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血仇(三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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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呂瑛這次攛著洛奇逸去給自己親孃送信,也是真有點不放心孃的安全問題,只因呂曉璇在粵西道查的是裴家的案子。
小人家也沒別的跟得上自己思路且信任值極高的朋友,只好和秋瑜抱怨。
秋瑜就這麼透過呂瑛的信,再次認識了一遍南禹的權力結構。
他喃喃:“南禹內閣由開龍帝建立,最初是輔助皇帝理政,後來開龍帝數次親征北方,意圖統一中原,政事便交由內閣和當時的太子(昏宗)管理。”
但內閣裡那些臣子有不少孟朝時就是官,南禹起來時他們在開龍帝身上押注,就成了大官,還是太子的昏宗哪裡玩得過這些祖祖輩輩做官的人精?那真是當場就被忽悠瘸了。
五王亂京不光是昏宗與其母殘害太妃,還因為他們太聽文官集團的話,使勳貴集團和各地藩王不滿。
比如說,文官攛掇著昏宗把駐守浙杭道海州的海王給坑了。
海州靠近北孟,屬於邊境重地,海王手握當時禹朝最強的海軍,那真是肩扛重任,一邊壓著倭寇、對抗北孟海軍,一邊還要用軍隊威懾當地豪族,讓南禹能從浙杭道的港口收到商稅。
但海王的身份註定了他要背這個重任,因為他是開龍帝娶得三個寡婦老婆之一生的孩子,是和開龍帝一起打天下吃過苦的,和承安帝一樣,都被父親賦予了鎮守邊境的職責。
開龍帝堅信只有吃過苦的孩子守邊境才讓人放心,富貴鄉里長大的那批兒子都有點廢……他老人家在這件事上做出的判斷是對的。
結果昏宗不給海王糧餉,還暗搓搓坑人家,海王與其親兵最終亡於北孟的八皇子之手(對,就是呂警官一箭射死,成就她神弓呂名號的那位北孟皇位的有力競爭者)。
也正是海王的死,讓各地藩王下定決心去清君側,再讓昏宗折騰下去,那真是開龍帝一走南禹就進入了亡國倒計時的節奏。
秋瑜:“難怪瑛瑛的老爸混在裡頭不顯眼,這個唯一認真去報母仇的傢伙就是五王亂京裡湊數的那個王啊,有他沒他都會亂這一場。”
奇怪了,明明遠隔千里,他居然從呂阿姨的前夫身上嗅到了一絲傻白甜的氣息。
秋瑜給自己腦門來了一下:“別亂想啊我自己,那可是瑛瑛的爸爸!瑛瑛那麼聰明,他爸爸肯定不會笨的!”
冷靜以後,秋瑜捏著信紙想,如此一來,承安帝沒有追究亂京五王,不嚴重的如梁王直接放回老家,嚴重的也只是削爵成郡王,便成了可以理解的事了。
但因為昏宗對文官集團強化太過,這就導致直至承安一朝,內閣有七位閣老,其中四人是固定的姓氏,以焦家為例,即使老焦不做閣老了,也是小焦進內閣頂他的位置……這四個固定閣老,分別姓顧、焦、裴、程。
四大家族結成聯盟,將禮部、吏部、戶部把得死死的,且門生故舊無數,其四大家族的故地,即浙杭道、閔福道、粵西道、巴蜀道這四道的地方更是從官到商,皆有這四家的影子,他們就是那兒的土皇帝。
他們不高興了,皇帝在朝堂上想辦個事比登天還難,而在他們的故地,皇帝想做什麼事都不成,便是要派欽差去查他們的劣跡,欽差要麼什麼都查不出來,要麼就是這四家的人,和顧、焦、裴、程這四家一比,曹家也要次一等。
順帶一提,之前不是說海王與其五千海軍死了嗎?那麼請問現在浙杭道的海關商稅朝廷還收得上嗎?
