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湛聲懵逼間被帶到了一處極大的建築物門口,這房屋規模竟是不比瓊山港的大倉庫小。

吳老闆拍著手,招呼道:“男的走左邊,女的走右邊,把自己洗乾淨再出來!”

秦湛聲順著人流入內,先是有章樺培養過的藥童過來給他們做檢查,然後交了五文錢(沒錢的就把賬記到船家或給活幹的主家身上)、寄存行李、進了澡堂。

整個澡堂都塞滿了來瓊崖島的人,有百姓,也有洋番,據說還有商戶專用的單間澡堂,可那是要預約的。

秦湛聲去問了問,得知單間浴室已被預訂到了後天,而新蓋的以單間浴室為主的澡堂還沒完工,只好跟著一群果男進了大澡堂。

雖然嫌棄一群同性或肥壯或乾瘦的身體,但等下了被放入除蟲藥粉的棕色熱湯中,秦湛聲還是感到渾身面板都感到微微的刺麻。

他學著其他漢子深吸一口氣潛入水中,再起來時,就看到小小的蟲子從頭髮裡滑出去。

有人喊:“泡完藥湯的出來,再泡下一道,把自己搓乾淨!蟲子是能傳病的玩意,可不能留身上!”

秦湛聲倒不是不曉得這些,到底親爹有個王爵,該給子孫請的先生都請了,能享用的醫療資源也是整個巴蜀最好的,只是沒想到瓊崖島會讓才上島的百姓也講究這些。

這說明瓊崖島是真的很富,洗完澡後,甚至能花十文錢左右,就買到最劣質的粗麻布做的背心短褲穿上,踩個草鞋,也不至於精精光。

不過有些沒錢的人,便只能買個大褲衩了,好歹遮遮,但瓊崖島本就熱,大家都穿的少,不用擔心丟醜。

秦湛聲在澡堂裡就看到為數不少的男子身上都有面板病,出來時,便看到一群面板上有瘡、明顯是有那不乾淨病的女子被帶走。

她們不被允許進入公共澡堂。

即使呂家仁慈到能夠收留一些女支|女做活,也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有這般好命的,一些病很嚴重的女子,就只能集中到另一處去,做些與醫藥食品無關的雜活。

畢竟就連秋瑜的蒜素對性||病的療效也是有限的,對這個時代的人來說,染了那些病,其實就已經進入等死階段了。

這次抄家的時候,呂瑛發現有那麼兩個家族居然在家裡開了女|支院,蓄養從各處掠奪來的女子,供族內老少爺們、往來的官吏商人享用。

這批女人若是不管,流落到民間後,恐怕也沒有出賣身體以外的選擇,而女支也是疫疾的一種流動傳染源,他這次把這些女子帶走,也是給她們留活路了。

負責監管此事的,便是呂府人事總管、呂家政權實際上的吏部尚書薇媽媽的小學徒,王梨。

她是書香人家的女兒,因為小時候營養還行,長得就很高,面板偏黑,但沒有大多數民間婦女那麼糙,五官很是豔麗。

王梨看章芍帶著二十來個女子巡視這處新來百姓隔離室,急切問道:“章醫生,能治的有幾人?”

章芍微微搖頭:“得了花|柳|病(淋|病)的還能治,但得了楊梅大瘡那幾個(梅|毒)就不行了,最嚴重的的幾個神志都不清楚,只能送去……好吃好喝,安安生生走完最後一段路吧。”

王梨嘆氣:“作孽啊。”

章芍對此只能無奈一嘆。

若說花|柳|病只是導致小便澀痛,要很嚴重才會導致性|器官出大問題的話,楊梅大瘡就難治得多,起碼章芍全家都拿不出法子來,至於七星觀的陽盛子道長就更沒法子了,人家一個老道士,這輩子啥病都治,唯獨沒研究過性|病。

