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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躍婆婆芳齡六十八,積蓄內力一甲子,武功之高,深不可測。
她未與呂瑛說過自己的身世,只說她二十歲那年師傅昇天,師兄師姐為爭遺產把人腦子打成狗腦子,她懶得爭,便揹著刀和藥囊出海去了,出海第三天,她遇到了一個自稱“小房”的少年。
八歲的呂房第一次駕船出海,便救下了差點被風浪拍死的沐躍,為了報他的救命之恩,沐躍之後每到一處地方,都會託人送當地特產去瓊崖島。
呂房這一生守在瓊崖島上,卻彷彿隨另一人看遍了世間風景。
如此春去秋來,沐躍在四十三歲那年和同門比鬥,同門死了,她重傷瀕死,寫遺書一封寄給呂房,叫他過來接收遺產。
呂房匆匆出島,將她接回家悉心照顧,待沐躍養好了傷,新年也來了,呂房又為她在海邊放了一晚上煙花。
兩個單身中年坐在沙灘上吹海風、喝烈酒、賞煙花,許是煙花太美,撥動了沐躍的心絃,又或是酒水太烈壯了呂房的膽,他們終於情不自禁……
十個月後,呂曉璇來到人間。
呂曉璇小時候問父母,她是從哪來的。
沐躍回道:“你是娘從海邊撿來的。”
呂曉璇看爹:“真的嗎?娘不是又哄我吧?”
呂房咳了一聲,滿臉嚴肅:“真的。”
沐躍是滿級智人,熱愛跑圖,生了孩子也不耽誤她滿地球遛躂,誰知女兒在這方面像了她,十七歲就跑去中原,十八歲回家,生了個外孫,叫瑛瑛。
呂瑛是天生的心脈不全,幸好他的外祖父、外祖母、太外祖都是內力深厚的人,三人的功力加起來得有一百五十多年,他們在呂瑛才出生時輪流用內力輔助增強他心脈的生機,又用呂家幾代積蓄的財富嬌養他,才留住了他的性命。
沐躍本不信神,養了外孫一年,也不得不抱孩子去媽祖廟認乾孃求保佑,只因醫藥有窮盡,心脈之缺,非藥可補。
呂瑛醒時,聽到外祖母在唱一首沒聽過的歌,用的語言也是陌生的。
他張嘴,嗓音乾啞:“這是什麼歌?”
沐躍扶他起來,餵了些溫水:“這首歌叫《格桑花》,是西番那邊的。”
呂瑛:“這次是去了西番?”
沐躍:“西番醫術頗有獨到之處,為了你我才去的,不然我都繞著那邊走。”
呂瑛:“為何?”
提及此事,沐躍長長一嘆:“我二師姐在那邊呢。”
呂瑛:“外祖母和這位師姐關係不好嗎?”
沐躍耐心解釋:“以前好過,但在二十多年前,我掌門師兄與四師姐和離,又轉頭想要強娶我,我嫌他噁心,便把他殺了,二師姐和三師兄都是掌門師兄的血親,四師姐也對他餘情未了,我不想和他們死鬥,便一直避著他們。”
一直坐旁邊削果子的秋瑜沒想到躍婆婆的師門情仇如此精彩,他插嘴道:“我覺得躍婆婆殺得沒錯。”
沐躍給了他一個讚賞的眼神:“我也覺得沒錯,便是再來一次,我也要殺大師兄,他那人從小就是天之驕子,從沒有女人會拒絕他,我拒絕他時,他還以為我是欲拒還迎,要強行抱我呢,我就一刀砍過去,絕不讓他佔我的便宜。”
秋瑜是個想象力豐富的人,他不自覺在腦子裡還原當年的場景。
躍婆婆今年六十八,二十多年前的她是四十來歲,那她師兄應當五十了吧?秋瑜腦海裡浮現出一個五十歲的老男人,滿臉自信,說“師妹,你心裡有我,彆嘴硬了”,然後要抱過來……
秋瑜被油得一個激靈。
呂瑛關心他:“秋瑜,你怎麼打擺子了?”
秋瑜莫不是和他翻山越嶺,被蟲子咬出了瘧疾吧?
秋瑜捂臉說出他的腦補。
呂瑛立刻嫌棄:“噫,你說什麼呢?快住嘴!”
順著秋瑜的
思路一想,呂瑛也被油得不好了。
受害者躍婆婆激動起來:“對,他當初就是那麼噁心我的!”