答案當然是收不上了,但在浙杭道的顧家卻很富,其富貴之處在於,連呂瑛當初開船送糧餉去前線,都不會從浙杭道的港口上岸,反而選擇了蘇江道的瀘港,嫌浙杭道港口的過路費太高了。
閔福道的焦家也很富,巴蜀道的程家很富,粵西道的裴家比抵禦南越的洛家富無數倍。
秋瑜看得直撓頭:啊這……呂家雖然也是土皇帝,但他
們頂多挖秦家牆角,抵禦倭寇、洋番、海盜,守一方百姓平安時卻不含糊,這四家光撈錢不幹活,那他們手下的百姓還能過嗎?
如今禹朝內閣席位有七,皇帝實際掌控和指派的內閣席位則只有三位,且這三位還也都是文人,不可能將他們與四大閣老完全分開。
若非文官之間也會內鬥,承安帝又還握著軍隊,能往各地派駐衛所威懾,這禹朝誰說的算還真不好說。
所以大傢伙都覺得承安帝在對瓊崖島的事情上,未嘗沒有扶呂家做第五家和其他四家打擂臺的意思,畢竟呂家人口簡單,不是動輒就有千人的大宗族,說得難聽點,萬一以後皇帝要卸磨殺驢,斬草除根的壓力也會低一點。
看到這裡的秋瑜:不至於不至於,呂家絕嗣的唯一原因只會是瑛瑛和呂阿姨都不生孩子。
只是沒想到呂家寧做雞頭不做鳳尾,要去南洋那荒僻的地方建國,就是不肯給皇帝做刀。
那四家直到現在也沒和呂家正面對上,便是因為他們覺得呂家並不是真的買皇帝的賬,皇帝給的好處比如國公爵位、瓊崖島,呂家都拿了,屁股還是坐在地方士紳這一邊,簡直巨有地方豪族風範,堪為大家的楷模。
像呂瑛橫掃瓊崖島其他士紳那都不是個事,豪族之間互相吞併可太常見了!
這些人不知道的是,承安帝一確認自己不育就往呂瑛身邊派了文赦芸和太監,也是考慮到這一點,皇帝派呂曉璇去查粵西道裴家的案子就很微妙了。
瑛瑛那個便宜大伯,不是想挑撥呂家去吞下粵西道吧?
秋瑜展開地圖,手指在南海劃過。
南海的重要省份有三,從東往西數,閔福道、粵東道、粵西道,其中閔福道再東邊就是浙杭道,而粵西道更西邊就是雲南道。
作為後世人的秋瑜之所以不清楚南禹早期政治糜爛,以及四大家族的囂張,大機率是秦湛瑛死前把局面收拾好了。
目前來看,昏宗給承安帝留了個收拾不了的爛攤子,最後是瑛瑛上位給收拾的,沒他拼命幹活,南禹也不過是個爛到隨時都可能傾覆的地方政權,不可能上升為大一統王朝,所以瑛哥在位時間短,但歷史地位高。
“瑛瑛,你要怎麼對付他們呢?”
南海書房,呂瑛和秋瑜一樣看著地圖,但他看地圖的姿勢與常人不同,他喜歡倒著坐在秋瑜給他做的軟墊木椅上,雙手交疊在椅背頂端,下巴放在手背上。
“我那個便宜大伯別的不行,打仗卻不錯,他猜出閔福道、浙杭道的某些人讓我外祖的母親、四個哥哥姐姐都隕落在了海戰上,這份血仇,呂家一定會報,所以這兩道我們一定會取,可他讓我娘去粵西道,就是說,他希望我們換一個地方打。”
呂瑛說這話時,姜平也在室內,他單膝跪在木椅旁,呈上一份名單,上面是閔福道、浙杭道的武林門派、豪族等高層的名字。
呂瑛淡淡道:“盯緊這些人,我要這幾地更詳細的情報,把誰參與了當年的事都查清楚,還有,把粵西道武林門派的地址、人員、有數的高手都整理好交上來,再摸清楚那兒的民風和地勢。”
姜平和科菲應是,起身站到一邊。
只有準備打下一地時,才需要這麼詳細調查對手,呂瑛讓他們查粵西道,就是準備做對粵西道宣戰的前置工作,可這麼些年來,呂家軍的戰略方向卻一直是閔福道和浙杭道,為了復仇,呂房準備了太多年……
一旦呂瑛要打粵西道,為了消化這一地,恐怕閔福道和浙杭道就一時半會不能打了,作為孫少爺,越過老家主改變戰略,實在是有點過了,但他們都是呂瑛的馬仔,呂瑛讓他們怎麼做,他們就得怎麼做。
呂瑛繼續看著地圖,小腦瓜轉得飛快。
掌握了粵西道的話,雲南道的軍備就可以直接透過呂家走海路、再沿粵西道送過去,於是雲南道也將逐漸被髮展成呂家的勢力範圍,
承安帝這次派呂曉璇去粵西道,也是出於這方面的考慮。
“真是不能小看天下英雄,皇帝小兒還是有兩把刷子的。”沐躍不知何時走了進來,也搬了把椅子坐在外孫身邊:“海飛奴,璇璇現在去粵西道查裴家的髒事,再過幾年,皇帝應當就會下旨,給我們名正言順拿下粵西道的機會。”
呂瑛轉頭驚愕道:“你們支援我的嗎?”
