的戰爭時期還能成為戰鬥的推動者。

一條武裝貨船與四條長船行進在茫茫波羅的海,載運著北方緊俏貨物的小船隊正奔赴其此行最重要的一箇中繼站——薩克森公國的漢堡。

艦隊首先經過新丹麥王國的新城哥本哈根,在這待興土木中的簡陋港口補充了一些漁獲和澹水,也得到了一個重大訊息。

“看來他們真的行動了。”

“也不知那個拉格納跑到不列顛能撈到多少戰利品。”

“也許是很多羊毛、金子,還有奴隸。”

“不可能。法蘭克人比那些傢伙更加富裕,咱們兄弟去了法蘭克定能發大財。”

兩兄弟聊了一番,他們對哥本哈根沒有任何想法,這一正在建設、看起來就很荒涼的港口,如何與羅斯的那些大港口相提並論?

現在問題來了,誰去鹿特斯塔德,誰去拿騷。

鹿特斯塔德只怕仍是一片低平的荒地,是個興建良港的好地方,距離當地繁榮的烏得勒支很近。就算第一年不能建成基本的港口設施,在烏得勒支利用一下當地的資源毫無問題。

去拿騷便是進入法蘭克腹地,一時間必是深陷他們的包圍中。沒有人能確定戰敗了路德維希在回到老家後是否會因顏面掃地而惱羞成怒,執意用無力找回面子,譬如針對住在拿騷的羅斯人報復,其中風險必然很大。

兄弟二人年紀相彷,兩個小胖子站在一起,外人難以分清誰是哥哥誰是弟弟。他們對具體的年齡也不在意,兄弟倆都想抓住冒險的機會,即便是弟弟也不會讓著哥哥。

“那就讓諸神裁決吧。”黑狐提議,對此紅狐深表認同。

一枚上乘的法蘭克銀幣成為骰子,有的查理曼腦袋的正面,代表著去腹地的拿騷,反面則去鹿特斯塔德。

誰有資格去拿騷?黑狐贏得了這場賭局。

“兄弟,看來這就是諸神的旨意。”黑狐甚至得了便宜有些賣乖。

“沒辦法,這船也挺顛簸的……”

紅狐接受了這一現實,不過僅從商業角度而言,他覺得自己可能更賺。一個取代被焚燬的杜里斯特港的鹿特斯塔德,羅斯要在這裡設立相當於軍事基地的商鋪。該城會是丹麥人、羅斯人等各路北方人聚集地,在法理上是丹麥王國和羅斯王國共治但不設定城主。恐怕比起過去的杜里斯特,這個港口會更加自由,與之最接近的某過於退出歷史的海澤比了。

此地會是不列顛、法蘭克腹地、弗蘭德斯、北方貨物的集散地,一個無比自由的貿易市場,紅狐覺得自己必然大發橫財。

而黑狐贏得了賭局,也贏得了立下戰功的機會。小胖子敢於廝殺嗎?他自覺並沒有真的準備好,然機會難得,想當年自己的二哥藍狐也是隻身犯險都挺過來了,自己一樣可以。前往拿騷不只是建設新的羅斯商鋪那麼簡單,二哥藍狐奉命先在當地經營一個據點,待自己抵達後立刻接受,接著,奉旨針對中王國劫掠。

生產物資再賣出去賺錢?哪裡有劫掠來錢快?!並且戰爭結束後的和平條約,羅斯人有針對中王國劫掠的權力,此事在法理上得到東王國的支援呢。

兄弟二人穿越大丹麥海峽一路平靜,現在,他們面向的就是茫茫無際的整個大西洋。

鹹味甚濃的海風鋪面,一個全新的世界就在面前。

小艦隊也隨之轉向,貼著開始向西南方向延伸的海岸線,依靠三角帆的優勢逆著溫潤南風漂行,直到抵達威悉河入海口。

開始進入內河,四艘長船迅速化身牽引船。

一些兄弟不是第一次來,他們就是戰爭的親歷者,更在漢堡地區住了半年,對於這些傢伙,不遠處的那個村落就是初春時的煮鹽據點,而今它已經是薩克森人的新興漁村,並繼承了過去的煮鹽設施,肉眼可見的是此地正是濃煙滾滾,大大小小的陶甕裡海水沸騰,伴隨著的是樹脂燃燒的濃煙滾滾。

