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接種疫苗的反應都不同。

呂瑛屬於免疫力較弱的型別,種了牛痘後低燒兩天,把趕過來的呂房嚇得不行。

幸好陽盛子、華美靜、章樺三大神醫組織了對呂瑛的會診,得出結論,呂瑛沒什麼大事,躺兩天就能康復,甭擔心。

呂房這才安下心來,他狠狠瞪了女兒一眼,呂曉璇默默低頭,也知道自己幫著瑛瑛拖住老父親方便瑛瑛來種痘的做法,對老父親不太地道。

緊接著呂房也擼起袖子,對秋瑜道:“還有牛痘嗎?老夫也種。”

這時呂瑛親身種痘的好處就來了,奔六的呂房也覺得既然呂瑛種痘後都沒什麼大事,那他就更沒事了……

事實上,當秋瑜為呂房、呂曉璇、文赦芸、祝大午、馮箏,還有華美靜、章樺、陽盛子接種牛痘後,大傢伙連低燒都沒有,該吃吃該喝喝,一週內別喝濃茶,不吃刺激性食物,注意休息就可以了。

只有小玻璃人瑛瑛躺了兩天,好不容易退了燒,呂曉璇捧著藥味極重的藥膳過來投餵兒子。

他淡淡看著一身華服豔若紅霞,頭戴金色喜鵲登梅簪的母親,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爬起來將母親歪了的簪子扶好,又對著藥膳面露不情願,藥膳終究帶藥味,他吃了兩天已有些厭煩,想吃別的。

呂曉璇知道兒子口味重,喜好鹹鮮辣味,她神情不變,柔聲問:“要喂嗎?”

呂瑛輕哼一聲:“不要,我自己吃。”

呂曉璇嫻熟地順毛捋:“你真是太棒了,瑛瑛,娘從沒見過比你更聰明更勇敢的小朋友了。”

呂瑛咬著銀勺,眼睫輕輕顫抖,移開眼神,又哼了一聲,只是怎麼聽怎麼像貓咪在軟軟撒嬌。

年幼的呂瑛小小的,總是被人抱來抱去,離開的時候,祝大午和馮箏已經學會了用胳膊搭人轎,給呂瑛做新坐騎了。

秋瑜跟在邊上,說:“你好像一直懶得自己走路哦?”

呂瑛回道:“我出門考察的時候會自己走的。”

呂瑛也有運動量大的時候,尤其是他注重吏治清明,時不時親自去下邊探訪,和百姓近距離接觸,檢視各縣官員管理時是否兢兢業業,也不能說這是高壓治理,因為呂瑛對屬下向來大方,高薪養廉四字是呂家接手瓊崖島時就定下的大略方針之一。

但既然給了高薪,再有人不廉,殺起來就沒了心理壓力,在石膏礦和水泥技術的支援下,瓊崖島東南面的路修得還挺順,被累死的修路隊也不少,全是被判了死刑的。

一時之間,“不聽話送你去修路隊”成為瓊崖島上最嚇小孩的話。

文赦芸在一旁觀察著,發現呂瑛除了身子骨偏弱,其他地方哪哪都好,難怪呂家死攥著這個繼承人不給放手,呂曉璇身體健康又年輕,正是生育的最佳年齡,可她就算再生一個,也未必有呂瑛的聰慧靈透。

如果呂家真想在南洋開國,那下一代便要文武皆強,能謀善斷,才能穩住地盤,定住國體。

文老大人是開龍帝那一朝撐到現在的老臣,如今心中也只能感嘆,梁王當初拋開呂王妃,另娶曹妃是敗筆啊,若得呂家支援,他便是想登基為帝,成功的可能也是不低的,何況呂瑛如此出色,便是如今才八歲,拉到皇位上說不定也能幹得挺好。

不過這些話說出來就是大不敬,文赦芸也只在心裡想一想了,他為此所做的行動,也不過是將呂瑛治理瓊崖島、親身接種牛痘的事寫在信中,寄給遠在大京的承安帝。

開春過後,呂曉璇淚別親兒子,留下她為古代環境編寫的《查案指南》、《解剖指南》。

以華美靜、章樺、章芍、陽盛子、竹因子為首的瓊崖島醫者準備給全島人接種牛痘一事,那七星觀如今儼然有了主職行醫、副職玄學的架勢,一個個把脈的同時順手給人摸個骨,唸叨幾句“最近要多行好事,避開血光之災”,畫