進門的兩個大人沉默:是啦是啦,支援你咯,畢竟不支援你你也會自己上,還不如我們盯著點。
呂房很能理解呂瑛為何想要先拿粵西道,畢竟粵西粵東一旦全部拿下,兩廣將徹底成為呂瑛的後花園,以後雲南道也要對他們俯首,相當於手頭多一塊連成一片的地盤,相對粵西道,打閔福道和浙杭道就麻煩得多,那邊的地主士紳實在太多了。
作為呂家下下代家主,以及當代的實際掌權者,呂瑛想要從輕鬆點的地方動手,也是想給自己省點事。
呂房也走到旁邊,揉了揉他的小腦袋:“只要你向外祖父保證,日後一定屠盡焦家、顧家,不管男女老幼,絕不留他們一個活口,先打粵西道又有什麼要緊,復仇罷了,這麼多年我都忍了,再忍忍,等到你覺得穩妥的時候去打,自然是更好的。”
呂房自然知道當初聯合起來坑自己哥哥姐姐和老孃的不光是焦家、顧家,他們背後的家族、被他們攛掇的武林門派也都不是好東西,但呂房覺得其他人可以慢慢報復,先屠盡罪魁禍首才是最解恨且有威懾力的做法。
呂瑛立刻高高興興指天發誓:“我以後一定殺他們全家!”
沐躍接道:“何況我們雖是為了仇怨而備戰,但這些年我們擋倭寇,雲南道擋南越,皇帝手下的軍隊擋北孟,大家都有民族大義,互相援助也是應當。”
老兩口一左一右摟住呂瑛,呂房指著地圖,細細教導外孫登陸戰的打法。
一旦呂家軍出征,必然是先乘船,然後上陸地打。
呂瑛看著看著,說:“還需要再招兵。”
要征服更大的地盤,目前他們手頭的人可不夠。
呂房皺眉,如今呂家軍倉裡的糧食是夠他們養八萬人大軍一年的,但基本盤只有六千的呂家軍,要是一口氣擴成八萬人,絕對得出大事。
最重要的是瓊崖島的總人口也不過剛過百萬,其中還包括這兩年日子好過了才湧現的一波嬰兒潮,也即是說,瓊崖島許多人口還沒成丁。
把佔據人口百分之五以上的壯丁拉去軍隊是不妥的,想要穩一點的話,今年擴兩萬就不錯了。
呂瑛說:“我來管擴軍的事吧。”
沐躍擔憂道:“海飛奴,你的身體撐得住嗎?擴軍可是很複雜很累的事情哦。”
呂瑛眨巴眼睛:“除非你和外祖現在再生一個,或者我娘再生一個,不然遲早都要我來接手的事,提早幾年又有什麼關係?”
沐躍無語,她比呂瑛大整整六十二歲,今年都七十整了,就算她外表看起來只有三十來歲,也沒絕……那個啥,但也不適合再生了啊!