初見這一切,兩兄弟倍感意外,忙於勞作的煮鹽人見得高懸羅斯旗幟的艦隊倍感親切。

薩克森民眾對羅斯人的態度很友好,他們尚不至於即便信仰不同也親如兄弟,單純看在錢財的份兒上,合作是有何前途的。

羅斯艦隊的抵達迅速轟動漢堡城,一批漁船為之護航,引領他們順利抵達內河中的城市。

即便是夏日豐水期,威悉河的水流量依舊有限。河水沖刷掉冬季戰爭的一切,很多與河冰凍在一起的法蘭克戰士屍體隨著雪融而漂入大西洋,戰爭痕跡找不到了,漢堡本是一座小定居點,戰爭之後她就是整個薩克森公國的最大定居點。即便很多戰爭難民已經回家,以城市為中心的地區仍有兩萬人生活。

農業生產恢復速度比公爵柳多夫想象的更快!至少他們保留了必要的種糧,固然在播種後的春荒、夏荒中會陷入困頓,只要秋季收穫,一切都會好起來。

所以,戰後的薩克森公國極度虛弱,就算要擴句備戰迎戰未來必然到來的新戰爭,公爵柳多夫也因貧窮難有作為。

如此留裡克事實上的大兒子雷格拉夫,他在漢堡就算有著很大的想法,也只能落實很小的一部分。

雷格拉夫,合法的麥西亞王國的王位繼承者,他事實上流亡於薩克森公國,手頭就僅能維持一支三十名羅斯人和七十名薩克森人的所謂“麥西亞國王衛隊”。

他想要效彷自己偉大的父親,奈何苦於自己岳父柳多夫的貧窮,就只能維持這點兵力,而士兵的武裝居然都是自備。

即便如此,這支百人隊伍暫時也被算入薩克森公國武裝裡。明明非常年輕簡直可謂年幼,雷格拉夫一樣作為薩克森公國的將領。

“大和談”不過結束了四個月,漢堡地區作為主戰場,民眾正痛苦地舔舐自己的傷口。東法蘭克固然損失慘重,實力不強薩克森人的損失一樣慘重。去年的秋收活動遭遇打擊,饑荒事實上已經發生,若非還有海洋捕魚、煮鹽銷售以向大弗蘭德斯地區、科隆地區購買糧食,餓死人的情況就是常態。

全民活得像是苦行僧,他們並沒有陷入無盡哀嘆,至少北方大主教埃斯基爾就在漢堡。這位遊歷四方的老頭子終究將主教坐堂設在漢堡,就如牧羊人為所有的羔羊指明方向。

教導民眾去過清苦生活,以儘可能的生活節儉去達到精神世界的純粹。黑麵包、野菜和清水,這個老傢伙可以帶著他的下級教士如此單調過一輩子。

但貴族們不是苦行僧,民眾也不真的覺得這種極端齋戒有必要成為永恆。

至少,困難時期北方教會正在發揮它巨大的積極意義。

就是在這種氛圍下,羅斯分艦隊靠港。

任何時代,遠行的貨船靠岸就會引起轟動,尤其是生活困頓的薩克森人看那停泊港口的羅斯貨船又如看到方舟般興奮。

事實也滿足了困苦民眾的訴求。

柳多夫帶著全家急吼吼地衝向內河碼頭,雷格拉夫帶著他的“麥西亞國王衛隊”乾脆打著羅斯旗幟來迎接老家的船,這男孩甚至幻想著父親留裡克親自來了。

碼頭上聚集了很多人,當埃斯基爾拄著柺杖,壓制著內心的激動、面色澹定帶著一眾黑袍教士趕來,民眾自發為之讓開一條路。

划槳的羅斯人收回自己的巨槳,他們登陸後再合力拉扯纜繩,將大船拖曳到棧橋。

待大船停穩後,兩個小胖子笨拙地順著繩梯下船,幾乎是直接的銜接,物資卸貨工作便開始了。

黑狐、紅狐首次來漢堡,他們注意到這座城像是攤大餅一般,房舍鋪得密密麻麻,倒是有些建築非常規整有著就太亂了。至少內城是令人欣喜的,它有著圍牆,以及中心的一座高大的石砌堡壘。

兩人整理一下衣服,再將插著絢麗羽毛的皮帽戴好,以與其他人做明顯的區別。

是新來的羅斯貴族嗎?