風十分奇特。

至於呂瑛的畫風最奇特,陽盛子給他把脈順便摸骨後,會讓他不要挑食,好好摸魚,千萬莫要勤快,又轉頭偷偷對呂房說“你外孫怎麼比去年還更貴不可言了?一身龍氣厚得我都快看不清臉”。

呂房想起老秦家要和老呂家搶孩子的事,面色一黑,陽盛子便不敢說話了。

呂瑛聽醫囑,每日都睡足五個時辰,但到了春耕之時,他還是忙碌起來。

農耕無論在什麼年代都是大事。

又長高了一點的呂瑛提著他的鋤頭親自下了地,在一眾農人和附近縣衙官員的圍觀中,小人家嘿呦一聲,比去年更利索地鋤地,一看就知道是老莊稼把式了。

負責牽牛推犁的呂房也是莊稼人的打扮,秋瑜作為自己人,在這天也被叫過來撿地裡的石頭草籽。

他個子高,在地裡撿東西時腰疼,可看著年僅八歲的呂瑛都在前邊鋤地,他也咬緊牙關,絕不叫苦,心裡還不斷感嘆。

雖然後世史官說瑛瑛性喜奢華,其實那只是瑛瑛藝術品位高,所以命人燒的宮中器物都很精細,沒怎麼花錢,還給後世人留了不少好古董,瑛瑛花錢最多的地方可能還是吃藥養生,但這是硬性需求,也不能怪他。

總的來說,瑛瑛其實是個會親自耕地的樸實流皇帝,明君光環亮到閃瞎人眼。

比如田邊那位文老大人,看瑛瑛的眼睛簡直冒金光……

有心人則默默將秋瑜在瓊崖島一系的地位,從“未來老大的老鐵”提成了“未來老大的鐵哥們”。

有農人又抽兒子腦袋一下:“看見沒有,孫少爺耕地都比你利索!”

農人兒子十分委屈:“可孫少爺個子矮,他揮鋤頭時腰沒大人那麼容易痛,唔!”

農人捂住兒子的嘴,使勁瞪。

臭小子怎麼說話的!就算孫少爺嬌小一點,也不能直接說出來啊!

因為呂家沒女眷,也沒人帶頭示範展示養蠶織布技術,呂瑛只好繼續親身上陣。

早在年節收到各縣繡坊女子敬獻的萬壽圖和衣衫鞋襪時,呂瑛就有了這個念頭,便叫了繡坊的吉葉子和紜紜來教他,因本就學習能力強,到了勸桑織布時,呂瑛在一群女同胞的圍觀下,撒桑葉喂蠶,又坐織機前織布。

好多織娘都捂著嘴笑,圍著呂瑛不住的誇:“孫少爺好棒呀。”

“這布織得真好。”

“孫少爺要不要留下來吃飯?”

呂瑛到底是古人,知曉自己八歲了,該有些忌諱了,所以忙活完了便立刻走人。

吉葉子追到繡坊門口,急得和同伴們跳腳:“哎呀,早和你們說過收斂一點了,瞧瞧,孫少爺都被你們羞跑了!”

秋瑜也以為呂瑛是羞的,調侃道:“姐姐妹妹們都好喜歡你哦。”

呂瑛斜他一眼,面上卻沒有絲毫羞意,反而面帶欣慰:“她們喜不喜歡我不打緊,如今都能站起來,挺直腰板活得像個人,倒是沒讓我白忙活。”

小人家一本正經道:“她們好好幹活給我繳稅才是最好的。”

秋瑜一愣,隨即轉頭輕笑。

呂瑛眨巴眼,疑惑:“我還以為你會怪我死要錢,不肯給士人免稅,也不給你免稅,把娼門滅了,逼她們幹活,是個掉錢眼裡的人呢。”

秋瑜:“噗,我怎麼可能因此怪你,我喜歡你還來不及呢。”

聽到他的話,呂瑛微微低頭,撩開車簾看車外不斷後退的、道路兩旁的田地,一隻海鳥從田野間飛過。

呂瑛想,這鳥飛得自己心都亂了。

“也不知道鳥雀會不會偷田間作物,秋瑜

,你說呢?”