她咳了一聲,苦口婆心道:“小房今年也五十八了,這個年齡的男人生出來的孩子都不怎麼健康,不是腦子傻就是缺胳膊少腿,你看王大胖的爹一把年紀了,王大胖就不怎麼聰明,生育這事吧,你別指望我們,也彆強迫你娘。”
呂房涼颼颼掃她一眼,沒吭聲。
呂瑛無奈:“我沒強迫她啊,她要是想找填房、置辦外室,我自然是欣慰的,到時候聘禮都不要她出,我來給錢,可要是她覺得做光棍更瀟灑快活,也隨她去。”
這話說得呂房沐躍老兩口都覺得哪裡怪怪的,又不知道從何處開始反駁。
呂家軍招兵的事就這麼被呂瑛接到了手上,他算了算手頭的糧食和軍備,召集了八水將的外部四將。
八水將是呂家軍特有的職位,分內外兩部。
內部四將是老管
家、薇媽媽、嵐釉和姜平四人,其中薇媽媽管人事,嵐釉管情報,姜平管護衛和暗殺。
外部四將則分別是軍師陳山湖,以及帶前鋒隊的呂大水,練兵帶兵的顧血和張清衣。
內部四將對呂瑛是忠誠的,甚至於讓他們在呂瑛和呂房之間選一邊的話,他們大機率選呂瑛。
外部四將跟著呂房出海居多,但經歷上一回的呂家軍清洗,將腐敗受賄,以及借呂家名義侵佔百姓利益的人都殺了一遍後,外部四將對呂瑛便頗有敬畏之心。
而且呂家軍的後勤也歸呂瑛管,他們能吃多少飯,就看呂瑛給多少,呂瑛還在呂家軍推了軍改,使所有軍士學會了認字、背得會軍規,使軍士有了不擄掠百姓的素質,戰力比以往強了不知多少。
最重要的是,軍改不光是掃盲,呂瑛的改制很徹底,將細化統治這一策略貫徹到底,六千人分六個衛,立了正式的千戶、百戶、小旗,確保軍士有事找得到長官,而長官身邊必然會有專門負責掃盲且能與軍隊最高管理者,即能和呂房、呂瑛搭得上話的人,這個職位被叫做訊員,練兵歸小旗、百戶、千戶管,他負責被練和掃盲,以及輔佐主官,但他有職責成為最高長官與軍士的溝通橋樑。
所以呂瑛的思想和命令是能傳到軍隊最底下的小兵身上的,除此以外,他每個月雷打不動去軍隊裡住三天,和軍士聊天談心,確認他們的訓練和生活沒有問題,加上課本里的課文就有文章寫明瞭呂家軍的崛起和成軍歷史,為呂家統治的正確性打了底。
也就是說,別看呂瑛小,他真能使喚得動呂家軍,四水將若是不在他面前老實一些,瑛霸霸隨時能把他們踢走。
如今呂瑛一召見,水將們都趕了過來,一個比一個姿態放得低。
呂瑛步入室內,坐到太師椅上,因腳碰不到地,馮箏往他腳下墊了一個小凳。
外部四水將跪下行禮,恭恭敬敬,又有陳山湖這個機靈諂媚的,為呂瑛獻上一包自家夫人曬的花茶。
呂瑛頷首接下,開始談正事。
聽到呂瑛說要擴軍到四萬時,四人面面相覷,開始勸誡主君。
陳山湖道:“孫少爺,我們人手有限,若想培育精兵,三萬以下就差不多了。”
張清衣也說:“是啊,何況許多壯丁要忙農活的。”
呂瑛端坐著,反問道:“那為何不讓底下人去南洋群島招人?”
“島嶼周圍不是有許多野人嗎?呂大水,他們可都是你的同族,我想讓他們也過上吃飽飯的日子,首先就要一族之中最有進取心的壯丁到我們這兒來看看瓊崖島的日子,以招工的名義去做這件事,你覺得如何?”
