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瓊崖島到東濱港的海路不長,便是沒走最短的航道,只要有風浪助力,半個時辰內便能到了。

一名力工卸下一包糧食,便看見海天交接處駛來一艘巨獸般的戰船,待船隻再近些,便可看見玄色呂字旗,告知諸人,這是南方大島島主家的船。

九幽長三十丈、寬十五丈,在當世已是罕見的大船,又用了最結實的鐵力木,船身強度極高,還有部分包了銅皮、鐵皮,巨船靠岸時,諸船避讓,生怕被九幽撞出傷來。

有見識的人明白,瓊崖島呂家的船隊有大船上百艘,其中超過三十丈的大船隻有呂家人才能開得這麼快。

有海商抱著胸,與同伴說:“呂家家主的船相傳是柚木所做,這鐵力木的大船應是呂家小輩開的。”

還有老力工壓著身邊的年輕人:“快低頭,這船上的可是真神仙!”

船隻靠岸,船上人沒有干擾其餘人做生意的意思,也不曾派護衛來驅趕路人。

呂瑛讓船員們看好九幽,又讓船副豐收管好這些人。

“不得狎|妓,飲酒要適量。”他很嚴厲,“違者趕下船。”

豐收嚴肅道:“是!”

安排好船員,呂瑛騎著老驢下船,姜平牽著兔子跟在後邊。

許多人稀奇地打量這個穿得跟雪團兒一般的孩子,有眼神好又離得近的,只覺得呂瑛長得和神仙童子一般。

呂家人代代流傳的高大、長壽、美麗,讓他們體內流著“神血”的說法變得極有說服力,雨神雖不是菩薩玉帝那樣信眾廣泛的神仙,可也只有神才會留下這樣強大而神奇的血脈。

騎驢走出去兩百米,港口邊又駛來一艘比九幽略小些的貨船,那是沿海最常見的沙船,雖破浪能力差了些,航速也與九幽這樣的福船不能比,卻載貨量大,造價更便宜,因而從糖代至今一直是中原大地最為青睞的船型,甚至佔據了戰船裡的主流地位。

單對單的話,自然還是九幽這樣的船更有戰力些。

有數個家丁從那艘大沙船上下來,抬手示意路前的人讓開,為主人家騰出一條道來。

一名身穿寶藍儒衫的少年人下了船,面上帶著淡淡的倨傲,派頭比呂瑛足得多。

呂瑛隨口一問:“那是誰?”

姜平笑道:“是李家的小秀才吧,看年紀也對得上,聽說去年四月在童試拿了濱州第四名,十四歲的少年人,也算不錯。”

呂瑛哦了一聲,便不當回事了。

李家是廣府有名的商戶之一,若說湖廣的雲、宋、鄭、仇壟斷了那兒的河道、私鹽,圈了大片土地,又勾結武林門派,是豪強中的豪強,李家在廣府的地位卻是不差那四傢什麼。

李家不販私鹽,可守著東濱港,肥美的海貿生意不僅喂出了李家,還喂出了廖家、熊家、謝家,但說到底,所有的海商都要仰賴呂家開闢和守護的航路才有錢賺。

何況海貿大頭也被呂家吃了,瓊崖島所有的港口都姓呂,在島上比官府還有權威,李、廖、熊、謝不過是吃邊角料的,呂瑛在家有理賬,自然知道這幾家和他們家比只是蝦米。

果然,那李家秀才在看到呂瑛和姜平這一行人時,目光在姜平身上停留片刻,認出了這是呂房身邊的近衛,猶豫一陣,便對呂瑛拱手施了一禮。

“呂公子。”

呂瑛騎在驢上,對他頷首:“李公子。”

李光君欲客套一番,如果可以,還想與這位雨神後裔套交情,卻不料呂瑛已騎驢遠去。

秋瑜作為知府的獨子,也算濱州第一衙內了,但他這個衙內對欺男霸女沒興趣,平時頂著冷鬱的臉,小大人一般忙著椰子油的生意,為家裡賺錢。

只有在聽到呂瑛上門時,秋瑜才捨得放下賬本,親自去開了秋宅大門。

“瑛瑛。”秋瑜從驢背上抱起香香軟軟的呂瑛,關切道,“你病好了?我看

你的臉色都紅潤了,躍婆婆真會養孩子。”

呂瑛掐他的臉,不滿道:“我在家吃補血藥膳都吃得快吐了,你不是說了要帶我過年的嗎?怎麼還要我來尋你?”

秋瑜被掐得說話也含糊不清:“忙著下鄉要備的東西,實在擠不出時間。”

呂瑛:“你也要下鄉?”

“也?”秋瑜和呂瑛對視著。

呂瑛揚起小下巴:“我已經下完了。”

秋瑜為他整理鬢髮:“那可真不錯。”

說著,他帶呂瑛去拜會秋知府。

秋知府正忙著和清客吟詩作賦,知道秋瑜連背四書五經都不夠利索,只不耐煩的揮揮手,讓兒子滾蛋。

對待這個不願走科舉路,學武還被趕下山的孩子,秋知府疼肯定是疼的,但也不樂意讓他在這美好的日子出來丟人。

呂瑛看出來什麼,被秋瑜拉著走時,淡淡道:“今日書房內的人都缺了點靈氣,無人可有傳世之作,不聽他們嘮叨也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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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秋瑜:“噗,倒也不必苛刻,其實在濱州城內,他們已經是最頂尖的那批讀書人了……”

和秦湛瑛這個書畫ssr比,他家老頭和濱州的文人們肯定靈氣不夠啦!