秋瑜又陪了呂瑛兩日,便隨來接他的芝麻綠豆兩位家僕上了回濱州的船。
臨走前他趴呂瑛床邊和呂瑛拉勾:“瑛子,你要快快好起來,等你好了,我帶你去搶媽祖廟的頭柱香。”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呂瑛躺了十來天,終於能爬起來時,呂曉璇也提著一條火腿回家來了。
她才追著一夥人販子去了績溪縣,救了一夥孩子,又順手買了當地的特產火腿給家人嚐鮮。
“今年沒什麼天災,日子好過了些,臨近年關,江淮一帶的富戶做火腿都做瘋了,我查案的時候還調解了兩戶搶豬腿的人家,不然得打出人命來。”
呂曉璇抱著兒子,和父母聊著家常,呂瑛還有點虛,只靠在娘懷裡嗑瓜子。
沐躍從西番高原上下來,途經巴蜀,她說:“巴蜀富戶做臘腸也很瘋,我路過一戶人家,被請去給他們家老太太治中風,發現臘腸掛得滿院子都是。”
瓊崖島也有許多美食,潭牛鄉有文昌雞,柔嫩可口,萬州有東山羊,鮮而不羶,加之海里有蝦蟹貝魚,許多食材只是白灼都美味無比。
瑛瑛病才好,家裡就讓燉雞湯羊湯給他補身子,沐躍握著外孫細細瘦瘦的手腕,心疼得不行,乾脆親自去廚房做豬骨燉雞湯,她刀法好,唰唰幾刀,豬蹄肉都被剔了下來,這肉紅燒特別好吃。
沐躍將一把小蔥扔地上,往鍋裡撒糖,準備炒糖色。
呂房坐板凳上,邊剝蔥邊罵抱著兒子晃過來的呂曉璇:“管管你兒子!瓜子殼吐得到處都是。”
瑛瑛從葵瓜籽嗑到了南瓜籽,對外祖的訓斥左耳進右耳出。
呂曉璇也不理親爹,下巴靠母親肩上,撒嬌:“娘,肉熟了沒?”
“熟了。”沐躍夾起一塊肉塞女兒嘴裡,“鹹淡還成嗎?”
呂曉璇:“正正好呢!”
那就可以盛菜出鍋吃飯了。
傍晚,老管家來報:“老太爺乘船
行至柔佛,發現那兒有一種鴨子,肉質鮮嫩可口,肥而不膩,特命人送來幾百只,給老爺、夫人、少主、孫少爺解饞。”
呂瑛對這位太外祖印象不深,只記得如外祖一般英俊,但個子更高,是個能舉千斤的力士,吃飯時從不端碗,只端鍋。
呂太爺沒去呂宋島養老時,厘家人還為呂家到底是大力神的子孫、還是雨神的子孫爭論過,最後得出結論,兩位神的後代應是透過婚。
呂房關切道:“父親近日可好?”
隨老管家過來的老人叫呂旺,笑起來滿臉慈祥:“老太爺極好,在柔佛遇著公虎獵殺母虎的幼崽,那母虎抵抗不得,沒了性命,老太爺心下憐惜,一拳擊斃了公虎,將幼虎帶回家養了。”
呂房:知道親爹還是那麼猛男,放心了。
呂曉璇:柔佛的老虎?那是馬來虎吧!
沐躍說:“柔佛的老虎我見過,比北邊的老虎小一些,北邊有些地方鬧虎災,牧民養的牛羊都被拖走,冬天就過不下去,可慘了。”
有了外祖母,呂瑛新做的空白冊子上就有了可寫的東西,沐躍也樂得有人聽她講故事,便坐爐子邊煮著秋瑜孝敬給呂瑛小人家的奶茶,從西番講到法蘭西,又從法蘭西講到北孟發家的草原。
“那兒的草原特別大,風吹來,青草搖擺著,和海浪一般,也是極美的景象,配著蒼煙落日,牧民的吆喝聲,別有一番滋味。”
呂瑛:“牧民吃得飽嗎?”
沐躍:“大部分都吃不飽,而且那邊很冷,每年冬天都要凍死人,我們南邊喝茶的時候,那邊大約已下了鵝毛大雪。”
雖呂家這一家人都活得很有個性,沒有誰會圍著孩子轉,但家人都在身邊,充沛的人氣和年關將近的喜氣還是讓呂瑛心情極好。
心情好免疫力就
好,又有外祖母天天下廚給煮藥膳吃,呂瑛終於養好了身體,能穿著一身毛絨絨的衣服,看外祖父和外祖母在海邊打水仗了。
沐躍掌法不比刀法差,一掌推去能掀起兩米多的大浪,拍得呂房渾身溼透,頭上還掛了只螃蟹,他不甘示弱,提起一條海蛇扔回去。
等等,海蛇?