呂大水是南海群島土人出身,一聽呂瑛想幫他的同族,當即眼前一亮,只有滿口答應的份。
順手為呂家深化對南海群島統治埋了伏筆後,呂瑛又說:“土人那邊招工過來試試,福利談好,別虧待人家,軍隊這邊的招兵就按四萬來,放心,人手夠,這些人我們吃得下來,別忘了,我們的軍隊裡都是識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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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到這份上,四水將也恍然,軍改以後,軍隊素質更高,這麼一來,要管教新兵也比以前簡單得多,按部就班順著呂瑛去年帶他們定下的規章制度,按步驟去練兵也比往年容易得多。
呂瑛去年就要各地縣衙提交五年報告,又壓著呂家軍高層總結制度,怕不是就是為了今天做準備,思及此,幾位水將心中一凜,更不敢小瞧呂瑛。
接著他們又一起商議給新兵的待遇。
如今呂家軍的軍餉制度也被呂瑛改了,首先是每月發錢餉的說法改了,改成軍中包軍士食宿衣服和裝備,每人每月補貼三千文,別以為給的少,如今瓊崖島的雞蛋價格已經被打到了兩文錢一枚,吃大鍋飯也可以省一些,軍隊批次購糧時,糧商都會給打折的。
每個士兵每天一個雞蛋,豆腐蔬菜和飯、饅頭都管飽,時不時還
開葷吃魚肉豬肉羊肉補身體,一年四季共給八套新衣四雙新鞋,每個月還能剩下一千多文,這些是能讓士兵自己領回家養家的。
而且呂家軍會按時組織軍隊去幫家屬幹農活,實際上這些讓壯丁參軍的家庭是一點不虧的,自家勞力也沒折損什麼。
呂瑛說:“新兵待遇按普通軍士給,不用苛待,老軍士的福利在於每年發十三個月的糧餉,還有年底多給些米麵糧油布匹,就這樣吧。”
軍隊賬目要做到公開,最底層的軍士只要識字後也看得懂,這是對軍隊高層的監管,也能穩軍士的心。
呂瑛:“再有一點,我讓七星觀的道長們開班,招了不少人學醫,有些人要到軍隊裡組醫衛所,你們好好安排人家,做好了方案遞給我。”
忙完這些事,呂瑛又累了,回家躺了一陣,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夢裡有白衣青年將他抱起,走到一處充斥著濃烈血腥味的大宅。
“仇,我報完了,可我想以後此處還是會生出如焦家一樣腐朽的人,依然還會有這樣的血債。”
這段話就像預言,呂瑛難受起來,他低頭一嘆:“如果我還是以前的性子就好了,那時候知道會有世人受苦,我是完全不會擔心的。”
抱著他的人輕笑起來,俯身與他額頭抵著額頭:“有心難道不好嗎?”
“有了心,你才能渴求更多。”
呂瑛問道:“我還能渴求什麼呢?錢、權、名,我生來就有了。”
秦湛瑛見小孩滿臉陰鬱,他溫柔地說道:“你飛過沒有?呂荷婆婆就飛過,用風箏和孔明燈。”
再醒來時,呂瑛看到華美靜正在為他把脈。
如水一般的淺藍紗幔隨著空氣流動盪漾出水一樣的浪紋,呂瑛呼了口氣,華美靜察覺到他醒了,端了溫熱的蜂蜜水來喂。
呂瑛品了幾口,別開臉,華美靜將杯盞放在一旁,又捏著筆開藥方。
沐躍過來在紙上點了點:“這幾味減量。”
華美靜遲疑:“可這樣會拖得久一些。”
沐躍道:“用溫和些的方子吧,我會幫他調理一下。”
用真氣形成心脈通道是一種損耗極大的調理方式,呂瑛嬰兒時期能活下來,全憑長輩們都是絕世高手,能為他接續心脈,讓他活過最艱難的時段。
呂曉璇這些年在外再忙也要修煉內力,就是為了以後再多一個武功雄厚的人照顧呂瑛。
可就是有了沐躍照顧,呂瑛還是一躺半個月,把華美靜、章樺兩母子嚇得不行,陽盛子帶著竹因子過來看診,結論和華美靜、章樺一樣,勞累過度。
“心脈負擔比以前重了。”陽盛子武功高,用真氣在呂瑛體內探了一圈,看出了異樣,他眉頭緊皺,“小少爺,你偷偷練武都算了,可別練那些外家功夫。”
呂瑛靠在床榻上:“為何不行?我問過秋瑜了,他說那個什麼肌肉多了對身體好。”
陽盛子為他解衣針灸,凝重道:“尋常人適當練外家武功自然好,你心肺弱,卻不能再加負擔了。”
呂瑛嘆了口氣:“那我豈不是要一輩子都瘦瘦的?”