章芍想起小時候,父親帶著他們一家住在閔福道,那兒的富人才子以風流為榮,還有人專門去染上楊梅大瘡以示風雅的,於是楊梅大瘡這種洋人帶過來的疾病,才在沿海一帶逐漸漫延。

還有些男人在外頭嫖,帶了病回來傳給後院婦人的,於是父親去

給男人治,母親去給女人治,有些女人因性|病發展再無生育功能,只好為丈夫納妾延續香火,而那些妾最後也會染病。

於是很長一段時間裡,在章芍的認知中,風流才子等於女人的地獄。

至於瓊崖島,被呂瑛打了兩年多的黃,許多病其實都被遏制下去。

王梨跟著章芍巡視了幾個房間,心想,若是當初沒被薇媽媽選中,她現在也許也是這個女子的學徒了。

如今島上以慰民堂為最高醫療機構,章樺為堂主,陽盛子道長出任左醫判,華美靜為右醫判。

章芍則是醫生,全島的大夫都得透過慰民堂的稽核,之後被頒佈刻了媽祖的木牌(行醫令),才可獨立行醫。

醫生下面還有醫士,他們也可以下鄉診治小病,開些成藥,再往下,就是跟在醫生身邊學藝、輔助著做些雜活的學徒。

而這些變化則是秋少爺帶來的,是他向呂家孫少爺遞交了《論系統性培育醫士的重要性》一文,才促使孫少爺決定砸錢,使慰民堂成了可以培養醫學人才的地方。

也是在秋少爺的建議下,每天港口都會有醫生級別的大夫,過來巡視抽查上島百姓的健康狀況,防止外來傳染病。

但章芍最令王梨羨慕的,還是章芍的身世,她的母親是孫少爺的隨身女醫,而親哥哥是慰民堂的堂主,這意味著在瓊崖島的醫藥界,章芍的隱形地位極高,對於藥物的引進、成藥的研製,她都是能說得上話,甚至影響最終決策的。

如果章芍要從政,那她將來便有比許多女子更大的機會成為如薇媽媽那樣手握大權的女官。

相比之下,王梨自己的身世便差得多了,她出自島上有名

的耕讀士紳家族,父親是個秀才,祖父是個舉人,但她的父兄都惹了事,被砍了頭,事發之時,王梨也不過十三歲。

後來她被送到了繡坊裡做繡娘,因本身識字,加上母親和幼弟還需撫養,她便主動要求去做掃盲老師,最終因表現出色,得到了薇媽媽的欣賞,如今做了她的助手。

有時王梨也說不清自己對呂家的態度。

論公,她的父兄和諸多族人死於呂瑛之手,他們之間應有血海深仇。

可論私,她覺得比起以前多吃一個雞蛋,都要看父親和外祖母的眼色,多讀一本書都要繡個香囊討好哥哥的日子,如今母親和弟弟都要仰仗她,母親不敢再打罵她,弟弟要恭敬叫她姐姐,不能再肆意踩她的腳、扇她巴掌的日子,真是太美好了。

王梨以前從沒想過,有朝一日她會成為全家人討好的物件,她是全家在仕途走得最遠的人,也是賺得最多的人……

完成了一日辛勞工作,王梨回到她自己租賃的小院子,母親端著麵條過來,裡面窩著雞蛋。

王梨看看自己的碗,兩個蛋。

弟弟的碗裡只有一個蛋。

即使知道在自己回家前,母親肯定偷偷給弟弟塞了好吃的,王梨也為這種地位的顯現感到開心。

能吃自己掙來的雞蛋真好,能做一家之主真好。

若能更進一步,升個官,管更多的事,擁有更大的權力,會不會有更多人對她小心翼翼、恭恭敬敬呢?每每想到此,王梨都滿心期待。

母親小心翼翼道:“阿梨啊,阿孃手頭錢不夠用了,你還有麼……”

王梨皺眉:“怎麼這麼快就沒有了。”

母親說:“嗨,你們姐弟倆都是能吃的年紀,這飯菜總要錢麼。”

王梨神情平靜:“怎麼吃才能把這麼多錢吃完?我吃公家飯,早中都不在屋裡吃,家裡的雞蛋肉和米麵都是我在買,你怎麼花掉這麼多錢的?”

