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時,王梨收拾了用100文和一匹粗布才從母親那買來的斜挎包,將書本和筆記都整整齊齊疊進去。

原本她給母親那匹布的時候,是希望她能夠做一個包和一套新衣給自己,但王梨只拿到了包,新衣卻是做成了幼弟的尺寸,沒有她的……

都說慈母多敗兒,想起王禎辱罵吉妮子“是她賤,搶著坐到食堂最好的位置吃飯,我才打她”,被王梨打了一頓後才老實交代“我是嫉妒她才打她的”,王梨便一陣頭疼。

幼弟人品這麼差,日後別說是有出息了,怕不是又是一個拖後腿的。

王梨閉了閉眼,送王禎去慈育堂的事必須要加緊了,不能讓王禎再被母親教育。

如果王禎最後長成了其他王家男子的模樣,王梨恐怕要親手送他上城牆的。

少女腦海裡劃過一道畫面,那是父親的同胞弟弟,她的二叔,一個面黃體虛的中年男人,他年輕時染過花|柳|病,後來身體一直不好,和二嬸成婚多年無子,有人說是因為二叔不行,但還是說二嬸不行的人更多。

那一年,二嬸才十二歲的幼妹被送到王家來小住,王梨與她同齡,心裡很喜歡這個文靜秀麗的女孩。

某日,王梨提著一支託護院砍來的竹筒,裡面裝著糖水,跑去找二嬸的幼妹玩,可在走入院子裡後,她卻聽見奇怪的聲響。

有女孩在低聲嗚咽,似是在哭,王梨走過去,順著門縫屋裡看,就看到昏暗的空間中,二嬸的幼妹跪著,看起來像死了一樣。

二叔的聲音響起,很粘膩,像洞窟裡的蛇。

“你們家不是好生養嗎?你比你姐姐漂亮,給我一個兒子吧。”

王梨噁心得不行,逃出那座小院後,扶著牆吐了好久。

當天晚上,王梨被父親以“私自與護院說話”,罰到了祠堂裡跪著,又有族裡的姑婆過來,用針扎她後背,希望以此扎掉她的逆骨和所有不馴,成為一個溫順的好姑娘。

而二嬸的幼妹據說是被人拐走了,再沒有人看到她,三叔和父親開始頻繁出落於二叔的院子,過了一陣子,二嬸就說她懷孕了,要待在院子裡養胎,誰也見不到她。

第二年,呂家軍從二叔二嬸院子的地下室裡找出那個女孩,懷孕六個月。

女孩的父母聽到呂家軍的訊息後都不肯來認這個女兒,而呂瑛親自到了那處院落,親口判了王梨的二叔二嬸死刑,又將那女孩送到了繡坊裡,問她是否要生那個孩子。

女孩跪在地上,哭著說:“孫少爺,您是神仙,求求您,讓它死了吧,它要活著,我也活不下去了。”

王梨站在一邊,聽到呂瑛說“好”。

孫少爺去請了陽盛子道長,請了華夫人和章樺、章芍兄妹,四名神醫用了最好的藥,讓這女孩在流掉那些強|奸|犯留下的胎兒後能夠活下來。

王梨進了呂家做學徒,也是想再看到友人,為此,她撲到孫少爺面前,詢問友人的蹤跡。

而孫少爺蹲著,溫和地答道:“她如今在姜平那邊學本事,以後你們應該很難見著面,但我保證,她是遵循自己的意志,選擇去走那條路。”

王梨呆呆地跪坐著,等回過神來,就重重對孫少爺磕了幾個頭。

“王梨也願為孫少爺效死!”

所以王梨現在是一點也不想和王家族人打交道,自家人知自家事,王家所有成丁的男人,吃喝嫖賭、欺壓佃農、強佔良田那是肯定沾了一樣的。

王梨不想被牽連,就必須得和過去做一個徹底的割裂。

有時她甚至特別慶幸自己的父兄死了,不然他們會是比母親、幼弟更大的拖油瓶,但也不能說她這麼想是特別沒良心。

王梨很擅長寬慰自己,既然男人的夢想是“升官發財死老婆”,那她王梨在被父親、兄長動不動就暴打一頓的日子裡捱了十三年,盼著“權來男丁全死絕”

又有什麼錯呢?

要知道她以前在家多吃一個雞蛋、想上桌吃飯、說話行走時不夠文靜、和外男說一句話,可都是能招來一頓毒打的理由呢!

小姑娘很叛逆地想,比起做有錢有權男人的女兒、妹妹、妻子、母親,她自己有錢有權不好嗎?這樣就沒有人可以打她了。

所以無論誰來找那個“王家小姐”,王梨都是不見的,像親朋好友託關係要她行方便、給修路隊裡的某位族兄減刑更是想都別想的事。

王梨巴不得那些人全部死掉,這樣她才能乾乾淨淨地向上爬呢!

而且她現在表現得不講私情,以後讓孫少爺或者老爺看到了,會不會覺得她鐵面無私,更願意提拔她呢?