陽盛子:“練大塊的硬肉是不成了,我看你本來就懶得很,甭廢那些害身體的勁了,就你這體質,適當練一下內家功夫調息理氣還好,激烈一些的功夫就別練了,你也不怕自己練的時候一口氣喘不上來直接倒了?”
呂瑛琢磨起來:“可是秋瑜說肌肉多才扛揍啊。”
陽盛子:“誰能揍你啊?”
呂瑛面無表情地摸摸自己的小屁股,能揍他的人還真不少,要是他預估得沒錯,洛奇逸已經和他娘見上面了。
他最近還偷偷深蹲,想把屁股大腿練硬一點,以後逃跑方便,萬一真被親孃逮住了揍,也能扛一陣子,誰知道心臟不好的人連外家功夫都不配練。
養了一陣,呂瑛才恢復了工作,好在事兒早就安排了下去,他只要監管
檢視即可。
許是夢裡有人用很好聽的聲音問他騎不騎風箏,呂瑛最近幾日的坐騎都換成了馮箏。
直到月初,呂瑛按家規去祠堂祭祖,才想起騎風箏前面還有一個名字。
呂荷。
塵封了數年的倉房被開啟,呂瑛捂著口鼻走入其中,讓奴僕四處翻一翻,就翻出許多大箱子。
這些箱子裡有呂荷喜愛的刀槍棍棒,還有她親手畫的海圖,以及一張奇怪的工筆畫,裡面只有藍與白,層疊的雲如海一般,上面還有一個很大的風箏。
呂瑛看了一陣,轉身跑出倉房大門,吹了聲口哨,巨大的哈斯特鷹如意便從天而降。
小少年看著如意,激動地搓搓小手。
“如意,你帶我飛好不好?”
他背後的呂家眾僕都紛紛陷入沉默,呂瑛已經行動力爆表地抓住如意的腳爪,被龐大的巨鷹帶著騰空而起。
姜平發出尖叫:“孫少爺啊啊啊啊啊——”
秋瑜才提著一隻雞及幾個椰子走到呂家大宅,就聽到裡面一陣喧譁,細犬兔子一陣狂奔衝了過來,不停朝天上汪汪叫。
秋瑜奇怪道:“怎麼了這是?”
“秋瑜!”
頭頂傳來歡快的叫聲,秋瑜抬頭一看,呂瑛單手抓著如意的腳爪吊在空中,另一隻手朝他揮著,笑得前所未有的開心。
秋瑜還未來得及誇一句少年好臂力,呂瑛已經鬆手,雙臂開啟朝秋瑜墜落,秋瑜下意識扔掉雞和椰子,也張開懷抱去接。
因著重力加速度,體重很輕的呂瑛這回卻像個小炮|彈一樣砸入秋瑜的懷裡,他往後一倒,手臂緊緊抱穩呂瑛,心跳被嚇得瞬間飈上一百八。
呂瑛抬頭,想和朋友打個招呼,小臉蛋蹭過友人的唇,讓秋瑜一百八的心臟像是被錘子掄了一下。
他冷靜地想,大錘八十,小錘四十,捶掉的都是咱的陽壽啊,這樣的事再發生幾回,我就要先瑛瑛一步英年早逝了。
瑛瑛從天而降是四十,那蹭過他嘴的臉蛋子就是八十了,只差一點,他守了兩輩子的初吻就被熊孩子拿走了。
呂瑛這會兒心情巨好,趴在秋瑜身上興奮道:“瑜哥哥,我祖奶奶原來是會飛噠,我帶你飛好不好?”
秋瑜沒好氣:“不好,小混蛋,你差點嚇死我了!”