沐躍喜氣洋洋地抓著蛇:“蛇膽可是好東西,璇璇常在外邊跑,我給她配個蛇膽驅蚊水。”
到了小年夜,家裡要洗掃除塵,祭灶王爺。
廚房準備了芝麻糖、發糕、年糕、湯圓,都是甜食。
呂瑛腸胃弱,克化不動糯米食品,只意思意思吃了芝麻湯圓便停了嘴。
呂房、沐躍、呂曉璇都是武人,胃口好,將滿桌飯菜吃得乾乾淨淨,絕無浪費。
餐後,呂房看到呂瑛和管家往外邊走,問他:“做什麼去?”
呂瑛:“我讓人做了兩千斤發糕,送到附近的鄉里去。”
因從小就被帶著理賬,呂瑛不光私房錢多,對家裡下人也能使喚得動,做發糕這點小事,他沒通知大人就辦好了。
但送發糕的時候,他竟是要親自跟著車隊去鄉下,家長們就不得不上心了。
沐躍很驚訝:“這孩子轉性了?我記著他以前從不關心外人的。”
呂瑛自小理性過頭,瞅著就是和慈悲憐憫沾不上邊的模樣。
呂房猜出了什麼:“他和濱州知府的兒子出門遊覽瓊崖島,漲了不少見識罷。”
他們都沒攔著呂瑛出門,只悄悄跟在後面,發現孩子事前準備充分,他精準地挑出那些日子最困苦的人家,上門送了發糕和一些庫房裡滯留的粗布。
他知道衣和食是這些人最需要的。
呂瑛做著好事,但沒有擺居高臨下的施捨做派,若是見了年紀大的,還會拱手,道一聲“新年好”,禮貌又可愛,像個小仙童。
他和其中幾戶最窮的人家聊了天,都是些孤寡老人,因長期營養不良,腦力有限,說話顛三倒四、結結巴巴,呂瑛也很有耐心,聽完以後在冊子上記了幾筆,回家去了。
呂曉璇好奇兒子為何突然想起做這些事,便直接問了。
呂瑛回道:“我自己也沒想清楚為何這麼做,您且等等,待我想明白了,再寫信和您聊。”
瑛瑛對親孃瞭解得很,知道她過完年就又要去外地,他腦子裡一堆亂糟糟的念頭,要理清楚需要不少時間,屆時只能書信傳話了。
呂曉璇蹲著摸摸他的頭,微笑:“不管你想做什麼,娘都支援你。”
瑛瑛嗯了一聲,踮腳在娘臉上親了一口。
啾咪。
呂曉璇被萌得心肝顫,立刻親回去。
啾咪啾咪!
小年晚上,家裡好不容易湊齊了四口人,呂曉璇手癢,從床底拖出一個箱子開啟,往桌上嘩啦啦一倒,原來是麻將。
呂曉璇召喚兒子:“瑛瑛,來湊個角。”
呂瑛應了,他揣著手手聽母親講了麻將的玩法,便爬到四方桌的一側,卻發現自己太矮,坐下後下巴與桌面齊平,很不利於搓麻將。
沐躍雙手託外孫腋下,抱起,呂房往椅子上壘了個板凳,沐躍又將人放回去。
嘩啦嘩啦,三雙大手一雙小手搓著麻將,呂瑛本是過來湊角的,但玩了幾圈後,桌上竟只有他一個贏家。
沐躍突然想起了什麼,她一拍手:“哎呀,這小子過目不忘,算術還好,他記牌算牌呢!”
呂曉璇也恍然:“失策了,不該讓他上桌的,我錢都輸沒了,爹,再給我一百兩。”
呂房提著呂瑛的衣領子,把人趕出房門,又叫老管家進去打牌。
呂瑛站在門口面無表情,輕輕說:“無恥。”
屋裡三個武功極好、耳聰目明的大人只當聽不見,把麻將搓得震天響。
呂瑛哼了一聲,去找姜平。
“姜
平,找豐收和芋頭過來,讓九幽準備好,我要去濱州!”
這家是待不下去了,呂瑛要去濱州找秋瑜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