看到弟弟面露心虛,王梨問他:“你做了什麼?”

母親上來維護:“他、他沒做什麼呀?”

王梨將母親扒開,把弟弟面前的碗挪開,耐心問道:“王禎,你做了什麼?”

弟弟立刻張嘴,哇的

一聲就哭了:“娘,救我,姐姐要殺我!”

母親衝過來,也哭道:“你要問就問我吧,兇你弟弟做什麼!”

王梨被吵得頭疼,她看著這兩人過激的反應,心裡有了不祥的預感,她眉頭一皺,直接將碗砸到了地上,又拿起碎片,指著前面。

“說,他幹了什麼?”

比瘋是吧?王梨去巡視女支們上島時的房間,見過的被逼瘋的真瘋子可多了去了!學一學她們就能嚇到無數人了!

母親和弟弟果然都被王梨嚇住了。

等知道弟弟在上掃盲班時,因嫉妒打傷了考了第一的吉妮子時,王梨一陣頭痛,又羨慕起章芍來。

瞧瞧人家的母親和兄弟,都是給她助力的,而她家的母親和兄弟只會給她拖後腿!

吉妮子是厘人,與繡坊的管事吉葉子是親姐妹,一旦這事處理不好,那可是真能影響她前途的!

顯然,只賠醫藥費是肯定不夠的。

王梨拿出竹條,不顧母親阻攔,將弟弟拉到吉妮子家門口,男童哭鬧不休,不斷尖叫,聲音刺耳。

吉葉子端著一碗椰子飯出來,看到王梨,驚愕道:“阿梨,你來這幹嘛?”

王梨一腳將弟弟踹得跪地上,對吉葉子鞠躬:“葉子姐,對不起,我沒管教好這個混賬,讓他傷到了妮子,對不起,我這就給你們賠罪。”

說完,王梨舉起手中竹條,抽到了弟弟背上,抽得啪啪響!

吉葉子:“誒唷,這可使不得,停手停手。”

王梨咬著牙,將弟弟暴打了一頓,吉家人都被她暴烈的道歉方式嚇到了。

不過吉葉子嘴上勸著,心裡那股看到妹妹頭上繃帶時攢著的怒火倒是消了下去。

第二日在繡房算賬時,吉葉子就和搭檔紜娘說:“那王梨做事挺利索的,也不像其他漢女一樣,生怕自家男丁有個好歹,犯了錯也不罰,一點家教也沒有。”

紜娘見識更多,她眉眼一動,為那小女孩的心機而輕笑起來:“她是不錯,因為有上進心,所以才怕得罪你呢,你打算讓這事過去嗎?”

吉葉子嘆氣:“不然呢,她都在我家門口打得弟弟滿地亂滾了,我若再計較,也顯得我斤斤計較哩。”

王梨戰戰兢兢幾日,等吉葉子過來報繡坊的賬時,特意給她帶了一顆糖坊新出的椰奶糖時,心裡才穩了。

看來這事吉家是不會和她計較了,那天狠手沒白下。

但想起被母親嬌慣的幼弟,王梨又頭疼起來,她一咬牙,加快為各處工坊入賬的速度,決定下班後去城外的慈育堂問問,看看他們收不收王禎。

此時一個叫貝圓兒的女孩過來,小姑娘笑呵呵道:“阿梨,有人找你哩。”

王梨隨口應道:“誰啊?”

貝圓兒:“聽說是你家以前的舊人。”

王梨一想起自己在薇媽媽學徒中墊底的出身就不爽,她乾脆道:“不見!我家該死的都去城牆上了,我一個孤女,沒錢沒人,也沒犯罪,不想犯罪,讓他們走!”com