秋瑜提建議:“豎幾個稻草人試試?”

呂瑛:“行,我派人去做。”

兩人都知道吃飽飯比天大的道理,事涉農桑,便沒有不重視的,回家以後,呂瑛又仔細看了各縣送上來的春耕事宜。

各縣有多

少農田,荒田多少、熟田多少,上田、中田、下田多少,各自種了什麼作物,又有農田是否還握在農民手裡,是否有人在士人血未乾時大膽去兼併土地,對此如何處置,所有資料都匯總到了呂瑛手裡。

只看這些東西,秋瑜便知道呂瑛對瓊崖島的掌控一日比一日強,而他履行的職責,也和此地皇帝沒有差別了,明眼人也都看得出來,呂房給了呂瑛執政此地的權力。

除開這些,又有各地畜牧發展、呂家軍軍墾的田地狀況,水利修繕進度,以及春耕後的招募新兵事宜。

呂瑛喃喃:“還得看看南洋那邊如何了,我得派船去太公公那裡走一趟了。”

秋瑜:咱們尊敬的瓊崖島小太孫,開始關注他在海外的領土了。

等呂瑛批完當日的公文,已是傍晚,呂房此時會去練劍,秋瑜也該去練功,呂瑛揉著自己的手,摸了摸掌心生出的薄繭,一名僕從悄悄進了他的院子。

這是呂房書房中的近侍,看到他時,正在掃地的馮箏和祝大午都面露驚愕,其他侍從和飛霜飛雪飛雨飛雲卻都十分平靜。

待僕從在書房門口報了名字,得到呂瑛進入的准許時,祝大午嚥了下口水,和馮箏面面相覷。

馮箏輕輕搖頭,只低聲感嘆:“小主子的手腕當真厲害,想來在這府中,沒什麼瞞得過他的了。”

僕從在呂瑛面前拜下:“孫少爺,奴有急報。”

呂瑛:“起來吧,何事?”

僕從道:“此事事關少主帶來的文夫子與兩名宮人,他們來此,非為皇帝賞賜,而在於孫少爺你。”

呂瑛抬起眼眸,終於感興趣了:“哦?”

在瓊崖島忙都熱火朝天時,承安帝近日十分苦惱,因為自從他招了十個宗室子弟入京,又組了御書房的皇師教養他們後,各地藩王那是老實了不少,畢竟兒子攥他手裡了,可有的人卻更不老實了!

這些宗室最大的也不過八歲,就已經開始有官員、宮人明裡暗裡站隊了!

承安帝和洛皇后抱怨:“這些孩子的資質也沒幾個出色的,湛瑛能過目不忘,精於民生之道,又膽識過人,可駕船於暴風中出海,他們都不如湛瑛,卻一個個傲得和什麼似的。”

洛皇后自丈夫背綠帽子後,對他的態度倒好了點,便勸慰道:“湛瑛體內流著呂家血,那一家天生神異,何必拿他和普通孩子比?”

承安帝嘆氣:“我又何嘗不知此事,只是昨日我在御書房,與代王長子湛赫言,若產糧大省受災,前線軍糧不足,應當如何時,正常情況,應是以官府信譽向糧商貸糧,再安撫災地,你猜那小子怎麼說?”

洛皇后:“湛赫怎麼說?”

承安帝:“他說要將那些地賣給絲綢商人,把災民送去織絲綢,又將絲綢賣給洋番,換取金銀購糧。”

洛皇后迷茫:“那些農人豈不是沒地了?而且織布、賣給洋番,這不都要時間麼。”

承安帝拍大腿:“湛赫的母家在江浙一地有桑田萬畝,他自然遇事也想著用絲綢解決,可若身為帝王,卻帶頭與百姓爭利,他是真當老百姓不會造反呢!我爹當初可也是被不做人的皇帝逼到舉起反旗的,他是一點不記老祖宗教訓啊!”