接著秋瑜又說:“我的確不想聽他們說話,比起那個,我更想去看看鄉下的老人們有沒有凍著餓著,快過年了,我想幫他們把這個年過好一點。”

既然呂瑛來了,下鄉送禮自然是要一起的,秋瑜的客家話說得還不夠流暢,與南方的阿叔阿婆交流時還得指望小夥伴。

呂瑛一口答應幫忙,又說:“這些話學起來不難,你怎麼還沒學會?”

秋瑜自信滿滿:“再給我一個月,肯定都會了,我還要把英吉利語、東瀛語的口音轉過來,這麼多語言的進度要推進,所以慢了點。”

呂瑛睜大眼睛,若秋瑜可以只用一個月就學會客家話、閩語、粵語,還把自己的洋番語的口音也扭過來,那他的語言天賦就很厲害了。

秋瑜帶他走入廚房:“要論書畫科舉,我不如人,我認,可若要說語言天賦,無人可比我。”

因著幫呂曉璇收留了一部分難民,秋瑜手頭活錢不多,可以送出去的物資也就相對有限,只有一千斤雜糧饅頭。

廚房裡壘滿了蒸籠,蒸汽攜帶著糧食的香氣進入鼻間,秋瑜親自端起蒸籠,拿夾子夾饅頭,裝袋上車,駕車下鄉。

呂瑛抿嘴一笑,又讓人從布莊中調一批估衣來,這些二手衣物看著不體面,卻足有幾百件,且在廣府這樣的南面,也夠禦寒。

“那些真正窮苦的人,家裡大多沒有能守屋的壯丁,便是給他們好衣服穿,也容易被搶走。”

秋瑜好奇:“這是你下鄉得來的經驗?”

呂瑛頷首:“不錯,若不下鄉,我也不會知道這些事,可見下鄉好處多,我以後要多去田間走走才是。”

秋瑜豎起大拇指:“很好,很有精神!”

考慮到瑛子以後要從事的職業,他能現在就點亮田間考察這個技能對老百姓來說也是件好事了。

這大約是呂瑛有生以來過得最開心的新年了,雖然小人家統共也沒渡過幾個新年。

秋瑜帶著家僕,駕了好幾輛馬車到鄉下發放饅頭和估衣,呂瑛騎著驢跟在邊上,見秋瑜用扁擔挑饅頭去敲阿叔阿婆的屋子。

送完了饅頭和衣物,他們又攜手把濱州周邊逛了一圈,待呂家長輩耐不住,要來找他們的時候,就從秋知府口中得知,秋瑜已經和呂瑛,兩人一起去了附近香火最旺盛的媽祖廟啦。

他們要搶!頭!香!

靠海的人們信仰媽祖,每個海邊長大的孩子都有媽祖娘娘保護。

秋瑜本只是想帶著呂瑛享受一把新年的熱鬧,卻不料瑛瑛小朋友超有精神的,小孩零點準時爬起來,換上喜氣的紅色衣服,拉著秋瑜,硬是也給他套了一身紅。

秋瑜捂著

臉,搖搖欲墜,隨時都要躺回床上。

“瑛瑛,怎麼起這麼早?天還沒亮呢!”

“等天亮了,你還搶什麼頭香!”呂瑛說,“現在去都嫌晚了。”

秋瑜:“啊?”

直到被呂瑛拉到了媽祖廟外,秋瑜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漆黑的夜空下,無數燈籠掛在屋簷、支在竹架上,照亮了整條街道,而街道上全是人!

人們聚集在一處,他們交談的聲音形成巨大的聲浪,蔓延至半座東濱城。

而在道路的盡頭,便是媽祖廟。

秋瑜:“這、這就是媽祖信徒的熱情嗎?”

呂瑛驕傲地笑了:“我們都是媽祖的孩子,只要你出海,娘娘就會看著我們。”

他握住秋瑜的手,點了點掌心:“我還好,到了海上便哪裡都去得,風雨只會是我的助力,至於你麼,以後出海時要多求媽祖娘娘保佑你。”

秋瑜開玩笑:“保佑我出海時不要掉海里嗎?”

呂瑛認真道:“是保佑你往後在海上要麼不會遇到危險,若遇著了,我都能及時來撈你。”

在無數人聲中,瑛瑛的話落在秋瑜耳中,他蹲下,握著呂瑛的手:“那就謝謝你把我放心上,瑛瑛,真的謝謝你。”

謝謝在史書上冰冷無情的你,在我面前如此鮮活美麗,用真誠的話語來給予我友情。

秋瑜看向媽祖廟的方向:“看來今夜這頭香,我還非得搶到不可了。”

呂瑛提醒:“很難哦。”

秋瑜將他抱起:“可是頭香最靈驗啊,我得用這靈驗的香和媽祖娘娘說,讓她更加愛護瑛瑛一些,保佑你健健康康,長命百歲。”

說完這句話,秋瑜氣沉丹田,雙足用力,以輕功騰空而起。

“走嘍!”

呂瑛輕呼一聲,抱住秋瑜的脖子,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