正當柳多夫一頭霧水之際,他的好女婿雷格拉夫已經心情澎湃。

“孩子,這兩個人……你可知道?”

“知道。一個是黑狐,一個是紅狐。”

“哦?!”柳多夫恍然大悟:“我知道有個羅斯貴族叫約瑟夫藍狐,定然那個人兄弟們?”

“是的。”

“啊……這就是留裡克之前說明的情況。”

柳多夫聽到留裡克提及過會派信得過的人到法蘭克世界發展新的商業事宜,當然那定不只是商業,還有對權力的追求。

關於此事,北方大主教埃斯基爾有著更多的訊息,因為一切都商量好了。這些日子老傢伙一直在等待,想來自己終於等到正確的人。

初次見面,黑狐紅狐兄弟頗為拘謹,他們倒是很清楚雷格拉夫,那畢竟是大王的事實大兒子,還有岸上的確飄著羅斯旗幟就更令人倍感親切了。

遂在碼頭處,雙方簡單做了一番自我介紹。

來者並不是戰士,也不會在漢堡逗留,倒是他們會奉留裡克的要求留下一批對於薩克森人是能夠活命的物資——糧食。

武裝貨船裡一部分空間塞了燕麥,總量可有近乎五噸之巨。這批糧食並非白送,作為交換,薩克森公國就以食鹽的方式進行交換。

兩兄弟援引國王留裡克的交易要求,得到的自然是柳多夫興奮得渾身顫抖。除此外,一小批農具也被卸下,它們只是犁頭和鏟頭,安裝木柄的工作就留給買家,同樣這批貨物也可由食鹽換取。

糧食將立刻改善漢堡地區夏荒的窘境,不過兩兄弟也致命了,這批糧食有一半是給予雷格拉夫的禮物。

雷格拉夫得到的不只是一批糧食,還有十磅銀幣!

這比財富至少徹底扭轉了雷格拉夫現在正面臨的窘境,此乃父親給兒子的一筆啟動資金,至少也是第一批啟動資金。只是比起這些,雷格拉夫還是更希望父親留裡克還能再來看看自己。

小男孩眼神中帶淚,卻有故作堅強地昂起胸膛,展現所謂麥西亞國王的高傲。他默默地詢問年齡大一些的黑狐:“我父親……啊不!羅斯王何時再來漢堡呢?”

雷格拉夫竟如此生分地稱呼自己的父親,也令黑狐頗為意外:“國王忙於自己的事。我獲悉,今年的羅斯是罷兵休戰了。不過大王命令我們兩兄弟在法蘭克發展,命令我們故意製造一些事端。”

於是紅狐故意補充一句耐人尋味的話語:“倘若戰爭出現,國王應該會出兵。”

“那就好。”雷格拉夫強打著堅強,故意以極為官方的態度反饋:“我會帶著麥西亞軍隊,與羅斯軍並肩作戰。”

看來,年幼的雷格拉夫已經習慣了自己的新身份,亦或是對生活做了妥協。

狐狸兄弟在漢堡停靠輸送物資屬於小任務,歸根結底也是一種正常的商業行為。

兩人最大的目的是尋找北方大主教,並奉上留裡克王的親筆書信。

他們已非平凡人,接受了非常正規的教會拉丁語教育的兩個小胖子,就算語言根本不流利,結結巴巴地和埃斯基爾這個老頭子交流並不是問題,當然這對於埃斯基爾就是一個奇蹟。

紙張上書寫著很有個人特點的筆記,埃斯基爾已經接受了“紙張”這種高階書寫載體,更認得出此乃留裡克本人的字跡。

它是一封介紹信,內容不對內容最對埃斯基爾胃口。

老傢伙興奮得眼神顫抖,看著兩個小胖子有如在看自己失散多年的兒子,。

他張開自己衰老的雙臂一臉慈祥,“我的孩子,我……就是你們的教父。洗禮,就在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