呂瑛雙手拍拍秋瑜的臉:“我只讓如意飛了三米高,我會輕功,這個高度跳下來不會受傷噠,而且學會飛以後,我娘想揍我也追不上了。”
秋瑜:……
雖然知道這傢伙對氣流水流都超級敏感,以他的能力,給個滑翔翼或者熱氣球,指不定真的能上天,可是人類史上第一個飛天的皇帝,原來是為了避開太后娘娘的暴揍才決定奔向天空的嗎?
現代人一點也不想知道這種歷史真相啊!
他抱著瑛瑛坐起,呂瑛還騎在他大腿上,軟綿綿的小屁股挪了挪,將坐姿調整得更舒服些,秋瑜也不在意,抬手一掌,掌風將想跑路的雞拍到衝過來的姜平懷裡。
秋瑜抱著呂瑛,耐心問道:“你幹了什麼會讓你娘揍你的事了?”
呂瑛無辜地望著秋瑜。
秋瑜沉默許久,仰頭一嘆:“洛奇逸現在和呂阿姨應該見上面了吧,你果然還是這麼幹了,萬一呂阿姨不喜歡洛家小少爺怎麼辦?”
梁王可是貌若好女、色若春花秋月的美人啊,洛小少爺太man了,和瑛瑛他爸不是一個風格的吧?呂警官會喜歡嗎?
呂瑛說:“沒關係,這個不行就下一個,世間男人那麼多,我總能找到合適的。”
如果清正若竹、有武人英氣的小夥子不行,那就換一種風格。
秋瑜:你擱這搞選美呢!
粵西道某農家院子裡,呂曉璇先是幫給她收拾住處的寡居老奶奶挑水,待一缸子水都裝滿了,她才把溼淋淋的手在衣襬上擦了擦,從洛奇逸手中接過信。
她的手指修長,骨節明顯,手掌帶著薄繭,與洛奇逸手指接觸時,洛奇逸心口一跳。
他看著這位當世名將,發覺呂玄只穿一身玄黑劍袖長衫,挽起衣袖的手臂結實,肌肉線條明顯,加上身形高大,一張臉更是罕見的俊美凌厲,實在是……頗有魅力。
洛奇逸自己身高一米八一,平時走出去俯瞰眾生,呂玄是罕見的可以與他平視的人。
呂曉璇先是看了呂瑛對粵西道局面的分析,以及承安帝想借呂家之手對抗四大家族的意圖,她一邊看一邊點頭。
嗯,在被承安帝派過來後,呂曉璇也猜出了這些內幕,沒想到瑛瑛遠在瓊崖島也能把皇帝的心思看得這麼透,不愧是她兒子。
然後呂曉璇就看到了呂瑛準備擴軍,為幾年後打粵西道做準備。
呂警官當即想起了後世網路評價歷史十大軍神時,秦湛瑛以擅長爆兵練兵掌兵,能一邊打一邊擴大軍隊人數,把己方從五萬人打到八十萬而光榮上榜。
禹武宗能一路打到西伯利亞,爆兵能力是不可能差的,不僅如此,他爆出來的兵經過訓練後都頗有戰力,可惜這種極限爆兵的後遺症也大,後勤和軍中各方勢力互相鬥爭都是大問題,秦湛瑛一死,繼位的二弟就維持不住了。
呂曉璇是軍隊出身,她心裡算了算,瓊崖島人口基數是百萬,雖然嬰兒潮已經開始出現,但要等這批嬰兒成丁起碼是十六年後的事情了,那麼瑛瑛能爆的兵不會超過六萬,但如果爺爺在呂宋那邊幹得好的話,應該也能爆一批兵出來支援瑛瑛。
但粵西道總共也才十七個衛所,一萬七千人而已,但凡呂瑛穩定發揮,幾年以後他打粵西道就和霸霸抽兒子似的!
