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瑜生在現代,還兩輩子都是能做國家級運動員的好體格,他不能與生下來自帶心臟病的呂瑛共情某些事情,也不能體會那種隨時會被一場風寒奪走性命的惶恐。

可呂瑛就是在這種惶恐中長大的,他會懼怕呂家無後導致瓊崖島如今的一切都土崩瓦解,會怕自己走後,媽媽孤零零一人,老了以後無人奉養。

對古人來說,老而無靠本就是可怕的事情。

所以秋瑜只能抱住呂瑛,不斷哄他:“你會活很久的,也許沒你的先祖那麼久,但我會看著你,保護你,讓你平平安安的長大。”

呂瑛面無表情,看起來不怎麼信他,又摸了摸秋瑜的臉,像摸自己最喜歡的天真狗狗。

秋瑜十分無奈,心想瑛哥這人也算悲觀刻骨了。

他一把將呂瑛摟到懷裡,親暱道:“你既是這樣的性子,怎麼又會相信那些百姓在你的治理下能活成人的樣子呢?”

“瑛瑛,你都已經創造那麼多奇蹟了,活久一點罷了,這麼多人幫你,你肯定也可以的。”

秋瑜沒有聽到呂瑛的回應,過了一陣,才聽到瑛瑛輕輕嗤笑一聲。

多疑、冷漠、傲慢是呂瑛骨子裡帶的東西,這些東西與他的善、智、勇交織,形成一個具體的小人家。

然後他就聽到呂瑛說:“若我走了,沒人護著你們,你和娘會被這個世道磋磨死的。”

秋瑜心中猛地一跳。

他和呂瑛隔著黑暗對視,竟隱約看到孩子眼中的悲憫和無奈,讓秋瑜心中升起戰慄。

不知從何時起,他和呂阿姨竟是都被瑛瑛看透了,這孩子不著痕跡地觀察他們,發現他們與這個時代的格格不入,還有他們對這世間許多事物的不認同。

很難說呂瑛費力氣整頓瓊崖島治安、改變稅制時,是否有那麼幾分動手的緣由,是落在了母親和友人身上。

可如果呂瑛不在了,瓊崖島的現狀勢必難以維持,能護著他們、給他們一處安歇之地的人就沒有了。

秋瑜笑不出來,又喉頭髮酸發燙,他低著頭,自嘲:“原來你在保護我們啊。”

呂瑛冷靜道:“我一直都在這麼做,否則以我的體質,即便想更改人世中那些我看不慣的地方,也該再等幾年,可我怕我活不到那一日,也怕你們等不了。”

細嫩的手指伸過來,接近秋瑜的眼睛,尋常人被觸碰如此敏感的地方,都會下意識躲避,秋瑜卻一動不動,任由呂瑛將指尖摁在自己的眼角。

“秋瑜,你大概不知道,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的眼睛,和現在看起來完全不同。”

人的心如果一直處於不安中,便很難有一雙明亮眼睛,這是呂瑛在有記憶後慢慢積攢的人生經驗,秋瑜和呂曉璇都是如此,在呂瑛做出一些改變之前,他們都很辛苦。

呂瑛居高臨下的點著秋瑜的眼睛,明明友人是比他大了好幾圈的小巨人,又外貌俊美,僅看外表比呂瑛更接近呂家神裔的傳統形象,可他在呂瑛手下卻如此溫順。

小人家腦海裡浮現一個念頭——就這麼把手指戳進秋瑜的眼眶的話,秋瑜也不會記恨我的吧?

真想試試秋瑜對他的忍耐度到了什麼地步。

不過這個念頭也不過冒出來一瞬,就被呂瑛自己打消。

他一巴掌糊秋瑜臉上。

“睡覺。”

秋瑜:“嗷!”