回憶被敲門聲打斷,王梨回過神來,就看到桃紅靠在門邊,懷裡抱著衣裳:“阿梨,你託我做的衣裳做好了。”

王梨連忙過去,桃紅將衣服展開:“雖然你給我的是粗布,但既是想穿新衣裳出門辦事,我就用絹布和絲布之類的碎料子給你做了口袋和腰帶,又在背上繡了蛙紋,看看,多漂亮。”

桃紅看起來很為自己的手藝自得。

王梨感激道:“我只給了桃紅姐姐一斤糖,換您的手藝都有些不夠,這、這些好布料都給了我,真是不知怎麼謝您才好。”

桃紅不在意:“沒事,都是同僚,過陣子新椰子收了,你請我喝椰子水吧。”

兩人說說笑笑,與其他女性學徒一起走出呂家側門,就聽到有人喊:“小姐,小姐!”

整個呂府只有一個小姐,那就是呂曉璇,但大家也不會叫她小姐,而是叫少主。

王梨頭都沒回,直到有人攔面前,發現是熟人,眉頭立刻擰起來。

端著栗子糕邊走邊吃的貝圓兒含含糊糊地調侃:“又是找你的?”

王梨輕哼一聲:“不認識,走吧,附近一條街開了奶茶店,一文錢可以喝一大碗,我請你們。”

貝圓兒是個愛吃的,她當即樂道:“好呀。”

桃紅捏了捏王梨的手以示安慰,薇媽媽的學徒裡就屬王梨出身墊底,沒有家人可以幫襯不說,親朋只要上門,就全是拖後腿的,認識王梨的人裡就沒有不同情她的。

王梨拉著貝圓兒和桃紅走出去沒幾步,那唐六身邊英俊青年又攔到她們面前。

“誒,王家小姐,我是唐六的朋友,我叫戰聲,唐六聽聞你們家遭了難,特意來找你呢。”

“我不認識他!”王梨繞開,加快腳步。

秦湛聲也不敢去拽這豔麗的少女,畢竟男女授受不親,只尷尬地攔在前邊,嘴裡說道:“我知道,你們家出事時,唐六沒在,你可能有點怨,但他真的惦記著主家,一聽到你們的事就趕過來了。”

唐六聽到這,連連點頭。

王梨早對王家故人沒了耐性,聞言只冷笑道:“那齷齪的狗奴才難道不是想娶我嗎?告訴他,瞎了他那雙狗眼,豬油蒙了他的王八心,姑奶奶就是進欄裡做畜生拉磨掙泔水吃,也絕不會

多看他一眼!”

這話對禹朝的男子可謂頂級侮辱,秦湛聲不悅:“你怎麼能這麼說唐兄,就算姑娘您生得美,也不是誰都想娶你的。”

王梨:“讓開!”

秦湛聲還要再攔,卻有馬蹄聲從遠處傳來,有一藍衣少年騎著馬過來。

是秋瑜。

在巴蜀,秋瑜這樣普普通通的知府之子、不思科舉只會行商的紈絝子弟,連跪在秦湛聲面前的資格都沒有。

可在瓊崖島,秋瑜是秋少爺,秦湛聲得為他的馬讓路。

秋瑜看到這邊有爭吵聲,下馬一看,發現是自己在東濱救過的兩個江湖人,攔在了三個呂家的女文員面前。

他自然地站到女孩們面前,擋住兩個漢子看她們的目光,回頭問:“這是怎麼了?”

王梨當即噼噼啪啪將事兒說了。

秦湛聲在王梨說完話後,也連忙辯解

道:“我是與六哥來救她的,誰知這女子不識好歹,汙衊我六哥想娶她,又說瞧不起我六哥,真是好大的傲氣!”

“不是的!”唐六突然喊了一聲,幾步上前,想要越過秋瑜,沒成功,乾脆雙手一拱:“唐六並非對王小姐無意,所以攢了點錢,想帶王小姐離開這吃人的地界,只是沒想到,在下粗鄙之身,小姐寧肯給呂家為奴,也瞧不上在下……”

秋瑜挑眉,他回頭,看到王梨滿臉噁心,低聲問:“他以前是你家的奴才?”

王梨扶著胸口,深吸一口氣:“是,三年前,他是王家的護院,但我從未對他有過那種意思!”

秋瑜:“你多大?”

王梨一怔,答:“十五歲。”

秋瑜:“三年前十二歲啊?”

他轉身看了看唐六,哼笑:“唐六,三年前多大。”

唐六漲紅著臉:“二十六,怎麼了!”

秋瑜扶額:“……二十六的老男人看上十二歲的小姑娘,這不就是鍊銅癖嘛!唐六啊,鍊銅可是最下作的男人才會幹的事,只有那些陽||痿、心理變態、幹什麼都不成的男人,才會想要將愛|欲發洩到小姑娘身上,你惡不噁心啊?”