呂曉璇在粵西道秘密調查這陣子被人間黑暗壓得沉重的心口倏然一鬆,緊繃的眉宇鬆開。
別看瑛瑛年紀小,一聽他打算接手粵西道,呂曉璇還挺心安的。
等再往下看,就是洛奇逸的情報了,年齡、姓名、拜師何處、科舉水平如何,家裡幾口人、又有幾口田,還有其練武多年、腹肌六塊、房中沒有通房丫鬟等都寫得清楚明白。
呂瑛在信函末尾寫道:“父親大人,若您看得上這洛家小子,兒願出計謀讓洛家心甘情願將其拱手奉上,不管是做填房也好,做小也好,看您高興。”
呂曉璇面無表情地將信紙揉成一團揣懷裡,心想洛奇逸肯定聰明不到哪兒去,不然他就不會揣著這封信一路送到粵西道來。
如今這世道男風不能算盛行,但她調查各大家族那點不乾淨的事時,見過的玩孌童的人也不在少數,尤其是內閣裡的焦老大人,被他玩死的漂亮男孩比被宮裡某些太監玩死的女人還多,有些案件詳情放花|||市都嫌反人類,恐怖|||分子看了都要嘔幾聲表示唾棄。
焦家後院的土地中屍骨累累,水井都被屍體燻臭了,只能拿大石頭蓋著,呂曉璇道德觀遠超禹朝平均水準,在得知親爹一直心心念念要屠焦家滿門時卻從未勸過,便是因為她也覺得這一家子沒了挺好。
呂曉璇差點在心裡把白眼翻上天,她敢肯定自己的寶貝兒子在把洛奇逸忽悠過來前,肯定忘了他老孃在外的身份是純爺們。
她要是真和洛奇逸發展出一點什麼來,那不就成南海王太子掠奪強愛鄖國公大房嫡長子了嗎!
那她在大眾眼裡到底是直還是彎呢?能看上呂玄的男人是直又是彎呢?總不能是掰彎再掰直吧?
不過話說回來,她兒子審美真的可以,洛奇逸練武,身材壯實,五官也不夠精緻,但很端正,濃眉大眼高鼻樑,五官搭配在一塊十分和諧,很是陽剛俊朗,簡單來說就是賊貼煤老闆、椰樹老闆、港港富豪的審美!
瑛瑛是瓊崖島第一豪門的崽,審美如此經典傳統貌似也挺正常的,他誇過的秋瑜也可以被列入經典款,但風格比洛奇逸又有不同,秋瑜的臉更立體,體型很有威懾力實則聰明
理性,看似慵懶卻做什麼都不含糊,還很開朗會逗趣,比洛奇逸更有成熟男人的魅力。
有時候呂曉璇也好奇,以她兒子那看似傳統實則能與椰樹老闆一戰的審美,將來會找什麼物件回家。
總之,呂曉璇對洛奇逸這種一看就知道沒被世道毒打過、送個信身邊還跟十多個僕人的少爺仔沒太大興趣。
瑛瑛他爸再傻白甜,好歹也被宮鬥抽過,當年棒子找到梁王領地要暗殺所有疑似“呂太后”的女人時,梁王也能做到把家裡守得水油潑不進,讓老婆安安生生過上吃了睡、睡了吃的鹹魚生活。
梁王還親手為她縫過睡衣襪子,會繡鴛鴦、貓貓狗狗還有小紅花,下廚煮麵條蒸米糕(師承麗貴妃),把呂曉璇伺候得胖了十多斤,本人還美得活色生香,讓好顏色之輩一看就生出覬覦之心,即便他後來犯了糊塗,看在他那張臉的份上,呂曉璇都不忍心太過責怪,連個巴掌都沒扇,只留和離書一封罷了。
秋瑜和梁王可以被視為男人,而洛奇逸只是男孩。
呂警官准備先打發走這個小男孩,將此地案情收尾做完,再回瓊崖島一趟揍兒子。
就在此時,洛奇逸說:“呂將軍,奇逸與本地上官縣令是同門,若將軍有需要,奇逸或可幫得上忙。”
上官縣令背後也是豪族,勢力挺大的。
呂曉璇立刻回道:“那你和我一塊去縣衙一趟吧,我兒子說瓊崖島缺女人,湖湘缺開礦隊,我看看能不能幫他買一些回去。”
想揍兒子歸想揍,呂警官心裡還是最疼那個寶貝蛋,她決定先把兒子想要的買到手再回去揍瑛瑛的小屁股。
她一把摟住洛奇逸的肩膀,擺出一副哥倆好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