他們緊緊擁在一處,就像母親腹中的雙生子,用觸碰對方來感受親緣、驅散寂寞。

呂瑛靠在秋瑜懷中,輕輕的、低聲的哭,哭得有些咬牙切齒道:“若我身體康健,我才不要娘再生別的孩子,也不操這麼多心,只要我好好長大,我誰都不怕。”

如果他沒有先天心疾,他就可以像自己的太公公一樣,生來便是天之驕子,成年後便是天下第一高手,誰都打不過,還從來不生病,心情好了可以

抱著小象走來走去,任何猛獸在他面前都是可憐可愛的寵物。

呂瑛不怕死,他從出生起就不斷和死亡打交道,他怕的是自己死後,現在擁有的一切美好都如泡沫般破碎。

秋瑜閉上眼睛,輕輕一嘆。

這一次入夢,他再次看到了長大的瑛瑛。

已經成年的君王穿著素雅的白衣,坐在海邊,用腳尖畫出一隻大大的藍鯨,又將海螺放在了頭部做眼睛,黑色的發用一根青色絲帶鬆鬆系成一束,雪白的耳垂在墨色髮絲間若隱若現。

若非他的衣物上有銀絲繡的龍紋,秋瑜也無法將這過於美麗的青年和皇帝聯絡起來。

察覺到秋瑜的靠近,秦湛瑛轉頭,與他遙遙對望,眼神複雜,又像是在笑,秋瑜下意識地想要朝對方走去,卻怎麼也無法靠近,彷彿兩人之間隔了一條看不見的界限。

秦湛瑛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我小時候,從沒想過為何人改變這個世道,他一定很喜歡你。”

說、說話了!

秋瑜驚得睜開眼睛,察覺到臉上涼涼溼溼的,就發現呂瑛跪坐在身旁,拿著毛筆,神情嚴肅。

見他醒過來,呂瑛捂住嘴:“哎呀,我已經儘可能下手輕了,怎麼還是把你驚醒了?”

秋瑜死魚眼看著他:“瑛子,你不是在我臉上畫小烏龜了吧?”

呂瑛輕哼一聲,面露倨傲:“我怎會用自己的畫技畫龜這種俗物?”

小朋友很傲嬌地下床,穿好鞋子,披上外套,遛躂出門了。

秋瑜爬起來,看著照年古鏡中的自己,點了點臉上的青蛙,心想,蛙難道就不俗了麼?

他捂著臉頭疼:“這個小壞蛋。”

飛霜此時在屋外說:“秋少爺,孫少爺命我端熱水過來,現下可要起來洗漱?”

秋瑜:“起了起了。”

送完牛痘,秋瑜便不管瓊崖島要如何推廣牛痘了,有雨神光環罩著,呂家要在雨神的信區內推行任何

政令,都比其他人更加順暢,正所謂鴿子騎臉怎麼輸。

秋瑜自己也是有正事要做的,因為椰子油被官家看上,要成為御用物品了。

這方面老秦家還比較做人,即使他們指定某樣物品是御用,也不會禁止民間買賣,所以多出皇商名號,對秋家的生意沒有任何影響,還有助於他開拓大京市場。

一想起大京這處達官顯貴聚集地,秋瑜便心動不已,便早早找老爹辦好了路引,又請呂瑛安排船,他要親自去京城去開拓市場。

他找到呂瑛的時候,呂瑛正在問政文赦芸,別看文老大人被派過來是做老師的,結果老師的位置沒撈著,沒過多久就成了馬仔,經過呂瑛考校後,就進入了呂家執政班子裡,如今相當於瓊崖島島主呂房的丞相,有總攬民生和島內工程的職責。

對於這位在禹朝退休前幹到了工部尚書的老人來說,他這下也算是升官……了吧。

如今瓊崖島雖在實質上被皇帝割給了呂家,但名義上還是禹朝屬地,為瓊國公呂玄的封地,因而禹朝、瓊崖島兩地民間的交流和人口流動是從未停過的。

別看如今平民不得私自遷徙,可官府對百姓的管理若能如此細緻,士紳豪族也不會吃掉那麼多百姓的血汗了,只要官府管得不緊,一聽說有地方日子過得好,便一定會有勇敢的人遷徙到此處來。

呂瑛問文赦芸的,便是如何安置這些流動人口,以及如何吸納更多女性來到此處安家。

男女比例不平衡是天下各地都有的問題,作為統治者,又想要爆人口,呂瑛肯定是要找能夠生育的女子遷徙進瓊崖島的。

文赦芸對於這個問題又囧又喜。

囧的是呂瑛問他這個問題,就是要他去挖老東家禹朝的牆角,喜的是不管呂瑛挖多少牆角,只要他以後登基,就都能帶回禹朝。

兩人交流了一陣,又提起了雲南的洛家找上呂家,說是要購置一批糖

,且那邊本家會派人過來。

雲南洛氏乃是當今皇后的孃家,有兵權,鎮守西南一地,算是比較忠誠的西南一派。

呂瑛提起:“我記得西南多疫疾,我們這兒產了不少常用的成藥,若以此做交換,能不能從雲南買女子過來?”