對於這種xp爛到突破道德底線的人類,秋瑜是一點客氣也沒有的,說出來的話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唐六和秦湛聲的臉色都發白,似是屈辱又似不服。

秦湛聲咬牙道:“十二歲已經不小了!豆蔻年華的少女,正是最美好的時候,六哥傾慕這個歲數的女子有何不可!”

秋瑜冷淡道:“不,便是按最低的標準來看,你的六哥也只是個猥瑣無能的老男人,小姑娘要罵他,我是完全理解的。”

他對王梨揮揮手:“王梨是吧,放心,這事說破天了也是你有理,安心回家吧,我會把這件事報備給瑛瑛,你以後出門注意點,和同伴結伴上下班,別獨自走夜路。”

秋瑜又一指,“至於你們,當街攔著呂府文員,騷擾十幾歲的小姑娘,和我走一趟吧。”

仗著自己武功更高,秋瑜輕而易舉將兩個江湖人制服,送往縣衙,還給他們下了點散功的藥,保證他們起碼一個月內都動不了內力。

秋瑜站在牢門前,好心勸道:“你們的情況不嚴重,老老實實去修路隊幹半個月的活,上點思想教育課,多點為人的良知吧,不然多行不義必自斃,我言盡於此,唉。”

他嘆著氣離開地牢,騎著馬去呂府找瑛瑛。

誰知才進大門,細犬兔子已經候在那裡。

姜平領著一個戴面具的小姑娘路過:“秋少爺來了?方才兔子就聞到您的味兒,跑過來迎接呢,誰知道沒迎著人,就一直坐這了。”

“真的呀?兔子,難為你等我了。”秋瑜立刻蹲下,雙手捧著細犬那特有的腳踏車座子一樣的狗臉揉了一通。

兔子眯起狗眼,屁股後邊的尾巴搖得和電風扇似的。

姜平指著秋瑜,對面具少女說:“這是秋少爺,秋少爺,這是我新收的徒弟,叫殺絕。”

秋瑜豎起大拇指:“好名字,有殺氣,一聽就知道是暗衛之類酷炫的人才能有的名字。”

姜平笑笑,帶著徒弟走了。

鑑於秋瑜的身份特殊(呂瑛的鐵哥們),他一路暢通無阻進了永康書院,就看到呂瑛歪在炕上。

秋瑜坐在榻邊:“怎麼這麼早就睡了?”

呂瑛眼睛睜開一條縫,懶散道:“白天去看夏收時的糧食了,你吃了晚飯沒?”

秋瑜:“沒呢,你呢?”

呂瑛:“早吃完了,雜糧饅頭,夾炒雞蛋,飛雲,去把飯菜熱一下給秋瑜吃。”

說完這句話,呂瑛又閉上眼睛,翻了個身,打他的瞌睡去了。

秋瑜坐在榻邊,垂眸看了呂瑛一陣子,拿了一床薄毯搭到呂瑛腰上。

呂瑛閉著眼睛說:“有兩件事要告訴你知道。”

秋瑜:“巧了,我也有事要告訴你知道。”

呂瑛:“那就先聽我的,我的事要緊。”小孩軟綿綿說,“我收拾義氣堡的時候,下手重了一點,雖然我把其他殼人安撫好了,但義氣堡卻還是氣,所以花錢僱傭了一批殺手來殺你。”

秋瑜差點從榻上滾下去:“為什麼是我啊!把好幾個人抽殘的不是你嗎!”

呂瑛睜開眼睛,無辜道:“那個啊,因為我太外祖還活著吧,所以中原武林沒幾個人願意招惹姓呂的,但你沒什麼後臺,殺你出氣就挺好,不過你放心,只要你在這島上,他們不敢過來。”

秋瑜抹了把汗:“這就是第二件事?”

呂瑛:“不,第二件事麼,是姜平弄到了那批殺手的名單,有西洛教長老白七,巨鯨幫第一殺手歐陽居易,還有江湖排名第七的劍客,謝二頓,他們正前往東濱港,似乎是覺得你爹在那,掐住了你爹,你就不好待在瓊崖島。”

聽到這三個名字,秋瑜到底還是從榻上滾了下去。

他躺在地上,嘴裡唸唸有詞:“天啊,地啊,我當初真不應該去觀星,不然就不會落到這麼個要吃沒吃要玩沒玩的苦地方,要不是落到這裡,我也不會到處救人,我要不是好心救人,也不會惹上這麼大一個麻煩。”

兔子過來舔了秋瑜一下,秋瑜扒拉小狗:“沒心情陪你玩。”

呂瑛被吵得睡不著,爬起來揉眼睛:“你這調調怎麼和我娘似的?這兒就這麼差?”

秋瑜噌的一下又坐起來,認真道:“沒你的地方都差透了,到處都是不講理的變態啊!瑛子啊,現在有好多高手要殺我啊!”

說到最後,秋瑜的情緒激動起來。

呂瑛滿臉無奈:“我知道了,放心,不會不管你的,這情報是我娘傳回來的,她說了,你放心回家去,死不了。”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