承安帝又數起其他宗室子弟的弱點:“湛屏調皮,只有七歲,竟在冬日扒光一宮女的衣物,用雪將她包圍,只為堆一個雪人,最後將人生生凍死,湛橙心情不好,便體罰身邊人,前陣子還讓御書房的夫子跪著教書……”

洛皇后咳了一聲:“孩子還小,慢慢教就是了。”

承安帝不住搖頭:“老文給我寄了信,我看湛瑛執政瓊崖島就做得很好,呂家欲在南洋建國,若以後湛瑛覺得呂家的天下不夠,劍指中原的話,我看就御書房那幾個,沒一個打得過他的。”

這是很實在的問題,要知道呂家不光呂瑛能打,呂房、呂曉璇也分別在海戰、陸戰上有赫赫威名。

全家都是戰神,自己又擅長治理民生,能確保後勤,承安帝都想不出瑛瑛要怎麼輸。

此時他唯一慶幸的,便是麗貴妃給老九遺傳了一張好臉,讓呂瑛身體裡從此流了秦家的血,這樣若有朝一日,那孩子長大了,有野心了,想要整個天下了,禹朝也可以直接把皇位丟過去,免得黎民受太多戰亂之苦。

到時候若是呂卿家想要殺老九那負心漢洩憤,承安帝覺著吧,這事也是可以考慮的。

洛皇后聽到丈夫與擺爛無疑的話,卻不由得嘴角一抽,想起自己母家位於西南,與廣府、瓊崖島不算遠,既然丈夫如何青睞呂家小兒,要不她寫信暗示家人,與那邊親近起來?

呂家子嗣不豐,洛家女子卻都是易孕體質,若洛家想早早為下一代打算,將侄女許給呂瑛也是不錯的選擇,洛家和呂家如今都有國公爵位,結個親家也是合理的。

正當洛皇后暢想洛家連出兩代皇后時,瓊崖島上的秋瑜卻打了個噴嚏。

他抖了抖:“唉,沒想到連瓊崖島這麼靠近赤道的地方也有倒春寒,可能是海風太大了吧。”

練了一個時辰的玄影劍法,秋瑜一身是汗,正想回去換個衣服,就看到呂瑛靜靜靠在書房的軟塌上,一條腿屈起,右手搭在膝蓋上,神色莫測。

而呂瑛安插在外祖父書房中的奴僕則靜靜站在旁邊,努力低著頭

秋瑜問道:“怎麼了這是?瑛瑛,我功練完了,等我換了衣服,咱們一起吃晚飯去吧,今晚吃魚湯火鍋好不?”

呂瑛終於有了反應,他微笑起來,滑到地上站好,給秋瑜遞了外套,沒事人一樣地說:“好啊,那你再做那個包心蝦丸給我吃吧。”

秋瑜:“好嘞,蝦肉含高蛋白,對身體好,你體弱,正該多吃。”

呂瑛聽到這話,想起喉間自春日到來一直在發癢,他捂嘴門悶咳兩聲:“你說的是。”

知道了自己生父是誰,以及皇帝不孕使他開始培育包括自己在內的宗室子弟,對呂瑛的日子沒有絲毫影響,因為大京離他太遠,還因為他的身體太差。

在春耕時過於賣力的幹活,讓呂瑛又躺到了床上。

他看著床帳上精緻的暗紋,心想,知道再多有什麼用,沒頂的貴氣也擋不住病氣,他說不定還是會死。

一股戾氣從心中升起,呂瑛握拳,想發洩一番,就感到有人鑽進自己的被子。

“你的好夥伴來給你講故事了,瑛瑛,聽海的女兒不聽?”

呂瑛看秋瑜一眼,翻身和他臉對臉:“嗯,要聽。”

伴隨著好友講故事的聲音,呂瑛想,也許他真的該給娘操心一下大事了。

若娘滿心以為他可以養大,堅持不肯生小二,若他死得晚了,等娘四十來歲才死,到那時便是娘想再生,身體也會吃不消的。

“秋瑜,你認不認識那種生育方面極好、子弟生得英俊的人家?”

正講到海王生了七個公主,最小的叫艾麗兒的秋瑜先是一頓,然後便憑著自己對呂瑛的瞭解,露出警覺的神色。

“你想幹什麼?先說好啊,如果你要給呂阿姨安排相親的話,她真會揍你屁股的。”

呂瑛咂舌:“嘖!”

秋瑜:“……你還真在想這件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