文赦芸:“如果數量不大,洛家應當是願意的,他們要和南越打,軍中卻一直缺醫少藥。”

秋瑜靜靜聽了一陣古代買賣人口的事,嘴角先是抽,然後又想起自己上輩子在排球隊的隊長就是雲南人,也不知道瑛瑛現在想法子從各地搞人口,會不會把老隊長的祖宗給買過來……那他隊長在這個世界不就變成瓊崖人了嘛!

不過呂瑛卻沒有對洛家獅子大開口的意思,反而嘆氣:“罷了,給他們個公道的價格就是了,畢竟想長久做生意,就不能剝得太狠,何況他們也不容易,南越討嫌,他們和那些人打,我也該給些支援才是。”

兩廣也是呂家勢力範圍內的,而只要是兩廣人,就沒有不討厭南越的,因為南越有一張地圖,裡面記錄了他們自認的“自古以來都是我們家的地盤”的土地,其中就把兩廣給納進去了。

就問禹朝和呂家看了這張圖氣不氣吧,反正後世子孫看了這張圖都挺氣的。

而且據說禹武宗時期,秦湛瑛還有個很喜歡的巡撫就是在雲南省幹活的時候,被南越王族聯合當地武林門派給搞死的。

等呂瑛和文赦芸談完了事情,秋瑜上前說明來意。

呂瑛見他面上的墨跡還沒洗乾淨,掏出一條手帕扔他臉上:“擦乾淨,要租船可以,但我和外祖都忙,帶不了你,你自個去就要注意安全了,只在近海走一走,遇到事了就靠岸,免得沉海里去。”

秋瑜:“我曉得,沒有你,誰敢坐著木船去搞遠洋航行啊?”

就是呂房和呂阿姨,都沒瑛瑛能給他安全感!

呂瑛抿嘴一笑:“那你注意安全,我就在瓊崖島遙祝你生意紅紅火火了。”

秋瑜比了個大拇指:“那必須的。”

經過多年磨礪,在古代這複雜黑暗的環境裡經商多年,秋瑜已經敢自誇一句,但凡把他放在後世,那就是鯊魚入海,不到一年就能成為全國銷售行業的超級王牌!

他給自己立下了小目標,這次入大京,他要爭取全京城三品以上的人家,都養成使用椰子油的習慣!

呂瑛親自送他去了港口,看天氣不錯,安心回家理政。

秋瑜租了兩條船,心想呂家似乎是有船塢的,而且不止一處,等生意再做大一點,他也該找瑛瑛買海船了。

思考起這個年代的船隻建造時長,秋瑜決定早做準備,先在甲板上打起了算盤,又寫起銷售計劃。

走到東海時,有水手來報:“秋少爺,前方出現倭寇的船,可要打呂家的旗幟?”

呂瑛說是不親自帶秋瑜,但還是給他派了呂家水軍來做船員,以保障他的安全。

聽到水手的話,秋瑜正想讓專業人士自己看著辦,又聽一人說:“不對勁,那些倭寇似乎不是海邊人扮的,是真的倭人!”

秋瑜:……倭寇還分假扮和真貨的嘛?

他問道:“這兩者有區別嗎?”

水手回道:“有的,若是倭人,大多在東海靠北處行動,據說和北孟王公貴族也有聯絡,可靠南邊這邊,都是靠海的幫派、豪族組織起來的,兩邊船隻有一點不同,常常跑船的才能看出來。”

秋瑜眯起眼睛,看了看瑛瑛給自己的船,嗯,是跑海的大路貨,沒什麼特別的。

他站起來,清了清嗓子:“那就不用打呂家旗子了,舉這個旗子吧,我以前也用海路運過貨,都是打這面旗子騙倭寇的。”

說完,秋瑜從腰包裡摸出一面旗子,旗子上面有一個團扇。

秋瑜慎重道:“我會倭語,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倭國的忍者家族的人,擅偽裝和情報,主要為豐田

大名蒐集南方情報。”

他指著自己:“而我,叫宇智波柱間。”

既然身邊有呂家軍護著,秋瑜決定探探這些倭人來這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